那天叶韶脸色不愉地离开宫里,姜望舒还以为自己又把他惹生气了。
然而提心吊胆地观察了两天后,她却发现叶韶什么反应都没有,该上朝就上朝,该上课就上课,没有半点异常。
她也就逐渐放下心来,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半个月,她的脑袋又一次疼起来。
究其原因,是叶韶带着整整一摞秀女图册进了宫。
他笑眯眯坐在姜望舒对面,拿出图册指给他看:“陛下看看这个,可有中意的?”
姜望舒哪有心思看这个,直接摆摆手:“没有。”
叶韶脸上的笑容一顿,但还是撑住了嘴角上扬的弧度:“陛下,你还没看呢。”
“再看也不会有中意的,索性不浪费时间。”姜望舒扭过头,她最中意的是太傅,看女人有什么好看?
叶韶忍着气,翻开一卷图册,既然陛下不看,他就念给陛下听:
“吴月珊,锦衣卫吴千户次女,年十五,花容月貌,温柔体贴,堪为良配。”
姜望舒瞥了一眼,画上女子羞怯怯的,撇撇嘴:“身子太柔弱,不成。”
叶韶看了他一眼,拿出另一卷画册:“张妙娘,户部侍郎张大人幼女,年十三,活泼爱笑,秀外慧中。”
“……年纪太小了,朕又不想哄孩子,不要不要。”
“成国公的侄女秦瑶?她才名远扬,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朕学问不好,跟她没有共同语言。”
“好,那武将家的闺女总可以了吧?游击将军之妹耿夜儿,能挽强弓,射猛虎,还上阵杀过敌。”
姜望舒这次倒是颇有兴趣,仔细看了眼画册,画上女子英姿飒爽,倒让她起了惺惺相惜之念。
只可惜,她是在选秀画册里看到耿夜儿的,否则她还真想跟这位女中英豪结交一番。
叶韶看她终于有点兴趣的样子,赶快把那图册送上,期待着陛下能够择中一位秀女。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姜望舒最终还是摇摇头:“此等女中豪杰,应自由驰骋于天地之间,笑傲江海之上,在宫中做个皇后太委屈她了。”
叶韶暗叹可惜,不过他也不认为耿夜儿适合做皇后,遂也没再纠缠。
接下来,叶韶把那四十六本图册挨个翻开,给陛下看了一遍,陛下不是嫌弃相貌不好,就是嫌弃性格不好,这许多高门淑女,竟没有一个中意。
最后一本是高阁老的长孙女高景秀,也是叶韶最为看好的一位。
她与陛下年纪相当,身份高贵、孝顺体贴、貌美温柔,堪称是十全十美,再也没有任何不好的了。
姜望舒也没法睁眼说瞎话,硬是栽派人家,只能道:“做人太完美,也就无趣了,朕不中意。”
叶韶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寒声问道:“那陛下是想要个什么样的?您只管说,臣尽力去找。”
太傅你这样的就不错,可惜姜望舒不敢把这话说出去,只好胡编乱造道:“朕中意的,是那出身寒微、性格朴素、毫无才华、比朕年长的女子,太傅就按照这个标准找吧。”
叶韶不听还罢,一听这个要求,肺都要气炸了。
他只觉一股子火冲上心头,还来不及考虑,便脱口而出:“陛下何必跟臣兜圈子,您的意思,不就是让那辛夷做皇后吗?”
姜望舒万没想到他会理解的这么偏,一时间瞠目结舌。
天地良心,她刚刚真是胡说八道的!太傅是怎么想到辛夷头上去的?
叶韶看她神色尴尬,还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心里又是怒,又是悲凉。
怪不得他左找右找,陛下全不中意,原来他竟然对一个宫女用情至此……还想要让她当皇后吗!
他此前还能安慰自己,陛下只是少年心性,现在,他无法这样欺骗自己了。
还有那辛夷,也当真是个野心勃勃的女子,居然唆使陛下立她做皇后?她哪里来的胆子?
叶韶的牙齿暗中咬的咯咯响:辛夷,断不可留在陛下身边!
他拱手,对陛下一低头:“那臣,就为陛下去找一个这样的女子。”
临走时,他不忘盯了辛夷一眼,那眼神锋锐如刀,辛夷被他看的浑身发冷,一缩脖子。
姜望舒没发现太傅已经对辛夷起了异心,她只为自己又找到借口,把选秀拖过去而高兴。
直到有一天,她起床时,惊恐地发现,身边伺候的居然不是辛夷,而是紫寰殿管着茶水的宫女小瑾。
“你怎么在这?辛夷呢?”姜望舒慌忙拥被坐起,暗自庆幸自己昨天睡觉时未拆发髻。
小瑾哭丧着脸道:“辛夷姐姐昨天半夜被宫正司提走了……”
姜望舒大惊:“提走了?为什么提走了?”
