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质问,中叔好以为煞为有理,深有同感:
“是啊,为何皇帝宠爱蹬道君,大臣们看不过去,非要逼他大婚不可?若大臣们看得过去,我和
众多妙龄女娃儿也不用与妈妈分离了。”
因此,皇帝的质问,她回答不了。
当然,雌儿少帝也不需要她回答,知道她回答不了,便兀自说下去:
“左娘娘,朕叫你来救鲜儿,等于救你!说白了,更是为了你好!”
坏坏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不怕你笑话朕:朕这辈子要不了女娘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而你,做定朕的嫡妻之一了,由
此,左娘娘进了深宫,就成了摆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时刻刻虚掷着青春红颜……”
“陛下该当记得,坏坏还没成功浇铸佛像,还不是左皇后。”中叔好明确持异议道。
雌儿少帝怒了:“说过了,铸像只是装装样子摆摆门面而已,无非向天下臣民表示,左娘娘你未
遭鲜儿玷辱,这才铸像成功罢了。”
“那好,奴这就出去,开始铸像!”说罢,中叔好转身要走。
“朕还没说完,也没叫你做成!”雌儿少帝竭力拽住中叔好。
“说完什么?”
“说完这个:你不可能逃离得了成为摆设的命运了。不过话要说回来了:若你能救回鲜儿,昏迷
不醒又**加剧的蹬道君,则左娘娘你从此便有了背地里的丈夫。”雌儿少帝尽量和颜悦色说,
“就是说,朕给不了你的快乐幸福,鲜儿都能给你。比如说,做妻子一般都渴望的孩子,朕不能
给你,鲜儿能给你,而且孩儿一旦呱呱坠地,便能封王拜主,全都是大龙朝的藩王和公主。”
“我不!”
“那朕不得不做成要做的事儿了!”雌儿少帝凶神恶煞起来,颇有暴君父皇的怒容。
中叔好一步步后退,不寒而栗:“对啊,陛下要做成什么?”
“鲜儿上回是怎么对你的,你好好想想,照着做!”雌儿少帝推她搡她去屏风那边。
“事情是蹬道君做的,即便奴尊旨,也得由他照着上回的做法重新来过,不是么?”
“不不,你记得的你来过。”
“我不!我不要!”
“来人!”
来的人不可能是别人,除了唯一知道少帝是雌儿的索操。
索操开门关门一刹那间,仅仅带入两只反应奇快的乌鸦。他一边用拂尘阻止那两只乌鸦一会儿袭
击韩鲜一会儿啄食中叔好,一边规劝中叔好说:
“或许,左娘娘上榻搂着鲜儿,鲜儿便恢复原状了,醒来了,不臭了,也不烂了。”
坏坏每次都没给乌鸦啄食到,是因李呈貌等命姐用香臭参半的身体吸引走了乌鸦。
乌鸦再度来袭,李呈貌再度来保护坏坏时,急切规劝她道:“坏坏妹子,听陛下的,去那头与蹬
道君依偎,乌鸦交给我等姐妹对付了。”
这是暗里的相劝,内官总领听不见,何况他忙得很,一边驱赶乌鸦,一边推搡坏坏,道:
“快快,鲜儿好了,就啥都安生了!”
“我不!”坏坏说,“我不要!”
这次,明里的索操和暗中命姐们无意中同心协力,将坏坏推入屏风,按在昏迷中**,**中昏
迷的韩鲜身上。
令绝望中呕吐呕,吐中绝望的中叔好没有想到的是,寄附在她体内的有凤来仪与她保持一致了,
发怒了,通过借用她的口腔,通过借用她的拳脚,一边说一边打。
打的是李呈貌等花环夫人们,说的对象也是这些可怜的先帝后妃:
“我也不要!别忘了,中叔好是我的宿主,她挨着蹬道君睡便是我挨着他睡!”
中叔好一边情不自禁击打可怜的命姐们,一边听见李呈貌说:
“我们姐妹帮鲜儿,便是帮娘娘。陛下不是因鲜儿是皇帝喜欢的人儿而关心他的生死存亡么?而
皇帝陛下又是娘娘的……”
坏坏努力倾听,要进一步发现隐藏着的秘密,但这当儿,她听见有凤来仪的话音穿过自己的喉
咙,对李呈貌说:
“快住口吧,千万别让小妮子听见不该听到的!”
接着,李呈貌说风语了。
中叔好听见自己嘴里钻出的也是同一种语言,虽然好听无比,却一个字眼一个词语都听不懂。
乌鸦还在袭击,风语仍在进行。
命姐之一的花蕊蕊也在李呈貌率领的十个花环夫人之中,她趁乌鸦下来扑向坏坏之际,赶紧搂着
小姑娘的脑袋,附她之耳,用她听得懂的寻常之语说:
“妹子可想知道李姐姐对另一个你说什么不?”
坏坏使劲点头,装作是在躲避乌鸦叮咬。
“别的就不说了,妹子聪慧,足以闻一知十猜到吧。”花蕊蕊说,“拣择要紧的说吧:另一个妹
子说她不能挨着碰过她孩儿的蹬道君睡,不然就是不伦之事。所以,妹子你也不能依照皇帝陛下
的旨意,登床上榻,与韩鲜作一头睡。”
“太对了,当然不能!”坏坏说。
“好了,姐姐说完了。”
“现在,俺终于能全然肯定另一个所谓的我是谁了。”坏坏就差说出先皇后有凤来仪的名讳来
了。
明摆着,韩鲜能碰的,或者说,经常碰的,主要碰的,当然是皇帝陛下,而今上龙长彰的母后是
谁,这是最显著不过的了。
“再说了,我的头发不久前也是金色的。自打染成黑发后,金色不再重新长出来了。”中叔好想
道,“这主要是因为有凤来仪寄附在我身上了,她就便从我头上索回那头原本就属于她的金发了
吧?”
