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下得寂静，枯枝在风里抖落最后一片残叶。那叶子打着旋儿贴上玻璃，叶脉在霜花里洇开墨色。李艾莉把脸埋进宽松的羊绒毛衣领口，呼吸间尽是雪松香水的余韵。

“叮——“

铜制风铃突然震颤，惊碎了窗台上的薄霜。李艾莉指尖掐进掌心，想起去年今日那人捧着水仙花站在门前，玻璃球似的花苞里盛着十二月的阳光。如今瓷盆里只剩枯黄的根茎。

有冰粒簌簌敲打窗棂，在她瞳孔里折射出万花筒般的碎光。

李艾莉伸手触碰玻璃，指尖在霜花融化的水痕里颤抖。

夏兰把玻璃杯往茶几重重一放，薄荷水在杯壁撞出细小漩涡。她扯开窗帘，正午阳光像柄金剑劈开满室昏暗，“李艾莉，那男人西装三件套都是Kiton高定，袖扣是宝格丽Serpenti系列，这种人物怎么会在酒吧随便捡个醉鬼回家？“

李艾莉蜷在沙发角落，指尖无意识摩挲颈间羊脂玉吊坠。

夏兰突然凑近，“那晚你究竟有多疯？“

记忆如被撬开的香槟喷涌而出。暴风雪的霓虹在视网膜上晕染成血色，威士忌灼烧着胃壁，李苏赫的黑革手套捏着她下巴时，金属袖扣贴着皮肤冷得像冰。“小姐，“他的金丝镜链扫过她湿润的眼角，“眼泪该留给值得的人。“

后来怎么到的世纪大厦？或许是龙涎香的怀抱太像救命稻草。又或许是世纪大厦顶楼落地窗外，A市的灯火碎在暴雨里，像极了被碾碎的星辰。

“他说能给我章杰转移资产的证据。“李艾莉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咖啡上的奶泡。

夏兰猛地抓住她手腕，美甲嵌进皮肤：“你疯了？这种大佬抛饵你就咬？知不知道李氏集团去年并购案逼死多少小企业？“她扯开李艾莉的衣领，锁骨齿痕在晨光中泛着暧昧的胭脂色，“这种男人比章杰危险百倍！“

手机在此时震动。陌生号码传来张照片——章杰正将谭瑶抵在办公室玻璃幕墙亲吻，背景电子钟显示拍摄时间是三周前的15:27。李艾莉记得那个时刻，她正在隔壁商场试穿婚纱，店员夸赞章先生真是体贴，婚礼当天定会惊艳全场。

婚礼虽没办，但是李艾莉与章杰半年前就在民政局领了证，但是这是章杰婚内出轨的证据。

第二条讯息紧接着跳出来：【明早十点，达达广告11层会议室。】

达达广告是谭瑶父亲的公司，章杰在做主管，达达广告是也李艾莉做兼职的公司。

她虽是法律系的高才生，但是自幼同爷爷学绘画，除了是律师，李艾莉还擅长设计。

晨雾被阳光刺破的刹那，李艾莉扯断了颈间银链。细小的锁扣弹射到电视屏幕，映出李氏集团股价走势图——最近三个月诡异的波动曲线，像极了心电图最后的挣扎。

“帮我挑件战袍。“她把碎发别到耳后，齿痕在阴影中若隐若现，“要红得像淬火的刀。“

达达广告大楼的镜面外墙将阳光折射成锋利箭矢。李艾莉踩着七厘米红底高跟鞋踏入旋转门，赤色长裙摆扫过大理石地面，仿佛拖着道未愈的伤口。电梯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口红是夏兰硬涂的某奥999，此刻像抹开在雪地的血。

达达广告会议室的磨砂玻璃后传来熟悉的笑声。李艾莉握住门把的手微微发抖，三周前章杰就是在这个声音里说“宝贝等我签完最后一份文件“，

“这是我们为李氏集团旗下珠宝品牌设计的方案。“章杰的嗓音裹着蜜糖，“以'永恒誓约'为主题，采用全息投影技术......“

推门声惊起满室浮尘。章杰举着激光笔的手僵在半空，谭瑶颈间的钻石项链闪出冷光——正是那日在商场挑选的婚戒同系列产品。李艾莉看着投影幕布上熟悉的创意雏形，胃部突然抽搐，那是她熬了三十六个小时设计的，现在居然被他据为己有。

“这位是？“主位上的男人转过真皮座椅，李苏赫修长手指间转着支万宝龙钢笔，镜片后的琥珀色瞳孔微微收缩，“章总监不介绍一下？“

章杰额角渗出冷汗：“可能走错......“

“没走错。“李艾莉将U盘插进投影仪，她亲手绘制的的求婚广告瞬间覆盖了盗版方案。全息影像在会议桌中央绽放出蓝玫瑰，每片花瓣都嵌着他们七年来约会的坐标，“这份方案的原作者，想请教章总监三个问题。“

会议桌上的谭瑶突然碰翻咖啡杯，褐色液体在盗版方案上洇出丑陋斑块。李苏赫拾起浸湿的图纸，对着阳光端详：“真巧，上个月李氏集团法务部刚处理过类似侵权案。“他指尖敲了敲赔偿金额那栏数字，“章总监年薪够付零头吗？“

