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州近来热闹得很。
常年驻守此地的江家家主正在为他的儿子招募幕僚,人数不限,能者居之。
这样宽松的条件放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故而许多散修皆前来尝试。
江家府邸里,家主江驰冥端坐台上,凝神望着擂台之上正在相斗的两人。
那二人使出了浑身解数,斗得难舍难分,而台下还聚集着数十号人,正顶着炎炎烈日焦急等待着。
耳边闹哄哄的不得清净,江驰冥皱了皱眉,侧头询问手下人:“燃儿呢?”
身边人弯腰朝他道:“回大人,公子跟着凌先生出去了。”
江驰冥眉头皱得更紧了:“凌音?那个新招进来的散修?”
“正是,”手下人继续道,“凌先生谈吐气质皆不凡,公子很是喜欢他。”
“嗯……”江驰冥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
城郊一处茶馆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坐在桌前好奇地东张西望,不时开口向面前之人问上两句。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人身披鹤氅,手执羽扇,对少年过度的好奇一点也不恼,反而为其耐心解答疑惑。
不一会儿茶水被端了上来,那少年拿起一盏放在手中,奇道:“这茶杯也太粗制滥造了些,这茶能喝么?”
“诶——公子此言差矣,所谓茶香与否在于茶叶质地、清水来由、煮茶火候等,却独独不在于盛茶之器也。”那人摇扇娓娓道来,“正如公子今日虽身着寻常布衣,仍难掩内中华贵之气矣。”
那公子顿时笑逐颜开,眼含崇拜地看向对方:“凌先生说的极是。”
凌音轻抿一口清茶,笑而不语,只是垂眸之时将一丝轻慢不屑之意迅速敛去。
这位凌先生正是竹栖砚假扮的,他会出现在这里只为了一件事。
——百年难得一见的阆阙秘境于一年前在修真界现世了。
要知道修真界能称得上秘境的,皆是几千几万年前得道登仙的大能所开辟的不属于现世的空间,内中藏有无数前人留下的法术秘宝、古籍灵药,能遇到一两个都算天大的机遇了,于修真一途有极大助益。
再者,这样的秘境因为不能被寻常术法探测到存在,又如同它们的主人一般极少出现,故而成了所有修真者趋之若鹜的存在。
这阆阙秘境算是修真界已知的秘境中脾气最好的一个了,因被发现其百年一次极有规律的出现方式,所以是寻宝探秘的首选之处。
不过或许正因如此,阆阙秘境也有诸多的限制,最基本的一条就是境界的压制——仅允许元婴期以下的修士进入,这样一来,这秘境便成了许多低阶修士的练手之处。
尤其是近几千年来,随着世家的兴盛,阆阙秘境逐渐变成了世家们用来锻炼自家子弟的场所,曾经甚至一度出现了某个大世家垄断秘境之匙的局面。
后来由于抗议之声越来越高涨,太微府出面协调,重新颁布了进入秘境的规则——由于秘境出现时其秘境之匙是随机出现在修真界各处的,一人一份,所以全体修真者皆有取得的机会,而世家弟子所持有的钥匙不应超过总数的八成之数,剩下的钥匙应归散修所得。
这样算是解决了问题,不过也导致秘境出现期间小世家之间互相倾轧,散修之间杀人夺宝之事大量增加。
但是修真界本就弱肉强食,这样的现象倒无人非议了。
竹栖砚原本也打算直接杀人夺宝的。
自他撇下苍峦之后,便寻了一处山头闭关修炼,直至正式突破了筑基期。
谁知他刚出关不久,正准备入世转悠一圈时,却意外发现自己上了最高等级的太微令——原因正是与苍峦灭了笛家。
若只是普通的追捕令,竹栖砚是不在意的,真正让他正色以待的是,太微令上写的通缉对象是“竹栖砚”,而不是“笛泠音”。
这可是有趣了,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只有两个人知道他的真名,一个是与他朝夕相处了数月的苍峦,一个是仅有数面之缘的岳鸣渊。
太微府又是从何得知“竹栖砚”这个名字的呢。
竹栖砚处事向来谨慎,即使面对必死无疑的笛冷弦,也未曾泄露自己真名,那么,令自己暴露的,究竟是被迫与他合作的男宠,还是对他伸出援手的陌生人呢?
