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塔墩射杀闯入凤阁的乌鸦,奉命回到原来位置,凤阁外台阶上之际,霍成迎了上来,紧张问他:
“陛下这究竟怎么了嘛?里头到底发生了啥?”
塔墩摇摇头,表示难以回答。
显然,里头正在发生的事儿是不寻常的,连他自己都并非全部知情,只能猜到中叔好给皇帝叫进
去,确与蹬道君韩鲜的病情加剧有关;就算知情,也难以对多姓家奴霍成交底。
“哎呀,小奴是明白人,大将军纵然得知一二,也因事关陛下爷和左娘娘,不便说与小奴明白。
可是,小奴与将军的交谊使小奴不禁心存幻想:或许将军以为小奴还值得您信赖,到头来
便……”
“蹬道君病重了,陛下叫进中叔左娘娘,攘个灾,驱个魔,就这个意思吧。”
“接下来的事儿明白了:左娘娘怎么也不肯奉诏,陛下无计可施,只好宣索公进去。而索公,我
那干爹,又不慎带入两只凶狠的乌鸦,”霍成比划着说,“于是里头的情形,雪上加霜了,将军
便不得不带着弓箭赶入去勤王救。”
“这个前因后果,谁都能轻易猜到,更不用说霍公公了。”
“虽说如此,”霍成笑道,“小奴到底是通过大将军的口惠,证实猜想的。”
塔墩看见不远处,柳无害正率上百卫龙兵对准天上徘徊不散的乌鸦射箭,于是对霍成感叹道:
“多事之秋啊今天这是!”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嘛。”霍成的口吻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儿。
塔墩点点头,去到柳无害边上。
柳无害边射边说:“若情况紧急,主将快快吩咐。”
“为了那个男色,皇帝干脆疯了,接下来几日,怕是要出大事儿。”
“正是主将带坏坏姑娘北归之良机。”
“经过这么多年的布局经营,回九原沿途谅不会有事,”塔墩说,“难在归到九原,一举干掉鹤
立河里,夺来兵权我用。”
“先回去,再找机会,总能得手的。若再迟疑,坏坏姑娘休矣,主将的恩仇也报不成了。”
塔墩沉吟一番,仰面朝天,一箭射落两只乌鸦,说:
“是啊,先回去,别的事儿总有机会的。对,无害,你把干脆我绑了献给叔父,出其不意刺杀
他。”
“对,这我也想过,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莫拿主将自家冒险。”
“今日,眼见得大龙朝小皇帝这般发癫,我怕不即刻北归,一旦朱亮、中叔衡等大臣摊牌动手,
便再也回不去了。”
“如此,无害即刻去开启沿途哨站,告知众人:主将要上路了。”
“要快!”
柳无害撇下忧心忡忡的主将和忙着射鸦的和袍泽,匆忙去了。
自然,为了获悉究竟发生了什么,中叔衡过来了,接着是朱亮。
二位宰辅脸上都带着问询的神情。
“末将没看见具体情形,”塔墩主动说,“但看陛下神情样貌,似给蹬道君传染了失心疯。”
“这么一来,今上便有可能成为暴君先帝第二了。”中叔衡额头湿润,面色惨白说,“千万别大
开杀戒!”