“这是误会！“章杰猛地起身，领带扫过咖啡渍，“艾莉我们出去说......“

李苏赫突然按下遥控器，百叶窗缓缓升起。对面大厦LED屏正在播放李氏集团的珠宝广告，模特锁骨处的蓝钻项链与谭佩瑶颈间那串完美重叠。“谭小姐的配饰很眼熟。“他转动婚戒盒，蓝色天鹅绒上静静躺着同款耳环，“今早财务部刚报失的展示品，需要调监控确认下佩戴时间吗？“

李艾莉看着章杰瞬间惨白的脸，忽然想起七年前他第一次偷用她创意参赛时的表情。那时他说这是为了他们的未来，此刻他的未来正随着谭佩瑶的抽泣声碎成一地玻璃渣。

“李艾莉小姐的面试通过了。“李苏赫将工牌推过桌面，鎏金字体在阳光下流淌，“现在作为我的私人法律顾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起抄袭案？“

窗外乌云骤聚，暴雨前的大风掀起文件纷飞。李艾莉握住工牌的瞬间，听见章杰牙齿打颤的声响。三年前他教过她，最好的报复是让敌人活在你的规则里，此刻他的瞳孔正倒映着她血色的裙摆，像困兽看见牢笼。

“报警。“她将盗版方案撕成两半，裂痕精准地穿过章杰的签名，“顺便查查这位谭小姐的移民资产，听说有人用婚内财产在澳洲买了套海景别墅？“

惊雷炸响的刹那，李苏赫唇角扬起隐秘的弧度。他抬手整理袖扣时，李艾莉看见他腕内侧有道新鲜抓痕，结痂的形状像极了她那夜指甲的弧度。

隆冬的红棉飞絮沾在李艾莉的羊绒大衣上，像散落的旧信纸屑。她攥着就职资料快步穿过人行道，指甲在文件夹压出月牙状的凹痕。世纪大厦的玻璃幕墙在身后折射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伶仃。

“李艾莉！“

鸣笛声混着刺耳刹车响在耳畔，车标晃得她眼前发晕。副驾窗缓缓降下，章杰的侧脸后视镜镜框后泛着冷光。副驾座上摆着半杯拿铁，杯沿沾着樱桃色的唇印。

她突然想起两年前那个雨夜。彼时章杰捧着热可可等在律所楼下，雪花落在他肩头积成薄霜。他说要给她开个人工作室，说她的设计稿值得放在海滨市最贵的展厅。那些情话和此刻车里的迪奥旷野香水味一样，前调炽烈，余韵尽是苦涩。

“我们谈谈。“他跨出车门时扯松了爱马仕领带，这个动作曾让她觉得性感，如今只像困兽在挣脱枷锁。

她后退半步，鞋跟卡进地砖缝隙。身后精品店的橱窗里，ManoloBlahnik的水晶鞋正在射灯下流转冷光——和娱乐版头条上谭瑶指尖那枚鸽子蛋是同样的剔透。

章杰突然抓住她手腕，铂金袖扣硌得生疼：“那天李苏赫为什么搂着你的腰？“他眼底泛起血丝，仿佛又变回那个在模拟法庭上被对手逼入绝境的实习生，“他说'下次会注意'是什么意思？你们在洗手间...“

清脆的巴掌声惊飞了树梢的灰雀。

李艾莉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恍惚想起毕业典礼那天。章杰在法学系礼堂当众求婚，她掌心也这般滚烫，不过那时融化的雪花正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滴。如雪花粘在他泛红的脸颊，倒像是结了层脆弱的霜。

远处世纪大厦的LED屏突然亮起，李苏赫接受财经专访的身影在八十八层高空闪烁，眉峰微蹙的样子像尊无悲无喜的玉雕。

手机在此时震动，陌生号码跳出短信：【明早九点，世纪大厦顶楼总裁办】。

木棉花絮突然变得密集，李艾莉在飞舞的花瓣中仰起头，看见无数玻璃窗格正在暮色里流淌鎏金。某个瞬间她错觉最高层的落地窗前立着人影，但凝神再看时，只剩百叶帘在风中轻颤。

霓虹渐次亮起，将章杰惨白的脸染成诡谲的紫。他嘴唇开合说着什么，声音却被驶过的洒水车碾碎。李艾莉转身走进地铁站，阶梯尽头传来《卡农》的钢琴曲，和半年前他求婚时请的弦乐四重奏是同一支旋律。

当地铁裹挟着黑暗呼啸而来，她终于放任泪水坠落在Burberry格纹围巾上。这是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彼时章杰笑她不懂投资，却在她熬夜画稿时悄悄往账户汇了十倍的钱。记忆总是这样，在破碎时显出珊瑚般的截面，每一道纹路都鲜血淋漓。

而人即是矛盾体。

出站时又下雨了。李艾莉站在便利店檐下，看雨帘中李苏赫的巨幅广告牌。他执伞立于水墨江南的背景里，伞沿垂落的雨丝在LED灯下变成数据流的荧光绿。右下角烫金标语写着：精准，是资本最美的修辞。

她忽然轻笑出声。湿透的简历在怀中洇开墨痕，“李艾莉“三个字晕染成振翅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