不论是哪种,这件事光是想一想,就让他——难掩兴奋啊。
竹栖砚决定与对方好好玩一玩。
他为自己简单易了容,又准备了一番,才悠悠下了山,借夺取秘境之匙之际进入江家——据他调查,江家家主已经为他儿子取得了钥匙,如今招募幕僚不过是利用手上掌握的多余钥匙,想给自家儿子招几个进入秘境之后的替死鬼罢了。
至于如何让这些人心甘情愿替儿子卖命,竹栖砚猜测他应该是用了甚么禁术控制他们这些幕僚。
不过虽然江驰冥机关算尽,他儿子江欲燃却是个十足的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这些年来被江驰冥宠得娇气得很,事事要他人代劳。偏偏他自视甚高,认为自己早就堪当大任,不需要他老子操心了。
这样的蠢材竹栖砚只需稍加挑拨便能让对方对自己言听计从,还不如笛冷弦好玩呢。
“啪!”竹栖砚的思绪忽然被一阵瓷器落地的声音拉回。
他抬眼往前看去,只见站着的江欲燃红着眼,伸手给了旁边束手无措的店小二一个响亮的耳光。
茶馆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人们纷纷往他们这里看了过来。
竹栖砚在心里“啧”了一声。
那小二慌慌张张地朝江欲燃不停地道歉道:“客官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小的走得太急不小心撞到您了,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你确实是该死。”江欲燃抬起手来对他道:“你的茶水洒到我手上,都把我的手背烫红了。”
小二更惊惶了,连声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好了公子,”竹栖砚站起来捧过江欲燃的手,指尖调动术法在他手背上按摩,一边柔声道,“在下给你揉一揉就好了,何必对着一个下人生气呢?”
江欲燃红着眼看向他,声音里满是委屈:“可是他该死,他把我的手烫到了。”
他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竹栖砚,嘴里吐出无情的话语:“凌先生,你帮我杀了他好不好?”
“啊?”那小二吓破了胆,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也不顾满地的碎瓷片,“砰砰”地往地上磕头求饶道,“请公子饶了小的吧,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周围人见状,也都开口为他求情。
啧,竹栖砚在心里斥道,这小少爷真会给我来事儿。
他仍是笑道:“公子,常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依在下看,此事就这么算了罢。”
竹栖砚俯身低头在江欲燃耳边轻声道:“此事若是闹大了传到家主大人耳朵里,怕是不太好。”
他本意是提醒江欲燃,他们这次是悄悄出来,不应惹出太大的麻烦,没想到小少爷一听他提及自家老爹,反而更加执拗了。
“我不要,”他抬高了声音,故意让在场的诸位都听了个清楚,“我是江家下任的家主,这瀛州谁敢不看我江家的脸色,而你是我的幕僚,你敢违抗我的命令么?”
围观之人听他搬出江家的名号,渐渐闭了嘴扭回头去,江欲燃见状愈发骄恣,他仰头直视竹栖砚:“凌音,我现在命令你,立刻杀了他。”
竹栖砚几乎要被他气笑了,不过他面上不动声色,垂头拱手道:“遵命。”
下一刻,众人只见堂中人影一闪,竹栖砚已掐着吓破胆的小二抵在了墙上。
“本来今日心情不错,偏有人要来败我的兴致,”竹栖砚倾身靠近不断挣扎的人,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道,“只能委屈你了。”
他声音渐趋冷漠:“希望你做鬼千万不要放过江家哦。”
只听一道骨头断裂的声音在堂中响起,小二的脖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弯折,扑腾的动作停止下来。
竹栖砚面无表情地将人往地上一扔,回身走到江欲燃身边,笑着安抚道:“没事了,公子,他已经死了。”
江欲燃看向他的眼中夹杂着震惊、兴奋与崇拜:“凌先生好厉害!”
