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司帐女官

太傅万万没想到陛下说出这等话来:“陛下?臣不懂陛下的意思……”

“朕且问你,选秀之事,太傅为何擅自做主?”姜望舒做出一脸委屈,“朕事先毫不知情,太傅为何不跟朕商量一下?”

就为了这个?

太傅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说陛下真是小孩子的脾气:“陛下,您已经十五岁了,不日就要亲政,为您选秀,是臣身为顾命大臣的责任。”

姜望舒却不吃这一套:“朕才是皇帝,难道这种事情,朕就没有说话的份了吗?”

“陛下有何想说的,臣洗耳恭听。”

你能恭听就好,姜望舒冷哼一声:“朕不同意选秀!”

她说罢,期待地望向太傅,但叶韶何许人也,丝毫不为所动。

他脸上的神色,姜望舒再熟悉不过,她初登基时,闹着不要起早去上朝的时候,太傅脸上就是这个表情。

也不急,也不凶,只是不管她怎么闹,太傅最后都能想出办法把她抓去上朝,甚至有一次要将她连人带床抬到大殿上。

那时候,她想和太傅正面对抗是斗不过了,只能尝试另辟蹊径。

有一天晚上姜望舒偷偷从寝殿逃跑,害的宫里人仰马翻,太傅带着人在御花园里抓到她,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心虚不已,可最后太傅也没把她怎么样。

小小的姜望舒老实了一阵子,自觉风声已经过去,找了个晚上故技重施,谁想到前脚刚冲出寝殿大门,便看见太傅搬了个太师椅坐在院子中间,用这种不急不躁的神情看着她。

姜望舒被抓现行,吓得一动不敢动,然而太傅只是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一言不发地把她送回寝殿里。

他牵着姜望舒进门,又帮她解开外衣,掀开被子,示意她乖乖上床睡觉。他的动作虽然轻柔,但无不蕴含着一种决心,姜望舒被这气魄所摄,没敢再闹,爬上床去躺好。

太傅帮她盖好被子,在寝殿的一豆灯火下,姜望舒看见他虽然脸色平和,但是眼神乌沉沉的怕人。

太傅盯着她良久,终于开口:“臣身负教导陛下之责,不能让陛下犯错。臣会一直在陛下身边,提点陛下。”

“陛下逃一次早朝,臣就在院中看守,陛下逃两次早朝,臣就在屋中看守,要是陛下逃第三次……

“臣就日日与陛下同寝,盯着陛下。”

太傅为姜望舒掖了掖被角,将她逃逸在外的小手小脚都囚禁在被子里:“事不过三,陛下好自为之。”

姜望舒脸色惨变,太傅瞧着顽劣的陛下露出惧色,终于露出了笑意。

“陛下,您休想逃出臣的手掌心。”

淘气的孙猴子被镇压在了五指山,但真正起效的不是太傅那番话语,而是第二天,姜望舒从宫人们口中听说的事情。

自从她第一次逃跑后,太傅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天天入了夜就守在寝殿院子里,休息只是在太师椅上打的几个盹,怕的就是她再偷溜出去。

银汉红墙入望遥,为谁风露立中宵?

椅子冷硬难捱,坐久了腰酸背痛;夜里蚊虫成群,叮咬的人烦躁不已,怪不得他最近脸色不好。小小的姜望舒心潮澎湃,瞧着太傅青黑的眼圈,第一次知道了愧疚的滋味。

就这样,顽固的唐三藏终究降服了淘气的孙猴子,紧箍咒历来就不是戴在头上的,而是戴在人心上。

从那天起,姜望舒再也没逃过早朝,这副表情也许久未见了。

现在,太傅又拿出这副表情来对付她,好像她还是不懂事的娃娃。叶韶见陛下说完这句就不说了,还问道:“陛下没有别的话了吗?”

姜望舒心里不舒服极了:“没有了!”

“陛下既然说完了,那就轮到臣说了。”叶太傅侃侃而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人伦之常,尤其陛下身为天子,婚事受万民瞩目,并非陛下说不选就不选的。”

“朕就是不想成亲!”姜望舒嘟起嘴望着太傅:“朕还小呢!”

每当陛下做出这个表情,叶太傅都觉得自己的心像被小猫舌头舔了一下,痒酥酥的,但他也只是恍惚了一刻,便接着从陛下的切身利益出发,与陛下讲解选秀的必要性:“陛下若不成婚,便不算成年,怎能亲政呢?”

“不是有太傅吗?”姜望舒不以为意:“太傅已经掌管了三年的朝政,以后便还由太傅掌管,不成么?”

叶太傅失笑,急着亲政的皇帝多了去了,不愿亲政的还是第一次见,陛下是现在还小,若再长大些,必定就不会这样想了。

“臣怎么能如此僭越行事呢?”

“你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辅助朕管理国政就是你的职责,怎么说得上是僭越呢?”

“臣是辅佐您管理国政,总有一天要还政于您的。”太傅温声劝慰,“要是陛下一直不亲政,若是臣不在了,那陛下怎么办呢?”