朱亮却道:“执金吾是说:为了救下心爱的蹬道君,陛下怕是要无所不用其极。”
“末将正是此意。”
“将军,这一切之所以发生,归根结底,得怪中叔好不照皇帝的旨意行事?”中叔衡问塔墩。
“坏坏姑娘不肯奉诏,看情形。”
“小姑娘受过的玷辱,陛下说不曾有过,还是实际发生过。”朱亮一点不在乎中叔衡是怎么想
的,“这个委屈就是搁在与她同命的姐妹朱鹮身上,多半也不肯奉诏吧。”
中叔衡再怎么具备克己复礼的忍耐力,对此不能不表示异议,为此看了一眼朱亮,但很快意识到
这是失态,只好隐忍道:
“再怎么说,天神即公理,公理即天神。就算陛下逼中叔好说不曾有过,天神看着也不会袖手旁
观吧。”
朱亮点头:“所谓公道自在人心。”
恰在此时,塔墩和二位大臣最为担心的事发生了,——或许,在二位大臣内心深处,这反而是莫
大的好事,是等待了许多年方才等来的惊喜吧。
雌儿少帝哭笑着亲自打开门放入乌鸦不算,此时又叫嚷着,令看着她长大的索操打开所有的窗
门。
可怜的索公公,知道大龙朝和龙长彰的末日到来了,一边开窗,一边号哭。
这就没法子了,对率领九位花环夫人的赵献容来说。
她和众姐妹们的气味虽然足以吸引凤阁外的群鸦,但不久前在永巷勘验屋,她代替年幼的坏坏给
蹬道君凌辱时,已把乌鸦尤其喜欢的腐臭味转移到韩鲜身上。
照理说,她身上的味儿衰减一半不止,但她的九位姐妹也都是腐臭的死嫔亡妃,应能继续吸引群
鸦吧。很可惜,乌鸦是鸟类中最聪明的飞禽,啄食腐肉也讲究品味。概言之,能啄食皇后的肉,
一定舍弃贵妃的肉;能进食贵妃的肉,自然不屑等而下之,委委屈屈吃美人的肉。
凤阁里的味儿发自二位皇后,有凤来仪,李呈貌,加上一位准皇后,中叔好,一位女扮男装的天
子,一位少女天子嬖幸的男宠,韩鲜,那味儿自然更浓烈,更诱人。
换了你是既聪明又饥饿的乌鸦,想想吧,你是留在外头,冒着给卫龙兵射落的危险,继续追逐十
个身上的味儿给风吹淡许多的后妃,还是扑扇着翅膀,一头钻入腐臭味儿丝毫不见衰减的凤阁,
好好啄食那些贵人们?
再说,当凤阁外的乌鸦钻入凤阁当儿,自觉失职的赵献容除了率领众姐妹掉头飞入凤阁,舍命救
有凤来仪-中叔好或中叔好-有凤来仪的驾,还能怎么做?
三位皇后加一位皇后,是多少皇后?
却说雌儿少帝在确保凤阁大门因成群结队的乌鸦飞入来,再也不可能给关上之后,接着所做的举
动,进一步吓坏了忠心耿耿的索操。
中叔好也害怕,号泣起来。接着,她表示情愿照着皇帝陛下的做法去做了。
就是说,皇帝舍弃凤阁大门,扑向韩鲜,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他的时候,中叔好热泪盈眶,浑身发
抖,照着天子的做法,也跑着去屏风那里。
当然,屏风早就给乌鸦的冲力撞倒了。
与雌儿少帝不同的是,中叔好没有,也不能扑在蹬道君身上。她扑在皇帝本身之上。
可怜的坏坏不自觉这么想:
“太好了,也太难得了,时隔十二年,终于在另一座凤阁重新抱着可怜的孩子了。是啊,闺女长
大了,抱着像个成年女子了。”
她心里充满了幸福感,泪水不知不觉流得汪洋恣肆。
但随即,她自责起来:
“闺女大了,有了自己心爱的男子,做娘的我何苦在她抱着那个男子当口,争着抱她呢?这岂不
干扰了她的好事?”
但她是一个诀别闺女十二年,今日重新见到她的母亲,有的是理由为自己的行为做辩护:
“不妨,就当舍不得出嫁的闺女,在她给上门迎娶的丈夫抱向花轿当儿,哭着追过去死命抱着
她,似要与她的丈夫争夺她。丈夫要娶走她,要她为他生儿育女;我呢,作为母亲,巴不得留下
她,最好她不再长大,永远别出嫁。”
这么想这么说的当然是有凤来仪,反客为主的宿客,并非宿主中叔好。
残存的中叔好意识告诉中叔好,她不要抱着喜欢男子不爱女人的皇帝龙长彰,更不想隔着他与本
来容貌瑰丽现在身体腐臭的韩鲜抱在一起。再说她身上给乌鸦啄得疼痛难忍,便使劲大叫起来。
这在她,还是从未有过的:
“塔墩救我!父亲救我!不,爷爷救我!”