他一头扑进竹栖砚怀里:“凌先生,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我们走吧。”
“好。”竹栖砚伸手摸摸他的头,忽然抬起头来谨慎地扫视了一遍四周。
——奇怪,方才他似乎感受到了一道强烈的视线一直在注视着他们这边。
是在看谁呢?
江欲燃?
还是……他自己?
竹栖砚拉着江公子转身朝外走去,嘴角勾起一丝轻笑。
***
江欲燃被竹栖砚拉着走了半晌,忽然疑惑地开口道:“凌先生,这好像不是回江府的路吧?”
“是的,公子,”竹栖砚压低声音,“有人跟踪我们。”
江欲燃顿时害怕起来:“是谁……他想干什么?”
“不确定呢,”竹栖砚道,“公子,你今日可贴身带着秘境之匙?”
江家的秘境之匙原本由江驰冥保管,可江欲燃早就跃跃欲试要去秘境闯荡,时不时就溜进他爹的房间偷出来贴身带着遛一遛。
江驰冥再细心谨慎,恐怕也没想到家贼就在自己眼皮底下。
偏偏江欲燃颇为骄傲,将此事告知了他最为信任的凌音。
真是傻得可以。
不过竹栖砚也没傻到自己直接去抢江欲燃身上的钥匙。
他假装在两人身边罩了个屏蔽阵法,而后对江欲燃道:“你拿出来让我瞧瞧。”
江欲燃将挂在脖子上的一串钥匙从衣领里掏了出来——这傻孩子是真的心大。
竹栖砚接过来左右端详了一阵,又还给了江欲燃,嘱咐对方道:“跟踪之人极有可能是来抢钥匙的,一会儿你藏好钥匙,拿着我之前给你的保命符,迅速往回跑,家主大人的手下定会来接你。”
江欲燃含泪点了点头,看起来已忍不住要逃跑了,片刻又开口道:“那……凌先生你怎么办?”
“我来拖住对方,”竹栖砚道,怕这小公子要回来干扰他,又特地提醒了一句,“不必担心我,我有保命的法宝,你只管尽快回府便好。”
竹栖砚挥袖撤去“屏蔽”阵法,江欲燃立马撒丫子跑了,跑时还不忘回身对他大喊:“凌先生加油!”
求求您快走吧,竹栖砚笑着冲对方挥了挥手。
待到确认江公子跑远了,他脸上表情瞬间转冷,手中羽扇一挥,朝身后扫出一道风刃。
“阁下何不现身一见。”竹栖砚转身道。
“唰唰!”回答他的是劈开风刃的两道强劲剑气。
竹栖砚抽身躲避,抬扇撑起风力护盾,挡住了紧接着而来的当头一剑。
他定睛一看,只见眼前之人一身黑袍,脸上戴着一张银色面具,浑身气息内敛。
最重要的是,他竟看不出对方修为。
糟糕,碰上硬茬了!
竹栖砚心道不好,眼珠一转,开口道:“不知阁下为何而来?”
对方一顿,忽然举剑更加猛烈地攻来,竹栖砚左右抵挡,继续探查道:“阁下若是为秘境之匙,那可是找错了人——您方才看到了吧,钥匙在先前那位小公子身上。”
来人攻势稍缓,竹栖砚见状便继续劝说道:“若阁下不弃,在下也可帮助阁下夺取钥匙。”
眼见对方动作慢下来,竹栖砚眼中狠光一闪,扬手甩出一道符箓,趁对手晃神瞬间极速后退!