“宫正司的人说,辛夷姐姐私自夹带书信与银两,寄予宫外,触犯宫规……”
这件事当然是有的,每年辛夷都会往宫外寄信,是寄给姜羲和的。姜望舒身份敏感,两兄妹的鱼雁往来,全以辛夷等人的名义进行。
此举虽然触犯宫规,但辛夷等人是皇帝近侍,哪个不长眼的敢管到他们头上?是以三年来一直没出事,今天这是怎么了?
姜望舒真想破口大骂,匆匆起身穿衣:“你们是怎么回事!居然就让宫正司从紫寰殿把人提走了?怎么不叫朕一声!”
小瑾委屈道:“陛下已经睡下了,宫正司不叫惊扰陛下,否则就要连奴才们一块提走……”
“笨蛋!不能叫朕,连杨嬷嬷也不知道叫?”
姜望舒没空跟小瑾纠缠,套上一件衣服就往外跑:“来人!摆驾宫正司!”
小瑾在后面追着叫道:“陛下,您还要上早朝呢!”
“上什么早朝!反正去了也是干坐着!就说朕有事,不去上朝了!”
姜望舒这次是真的急了,宫正司是什么地方?谁进去了不得扒一层皮?舂米、浣衣这些苦役都还算是好的,若用了针刑、杖责……
她打个寒颤,心急如焚。
于私,辛夷跟了她这么久,又共享一个秘密,两人的感情已经像是朋友一样;于公,若她受刑不住,供出了这些书信是寄给谁的……
姜望舒实在不敢想下去了,她连连拍着肩辇催促:“快点!再快点!”
宫正司内,空气整肃,受刑的宫人们都低着头弯腰抱住自己双脚,不敢出一丝大气。
这种刑罚叫“板著”,看似轻巧,实则杀人不见血,人若这样站上几个时辰,必定血液逆流,头晕脑胀,体弱者还可能会丧命。
宫正司的段女官在人群中巡逻,瞧见谁的姿势不标准,照着后背便是一鞭,宫人们憋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出声喊叫,若是叫了,受刑时间便要加倍。
猛可里传来一声高叫:“皇上驾到!”
段女官一愣,连忙迎上前去行礼:“参见陛下。”
姜望舒跳下肩辇,一阵风似的进了门:“行了!紫寰殿的辛夷在哪里?你们对她用刑了吗?”
她一边说,一边去看宫人们的脸,这样一闹,众宫人也不再板著,个个站起身来,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段女官见到这势头,便知道陛下十分宠爱这个宫女的传言不假,暗自庆幸自己还算醒目。
“陛下,辛夷姑娘是伺候过您的人,自然不会让她跟这群小宫人一齐受刑的。”
“那她人在哪?”
“在刑房里单独关押,陛下放心,奴婢们知道分寸,并未给姑娘吃什么苦头。请辛夷姑娘来,只是想问清楚那书信的事情,问清楚了,就会让她回去的。”
姜望舒这才松了口气:“书信之事,不必再查,现在就放人吧,朕这便带她回去。”
段女官却不动,面露犹疑:“陛下,此事……是太傅要求奴婢们查证的,若这么把人放了,只怕……”
姜望舒气不打一处来:“朕是天子!这宫里,朕的话就不算数了吗?快点放人!”
段女官见事不好,噗通一声跪下:“求陛下不要难为奴婢们!”
姜望舒脾气本就暴躁,见段女官这般行事,立刻转头看向自己带来的人:“你们,把她给我拉开!”
谁知,这些人也齐刷刷地不动。陛下虽然是陛下,但尚未亲政,太傅更开罪不起,索性也学着段女官跪下:“求陛下不要难为奴婢们!”
姜望舒气得满脸通红,只觉他们都反了。她是一个皇帝,居然指挥不动自己的宫里人,这成何体统?
小瑾奓着胆子道:“陛下,不如您还是问过太傅再说?”
姜望舒急怒攻心:“问什么?朕已经说过没事了,你们到底听谁的?”
她上前几步,伸手从段女官腰带上抢下钥匙,段女官大惊,却不敢跟陛下撕扯:“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姜望舒将她推开,大踏步往屋内走去。
刑房第一间,辛夷正靠着干草堆,百无聊赖地坐着,见姜望舒来了,登时眼前一亮:“陛下!你来了?”
姜望舒打量她两眼,只见她脸色红润,身上衣服齐齐整整,不像是受过刑,这才松了口气:“朕来迟了,你也是,昨天她们带你走,你就走?怎么不知道喊两声,把朕叫起来?”
辛夷嘻嘻笑:“陛下迟早会来救奴婢的,奴婢何必把事情闹大呢?”
姜望舒懒得跟她磨嘴皮子,掏出钥匙就要打开牢门。
她正低头找钥匙,猛然间一只纤长的手伸过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她再熟悉不过,姜望舒转头,叶韶穿着一身朝服,气喘吁吁,显然是从朝堂上直接跑了过来。
叶韶脸色极为难看:“陛下,您说有要事,罢了早朝……”
他指着牢里的辛夷,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原来,这就是陛下的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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