塔墩已不召自进,带着众多卫龙兵射杀斩杀无穷无尽的乌鸦,狠狠啄食紧紧搂抱在一起的中叔
好、龙长彰和韩鲜的乌鸦
朱亮虽是大司马大将军,官居一品,中叔衡虽是大师徒左将军,官居从一品,但对皇帝来说,毕
竟是非召勿入的外官。何况叫他俩进入救命的并非是皇帝本人,而是中叔好,左皇后候选人而
已。
中叔衡想的是:
“好好都哭喊父亲救我了。我是父亲,岂能不进去,借着救皇帝救她?不过且慢,好好喊叫的爷
爷又是谁?莫非小姑娘紧张坏了,错把我这个爸爸喊成爷爷了?是啊,多半是。我这岁数,做她
爷爷绰绰有余。”
但朱亮拽着中叔衡的手,要与他进入黑金色光芒闪耀流转的凤阁,说:
“进去,我协同俩进去,左娘娘叫喊救命了。”
中叔衡吓了一跳,止步看朱亮。
朱亮一脸不解,似在说:瞧你,为何停下嘛?你是她暂时的父亲,我是她恒久的祖父,不明摆着
嘛?
中叔衡怀疑中叔好的身世暴露了,知情者既是中叔好本人,又是朱亮。
“多半是朱亮设法弄清了情况,叫塔墩转告给中叔好的:你是朱家女孙,并非中叔家的孩儿,朱
亮是你祖父,朱延寿是你父亲,朱鹮是你亲姐姐。”
既然是可能性,他转眼又以为更大的可能,是中叔好紧张坏了,错把自己喊成爷爷了。
至于朱亮这么急公好义,是他第一大臣的地位决定的,毕竟,皇帝和皇后就在凤阁里,中叔好的
喊叫给了他进去救驾的理由和机会。
“不过大大司马大将军,”中叔衡说,“局势似给控制住了。”
朱亮睁大昏花的老眼,使劲看里头,但看见的无非是影影绰绰。
幸好多姓家奴霍成过来了,朱亮问他:
“霍公公,你眼神好,快快告诉老夫和大师徒左将军,这屋子上头流转的金光和追逐的黑影分别
是什么?下头黑乎乎的一堆东西又是咋回事。”
霍成还没说,中叔衡便问他:
“霍公公,陛下身上是否压着一层又一层黑压压的乌鸦死尸?”
“是呢,是大将军和卫龙兵射杀的乌鸦堆积成的。”霍成说,“不过,最上头的并非陛下爷,而
是左娘娘,其次才是陛下爷。最下头的不用说,是正在散发腐臭味儿的蹬道君。都是为了这个鲜
儿,陛下爷今日豁出去了,几乎弃社稷宗庙于不顾了!”
朱亮对霍成回答中叔衡的询问而不回答自己而生气,拽住他问道:
“老夫早问你了,上头流转的金光和追逐金光的黑影又是什么!”
“哎呀呀,小奴死罪,没及时回答大人!”霍成诚惶诚恐说,“追逐黑影是乌鸦,这是不用说
的。至于流转的金光,小奴看得并不分明,若有似无吧。”
“太明显了,老夫昏花了老眼都看得见嘛。”朱亮生气说,“很明显的金光,正忙着逃窜,忙着
摆脱黑影的追逐。”
“这个老夫也看见了,”中叔衡说,“再明显不过了。”
“这个就难以理解了,”朱亮面色惨白说,“金光是金发晃动造成的影儿么?”
“大司马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中叔衡想起中叔好那头给染黑的金发来了,同时也想起死在朱家枣山庄园的有凤来仪来了,她也
长着一头金发,而现在,凤阁里,有中叔好,有先皇后有凤来仪之子,天子龙长彰。
20210407略作调整,为了衔接第九十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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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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