竹栖砚丝毫不敢恋战,头也不回地往前掠去,身后却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再回身已是来不及,竹栖砚动作一滞,脖子上传来的久违的勒痛感终于让他彻底睁大了眼睛。
周围不知何时泛起了刺骨的寒气,竹栖砚伸手欲挣脱脖子上的鞭子,却被上面覆盖的雷电猛地一击。
便在这时,他后颈处被人一把抓紧,下一瞬,来人狠狠按着他从半空中掼到了地上。
“咳、咳咳……”竹栖砚低头咳出几口鲜血,拼命挣扎着去扯脖子上的束缚,身上之人却好像早有预料,抓住他的右胳膊一掰!
“呃——”骨头错位的声音响起,竹栖砚疼得冷汗直流,咬牙闷哼出声。
对方不敢怠慢,迅速将竹栖砚两手往身后一捆,才抓着他翻过身来。
竹栖砚抬起脚要蹬人,被对方抢先抓到,按住他的同时伸腿插|进了他两腿之间。
竹栖砚全身动作被制住,他看向浮在自己身边密密麻麻的冰针,咬牙切齿道:“放开我!”
对方不慌不忙地抬起一只手揭开自己的面具,满意地看到了竹栖砚震惊的表情。
“好久不见啊,”苍峦悠悠道,“竹栖砚,你怎么这么狼狈?”
竹栖砚冷冷道:“我不是什么竹栖砚。”
“你还是这么狡猾呢,”苍峦的表情冷了下去,“我险些又被你骗到了。”
他扔掉自己的面具,将手伸向竹栖砚的脸侧:“让我来撕开你的伪装……嗯?”
苍峦略感意外:“竟然不是人皮面具么?”
竹栖砚冷笑:“阁下找错人了。”
“我不会认错的,”谁知苍峦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眼底泛起危险的光,“哼,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我总能认出你来。”
下一刻,他将竹栖砚扛在肩上向不远处的小河走去。
竹栖砚终于慌了,抬腿踢腾:“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哗”地一声,他被苍峦一把扔进了河水里。
“咕嘟咕嘟”竹栖砚拼命在水里挣扎着,偏偏苍峦似乎因此更加兴奋了,按着他不让他浮起来,直到他快要窒息了,才如同施舍一般拽着他头发把人上半身提出了水面。
“哈…哈……”竹栖砚张嘴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空气,他的头发完全散开了,又被水浸湿,面前几缕紧紧贴在脸上,更不必说一身衣服也早已湿透,看起来可怜极了。
苍峦却毫无怜惜地扯着他头发,逼迫他抬起头来,撩开他沾在脸上的头发,瞧见了他面上化开的脂粉颜料。
“原来如此。”他勾起嘴角,眼里欣喜更甚,“真是叫人惊喜啊。”
苍峦抬袖细细擦去竹栖砚脸上脂粉,将其原本的脸露了出来。
“这样才顺眼。”他笑起来。
竹栖砚全程垂着眼,任由他动作,可苍峦却没错过他眼底流露出的狠毒。
“竹栖砚,落在我手上,你可服气?”苍峦掐住他的脸,逼着他抬眼看向自己。
“呵呵呵……”竹栖砚低低地笑起来,别有一种颓靡之感,“在下甘拜下风。”
“不,”苍峦的手缩紧,“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哦?”竹栖砚闻言狐眼轻挑,叫苍峦眼神一暗,“我为何要对你说实话?”
“哼,”苍峦将他从水中提起来往回走去,“我有的是办法叫你说出来。”
***
客栈里来了两个奇怪的人,一人一身黑袍带着面具,怀里抱着一个浑身湿透看不清面容,正在不停打哆嗦的男子。
小二疑惑道:“两位……”
“给我一间上房。”那面具男子语气中带着愉悦。
“好,”小二忙将房间钥匙递了过去,顺便问了一嘴,“这位看起来很不舒服……是否需要热水?
“不必了。”面具男子抱着人往楼上走去。
…………
苍峦低头吻去竹栖砚眼角的泪,在他耳边哑声道:“竹栖砚,你还是哭起来更好看。”
竹栖砚眼神涣散,说不出话来。
……………
天道好轮回。)
竹栖砚:md这化妆品不放水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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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苍山之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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