忽然听见索操叫喊:“好了好了,另一只也掉下来了!”
听见这话,花蕊蕊放开小姑娘毛茸茸的黑发脑袋。
于是,中叔好看见地上躺着两只乌鸦的尸体,每支都中了箭,还是响箭。
接着看见的不是别人,正是执金吾塔墩。他放下弯弓,转过脑袋,正好对接上中叔好惊喜的目
光。
“怪道方才花姐姐对我说话当儿,俺隐约听见鸣镝响,还以为是想念塔墩引起的幻听呢。”中叔
好心里说。
塔墩为何出现在凤阁,是可想而知的。方才一定是索操看见两只乌鸦太凶狠了,总在飞扑啄食蹬
道君和中叔好,有可能一并弄伤雌儿少帝,情况显然失控,情急之下,便让塔墩赶进来,射落那
两只气焰嚣张的乌鸦。
不止两只,还有一只还在飞翔,但也中了一箭,格楞楞掉落下来,而且死在中叔好身边。
“这只嘛,一定是塔墩进来带入的。”坏坏看着塔墩,琢磨出缘故来了。
而塔墩不再看她,跪拜皇帝陛下说:
“末将是留下还是出去,陛下下旨。”
“爱卿出去吧,只是别再放入乌鸦来了。”雌儿少帝说,“这里的几具行尸走肉太招惹专吃腐肉
的乌鸦了。”
说罢,冷眼觑着中叔好。
但中叔好不要看她,看的是塔墩。
塔墩嘴里发出鸣镝似的唿哨声,外头的卫龙兵知道他什么意思,齐刷刷射箭,朝向天空。
黑乎乎的影子从天空掠过窗棂之际,塔墩开门出去。
这次,没有一只乌鸦飞入来。
但皇帝陛下盯着中叔好问道:
“鲜儿发臭变烂是左娘娘导致的,不是么?!”
“不是我!”中叔好惊恐说,“是他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儿,惹怒了天神,引来这个后果!”
“可以不是你导致的,也可以是你,”雌儿少帝说,“关键就看你是不是立刻去鲜儿身边,做他
实际上的夫人。”
“我不!”
索操过来劝说她:“娘娘千万说是,万万别说不!”
说罢,再度推搡她去韩鲜那边。
但坏坏身上有强大的阻力,拉住她不让她挨近韩鲜。
雌儿少帝见索操气力不加,便过来帮他,但她又有多少气力在身上,有等于无,至多等于略有罢
了。
甚至,雌儿少帝因用力过度,而又给中叔好及其体内的有凤来仪躲过,骤然跌落在地。她多半摔
痛了,要不然不会像女孩儿那般忽然掩面啜泣的。
“我不是皇帝,连个小妮子都差遣不动……”她垂头说。
“不是我,陛下不能自称我!”索操提醒她说。
“我不是皇帝,便不必用朕。”
中叔好见她如此孩子气,不禁呆住了。随后,她身上滔滔不绝涌动着后悔的浪潮。不一会儿,这
浪潮忽然又变得温暖起来,就像没有遭受乌鸦袭击之前那样,是出自母性,出自本能。
忽然,在屏风那边榻上昏睡并腐烂发臭的韩鲜竟然开腔说话了:
“太子如今是圣上是皇帝了,不能为了小的一人尽失威严与颜面。小的可以不活,皇帝不能为了
我一个半死人,而哭成小女子一般。”
“既然鲜儿叫我太子,我更该救你回来了!为此宁可不要我自己。”雌儿少帝扑过去,在他身上
哭着说,“太好了,你能说话了,可见我救你感天动地了!”
中叔好情不自禁过去看了一眼,结果正好看见脸面蒙着白布,只能隐约展现笑容的韩鲜头一歪,
又睡过去了。
这大大吓坏了雌儿少帝。
她剧烈摇晃韩鲜:“鲜儿,方才是你回光返照,最后一回与我说话么?!”
韩鲜当然不回答。
索操大声对窗棂外叫道:“宣太医!赶紧!作速!”
中叔好也哭了,给感动了,但发现其实一半的哭是自己的,另一半的哭是有凤来仪的。
“对,宣太医!”她用有凤来仪的声音说,“宣首席太医辜复古!”
雌儿少帝忽然起身,走到中叔好跟前:“别以为你这么说了,就抹去了自己的罪行了!”
“罪行,我的?”
“即便他玷污了你,你也不该把你自身的腐烂传染给他,从而置他于死地!”
“陛下,我没腐烂,我也没传染给他什么,”中叔好说,“是他不好,咎由自取!”
“你没腐烂?”雌儿少帝冷笑,“你没腐烂,为何乌鸦盯着你不放?你没腐烂,为何鲜儿仅仅略
略碰了你一碰,便变成现如今这个样子,既臭又烂的样子?”
中叔好总不能说,这不是我传染给他的,是我的好命姐赵献容为了救我,一方面被蹬道君轻薄
了,但同时也把她的死人属性传染到他身上。
雌儿皇帝忽然说:
“好了,横竖鲜儿死了,我也不活了,你,十二岁的中叔好,朕的左娘娘一并不活了吧!”
“你要做什么,我的陛下爷!”索操恐慌起来。
“公公开门,我开窗。”雌儿少帝平静如水说。
“老奴开门,陛下开窗,做什么?”
“让乌鸦,成千上万的乌鸦飞进来吃死人肉,活着的死人肉,死了的死人肉。我们都是死人。”
雌儿少帝惨笑道,“在大龙朝,压根儿就没有活人。全死了,全是乌鸦爱吃的肉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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