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黄公公跟辛夷吓得眼睛比铜铃还大,其余宫女则兴奋地交换了好几个眼神,若非宫规森严,只怕就要聒噪起来了。
司寝女官!那是教导陛下房中术的职位,若是有这个福气侍奉陛下,那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将来就算做不成真正的妃子,脸面也大大不同,一应待遇可比肩最低级的妃嫔,对宫女们来说,是个天大的机缘。
只有姜望舒还对什么是人伦之事迷惑不堪,呆呆问道:“教导人伦之事?”
她年纪小,心思单纯,太傅此前虽对她讲过精满自溢等事体,但并未讲过男女繁衍之事,故而她仍是不懂什么是“人伦之事”,提问道:“是要找新的人来教导朕吗?”
叶太傅端起茶浅啜一口:“是的,陛下。”
“啊?为什么要找新人?太傅不能教导朕人伦之事吗?”
叶太傅猝不及防,一口茶全部呛在气管里,憋得满面通红:“咳咳咳……陛下……咳咳……莫要胡言乱语!”
宫人们受过严格的宫礼训练,无论多好笑,都坚决不会笑的,但那些微微颤抖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们的真实心思。太傅又羞又急,耳根子都红了,结果越是急,越是咳得上不来气。
黄公公连忙示意小太监上前为叶太傅拍背,辛夷眼看着不像话,凑到姜望舒耳边低声道:“司帐女官是要陪你睡在一张床的!”
睡一张床?那不行,不管是太傅还是谁,都不行!
姜望舒这才懂得司帐女官的凶险之处,选秀和成亲远在一年之后,可司帐女官今天晚上就有可能住进紫寰殿,她连忙摇手:“不成不成,朕不同意!”
叶太傅好不容易喘匀气,抬头看看陛下,打定主意要让他学习人事了,否则以后当着外人的面说这种话,太傅还不如去抹脖子。
“陛下,这是规矩,无论您怎么想,司帐女官必须要有!否则,您连此事都不懂,日后大婚时该怎么办?”
当叶太傅用这种口气说话的时候,往往代表着这件事没商量了。姜望舒努力了半天,不仅没有推掉选秀,反而还为自己招来一个更麻烦的司帐女官,心中更急。
她转转眼珠,决定暂时不动用刚刚准备好的终极武器,先用老办法试一试。
“太傅……”她狠掐自己大腿,数息之后便是泪光莹然,“朕求你了,朕不要什么司帐女官……”
太傅扭过头去不看,只留姜望舒一个人演独角戏。抚育了陛下三年,他岂能不知道,这都是陛下博取同情的手段?只是此前总不忍陛下为了小事落泪罢了,此事却不能依着陛下。
姜望舒假哭一会儿,见太傅不为所动,只好收了泪水,一抹脸发起了脾气:“朕是皇上,朕说了不要司帐女官就不要!”
太傅八风不动:“臣是顾命大臣,陛下未亲政前,一切事宜需臣最终裁定。”
这话是实话,在皇上没有亲政前,一切诏书都要盖上太傅的“辅政”印章才能生效,姜望舒无法可施,只能狗急跳墙了。
好好好,这可是你逼我的……
姜望舒很恨地望着太傅,使出了杀手锏:“太傅还说要帮朕分忧,依着朕看,太傅分明是让朕更心烦!”
“朕心烦,必定肝火上炎,胃口不开。”姜望舒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要是太傅执意逼着朕,朕从今以后就更没胃口了!”
“朕不仅吃不下午膳,还吃不下晚膳,吃不下宵夜……连明天的早膳朕也不吃了!”
太傅还是那副表情,也不接话,实则心中波澜起伏,只是不带到脸上。
陛下今天是怎么了?居然拿不吃饭来威胁自己,不就是司帐女官和选秀的事情吗,陛下他值得发这么大的火吗?
叶太傅见多了陛下偷懒耍赖装可怜,却没见过这样倔强的陛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好了。若陛下当真绝食,那自然是万万不行的,自己就允了他吧?可是陛下不选秀、不懂人事,那也是万万不行的……
叶太傅进退两难,脑海里天人交战。
姜望舒唱念做打了一通,却无人捧哏,不免尴尬在那里。陈公公连忙给陛下接着搭台唱戏:“太傅大人,皇上不吃饭可要损伤龙体……”
听到这里,太傅的眼神也微微闪动了,姜望舒知道这事情有门,连忙捂住自己的腹部,装作饥饿腹痛。
谁晓得,乐极生悲。
方才在进入睿思殿之前,姜望舒已经吃了几块点心,由于上课时间快要到了,她没来得及整理仪容便来上课了。
而她要的金乳酥、玉露团,都是有酥皮的点心,极易掉渣,方才姜望舒腹中饥饿,吃的又快,便有些碎屑掉在了衣服上。
太傅原本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但陛下捂住腹部,他也下意识地往陛下前襟看去。
这一看,太傅的眼睛立刻变窄了,陛下衣襟上那些金黄的酥皮……
好好好,不吃午膳、不吃晚膳、不吃宵夜,但是要吃点心零食是吧!
太傅识破了陛下的阴谋,一边生气,一边又悄悄松了口气。
姜望舒还在那里装腹痛,见太傅大踏步走上来,连忙装的更用力了。她见太傅伸手,还以为他是要服软,谁知太傅却不按常理出牌,直接伸手到她衣襟处,拈一下,一手的点心渣子。
叶太傅把沾着点心渣的手伸到陛下面前:“陛下不用膳,也没什么大不了,御膳房的点心精工细作,味美香甜,每到用膳时分,便吃上一碟子,自然不会饿坏了陛下。”
姜望舒知道大势已去,讪讪地放下手,不说话了。
叶太傅今日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冷冷望着陛下片刻后,自顾自地嘱咐陈公公:“现在就把司帐女官叫过来,我有事吩咐她。”
“这……这……”陈公公站在原地不敢动。
叶太傅一眼横过来:“又怎么了?”