这话说出来,他心忽然一痛,姜望舒的心也是一紧,直直地问:“你不在了?太傅要去哪里?太傅不是说会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吗?”

世事无常,虽然他不会主动离开陛下,但是凡人有生老病死,哪能打包票?

叶韶想说什么,但又不愿说这个问题,继续从繁衍角度劝道:“陛下是先皇唯一的子嗣,承继香火就靠您了,若不成亲,如何绵延子嗣,开枝散叶呢?”

姜望舒最不爱听这个,父皇与母后夫妻情深,后宫没有第二位妃子,故而子嗣不丰,只有他们兄妹二人。

那时候,众多大臣便以“不能开枝散叶”为由,上书劝谏父皇广纳后宫,还暗中讽刺母后嫉妒,姜望舒记得,父母几次口角都是因为此事,故而她最讨厌人拿子嗣说事。

现在,这话被太傅说出口,姜望舒脸色立刻变了:“太傅当真是这么想的吗?想要朕绵延子嗣,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叶韶知道,站在忠臣的立场上,他应当点头称是,但不知怎么,望着眼前少年的黑眼睛,这句话一时间竟说不出口。这感觉莫名其妙,叶韶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却没说出话来。

姜望舒心中气苦:“哼,你们这些臣子都一个样,手伸的那么长,皇上想生几个孩子你们也要管!你们怎就不管,皇上心中愿不愿意娶那么多女人?”

叶太傅听陛下话里的意思,知道他是想起了先皇也因此事被攻讦,深感自己的论点找的不好,连忙再换个论点,从夫妻情分出发:“陛下,若陛下心里不喜欢,只娶一位皇后也是可以的,就好像先皇夫妻一般,亦是一件美事。”

叶太傅一边说,一边观察陛下神色,果然,他一提起先皇夫妻,陛下的脸色也大大转柔。叶太傅赶快趁热打铁:“成亲不仅是为国家大计考虑,对陛下亦是一桩美事。先皇伉俪情深,生活美满,陛下也是亲眼目睹啊!”

他极力渲染美好姻缘对人的正面影响:“陛下,夫妻一体,成亲后便有人知疼着热,照顾周全,十分贴心。”

“朕有许多宫人内侍,他们伺候的也十分精心周全,朕不需要再多个女人来照顾。”

叶太傅不气馁:“陛下,宫人们怎能与妻子相提并论?妻子能与您促膝谈心,分忧解难,奴才们哪里能陪您做这些?”

“宫人们不能陪朕,不是还有太傅吗?”姜望舒眼珠一转,要去拉太傅的手:“太傅也能陪朕促膝谈心,且太傅如此聪慧颖悟,又和朕相伴多年,岂不是更能帮朕分忧解难?”

太傅心想,自己说的可不是这个,连忙后退一步,躲开陛下的手:“陛下,臣跟后妃们不一样……后妃还能做很多事情,皆是臣不能为……”

“哦?哪里不一样?”

姜望舒这下是真的好奇了,她一向认为太傅是全知全能的,追问道:“什么事情是后妃能做,你不能做的?”

那自然是阴阳和合之乐,夫妇敦伦之礼……太傅吞吞吐吐,不知怎么把这话说出去。这里不是别无他人的寝殿,而是在睿思殿,身边的宫人太监足有十余名,他实在说不出口。

这话说了又有什么用?陛下年纪小,不开窍,所谓阴阳和合之乐,未曾经历过,说了他也难以想象。

况且,太傅也未曾有过这种经历。

他自幼颠沛流离,每天都在发奋读书,行过冠礼成人后,便遇上先皇去世。他一面要守国丧,一面要照顾陛下和国政,二者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早就耗尽了他的精力,哪有闲心谈情说爱,娶妻生子?

全知全能的太傅暴露了自己在男女之事上的一无所知,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一句话。姜望舒不耐烦了:“太傅,你说话呀?”

太傅说不出来,沉吟了半天,发现自己的劝谏过程就有问题,他应该循序渐进的。

陛下不知人事,跟他说了又有什么用?自然是让他先知道此事的妙处,才好继续劝他娶亲。

他在这方面无法教导陛下,只好请专业人士来给陛下上这一课了。

太傅眼睛一眯,看向黄公公:“黄公公,我有一事请教。”

黄公公心中警铃大作,弥漫上不祥的预感,却又不敢不答:“请教二字不敢当,大人有话尽管吩咐咱家。”

果然,太傅下一次开口,便扔出来一个炸雷:“我听闻,凡大家子弟成婚之前,必有通房丫鬟,教导其人伦之事,不知宫内,可有这样的人物啊?”

黄公公额冒冷汗,已经知道太傅的想法,但大庭广众之下,又不敢撒谎:“回大人话,宫中确有司帐女官一职……”

“是么?那太好了。”太傅点点头,“陛下也到了该懂得人事的年纪,今日起,就为陛下安排司帐女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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