“这……司帐女官并非常设职务,而是由皇子们的母亲指定。”陈公公顶着太傅锋利的眼神,庆幸自己说的是实话,否则在太傅的目光下说谎,还真是有压力。
“陛下的母后早就去世了,那时候陛下还在冲龄,并未来得及为陛下指定司帐女官。故而宫中虽有此职务,却只是空悬……”
没有固定的司帐女官?太傅皱起眉头,对总管宫务的陈公公有些生气。必定是这些人看陛下年幼,便敷衍了事不上心,其余皇子们有的,陛下应该都有才是!
今日若他不提起,司帐女官岂不是直到大婚还定不下来?
叶太傅环视周围的宫人,能进睿思殿近身服侍皇上的,个个都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一朵鲜花似的,做后妃稍显不足,若只是教导陛下人事,倒是足堪匹配。
他知道陛下的本事,若不趁着现在把事情定下来,陛下一定又会想法阻挠,便立刻拍板:“正好,那就趁着今日,把司帐女官选出来吧,睿思殿就有不少宫人,陛下选一个中意的吧。”
“宫女们,抬起头来,让陛下看清你们的脸。”
陈公公本存着帮陛下拖延时间的心,谁知道叶太傅这般雷厉风行?他拼命想挽回些局势,但看到陛下都蔫头耷脑,便知道这件事是拖不过去了,只好在心里暗暗祈祷,陛下能渡过这一劫。
宫人们听见太傅的话,个个两眼放光,抬起头,铆足了劲,向陛下展示自己的面容身段,可惜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就是她们再娇媚,也不可能引诱的了姜望舒。
姜望舒还想垂死挣扎:“……这些人朕一个都不喜欢。”
太傅不为所动:“司帐女官只是教导陛下人事的,不是妃嫔,只需身体健康即可,不需要检视身份品德,也不需要陛下喜欢。”
那还让我选什么?姜望舒赌气地扭过头去:“就不选。”
赌气耍赖,可对付不了太傅,叶韶又用那副不急不怒的表情望着她:“陛下,听话。”
姜望舒听出他声音里隐约的疲惫,像是泄了气的毬一样瘪下去。
她渐渐大了,也知道国事繁重,叶太傅每日除了操心举国上下的大事小情,还要审核宫中琐事,百忙中还要抽时间为她授课……反正换了她,她是撑不下来的。
现在,不明真相的太傅还要花时间来处理她的“任性妄为”、“胡搅蛮缠”,姜望舒真是不忍心折腾太傅了。
但是……让人跟她睡在一张床上是万万不行的啊……
姜望舒硬着头皮,从睿思殿东头转到睿思殿西头,又转回睿思殿东头,实际上谁也没看,只是在拖延时间想对策。叶太傅也不催,只是极有耐心的等着陛下做决定。
宫女们虽然还保持着笔直的站姿,但脸上表情那就丰富的很了,半垂着眼帘都能让秋波缠绵飘逸,誓要吸引这位少年陛下的目光,好从麻雀变凤凰。
然而她们注定要失望了,陛下在睿思殿转了三圈,最终却没有选择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在太傅惊愕的目光中,宫女们看见,少年陛下从他们面前绕过,走到贴身侍女辛夷面前,拉起了辛夷的手。
“太傅,若一定要朕选,那就让辛夷做朕的司帐女官吧,除了她,朕谁都不要。”
一石激起千层浪,宫女们嫉妒地眼睛要喷出火了:辛夷?她比陛下还大三岁呢,怎么能得到陛下青眼?
陈公公则松了口气:对呀!怎么忘了辛夷呢?皇子的贴身侍女来担任司帐女官,天经地义,有不少成例可循,且辛夷是绝对安全的,陛下真是聪明,居然能想出这个主意!
辛夷本人则疯狂眨动着眼睛,不敢相信怎么自己就成了这出戏的主角了,她无声地询问陛下:这真的能行吗?
陛下背转过身,躲开太傅视线,一抽鼻子回应:不然你还能想到其他的好主意?
当然,反应最激烈的还是叶太傅。
贴身侍女、朝夕相处、温柔小意、比陛下大了三岁,正是成熟丰腴的时候……
之前陛下梦遗时,是辛夷为陛下换床褥……方才陛下茫然不解何为司帐女官时,也是辛夷附耳在陛下耳边说了什么,陛下才开始强烈反对此事!
叶太傅越想,越觉得事件轮廓清晰了,陛下为何一反常态,不要选秀,也不要司帐女官,甚至不惜绝食抗议……
都是因为陛下心中已经有了意中人!这个人就是辛夷!
她自知身份低微,不能与秀女们争宠,故而唆使陛下拖延选秀时间,甚至连司帐女官也容不下,好让她独霸陛下!
太傅咬牙切齿:好个心机深重的狐媚子!他从前怎么没看出来!
此女又有城府,明显又把持住了陛下,倘若再让她做司帐女官,过了明路,以后还不知她要把陛下哄成什么样呢!
太傅越想,思维越发散:说不定她还想怀上个一男半女,以后陛下的长子并非嫡出,可是后患无穷啊!还有历朝历代的那些奸妃,倘若陛下也沉醉温柔乡……
他越想越怕,当即豁然站起:“这不成!陛下,臣反对她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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