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宫阙之中,诸位皇嗣各有癖好。
长公主腰间系着她心爱的苏绣帕子;六皇子手上总是执一把泥金纸扇;三公主袖里藏着只拳头大小的黄兔;至于太子…
太子殿下不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他的狗。
他的狗姓秦名肆,是名贴身侍卫。
某年春宴,有刺客埋伏于宾客间伺机而动,秦肆飞身相救,为太子结结实实挡下一剑。
人人都赞他忠心耿耿,应有重赏。唯六皇子哼笑一声,阴阳怪调:“四哥倒是养了条会护主的好狗。”
本是要讥讽太子。
这话叫半晕不晕的秦肆听着了,强撑着一口气,仰起头来:“六皇子谬赞,全赖……主上教导、教导得好。”
言罢,直愣愣昏了过去。
六皇子:“……”
自那以后,秦肆被允许带剑上殿,随侍左右,六皇子每回见他都直翻白眼。
这一日,太子被召去元安殿。
掀了珠帘进来,满室熏香袅袅,清芬薄甜,悠然安神。
“父皇昨夜睡得如何?”
小宫女一面引着他进内寝,一面道:“陛下还是难眠,昨个儿丑时才睡下的。”
未见其人,先闻得一阵密密的咳嗽声。皇帝半倚在榻上,粗粗喘着气儿,朝他招手:“彻儿……不必拘礼,过来。”
太子迈步上前,欲低身凑近时,又被皇帝抬手叫住。
“好,就这样。站着,站着给朕看一会儿。”
少年身姿俊挺,气度风流,一袭滚银边的绛紫色七星斗纹袍在晨光下隐泛柔泽。打眼瞧去,直如一株临风玉树,清贵难言。
皇帝目光深深,感怀追思之中,似乎还有旁的什么东西。
良久,才道:“你出落得愈发好了,很像你母亲。”
太子不止一次听旁人这么说,每常他揽镜自照,也不由恍惚一瞬。
一样的皮肉紧实、明目皓齿,最得宜当属那面庞轮廓,秀气而不至阴柔过甚,利落却不显刚硬粗犷。只是眉眼较之贤贵妃更英挺些。
但病中不得有哀思,他没有过多提及逝者,只道:“母妃若见父皇圣体有恙,必要狠狠训斥儿臣侍奉不周了。”
“人哪有不老的?不说这些。”皇帝慢慢看过去,“听太傅说,你对江南水患一事很有见地,下足了功夫。三月的折子朕也看了,你批复得很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皆是老师教导得好。”
皇帝抬臂于半空,迟疑片刻,终究拉过了太子的手。
“今有南境密报传来,道是梁国愿献城献宝,平和停战。”
太子适才尚为突如其来的亲近之举愣神,闻声便倏地抬起眼,波澜不显的面上终于显出些喜色来。
“果真?那儿臣先在此贺过。只是那渠梁君向来狡诈,若东西见不着,万不可提早撤军。”
周梁两朝积怨已久,去岁渠梁王屡屡进犯边境,陈年旧恨如碰着火星的爆竹,浇上一把名为民声的烈油,熊熊燃烧不止。
此番若能取胜,可保南境十余年太平。
“最迟下个月,梁国便会派使臣将地图与宝刀献上。届时,便由你接见他们。”
“这如何使得?”
令东宫坐镇等于向朝野宣告,天子春秋不济了。
“朕一时半刻好不了。近来你理政愈发老成,往后折子自己批复就是,不必再拿来给朕过目。”皇帝握紧太子冰凉的手,力道之大,似将无形的千斤重担托付到他掌中,“这是我大周的储君应得的。”
两人间距极近,太子甚至能清晰数出皇帝眼尾的皱纹有几条。可面前还似隔了一层厚厚的障壁,连掌心相贴的温热触觉都那样不真切。
“儿臣领命。”
太子面上不见半点被夸耀的自得与担当大任的雀跃。皇帝有心再说些什么,瞧他那副样子,终究止住了。
“……朕乏了,你下去吧。若有疑难,就去问太傅。”
太子抽手告退,皇帝瞧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适才他握了那么久,也没能将太子的手捂热。
跨出殿门,凉风拂面,秦肆揣着披风迎上来。
“主上。”
太子淡淡点头。
每回他见完皇帝都闷闷的,不大爱理人。秦肆也没多嘴,扯过系带仔细打了个活结,一路静静陪同。
以往得一炷香的功夫才恢复如常,没成想今日刚走过百花园,太子就冷不丁道:“你跟我多久了?”
一句话没头没尾的,秦肆虽摸不着头脑,仍恭声道:“今年是第九年了。”
“日子过得可真快。”太子望向常朝殿,那是皇帝会见群臣的地方,“阿肆,你说,做御前侍卫,与在东宫当值有何不同么?”
这下秦肆不知如何接话了。
“想来区别在于……一个保护主上,一个则保护陛下。”他低头看看自己,“旁的应当没什么分别了,御前侍卫可以带剑入殿,属下也可以。”
瞧着他认真思考的模样,太子不由好笑:“你没听明白吗?”
“什、什么?”
“蠢材。”太子拨弄着腰间一枚银鱼玉佩,细长浓密的流苏往秦肆手背蹭了蹭,“陛下已命我正式监国。往后,你就在御前伺候了。”
秦肆眼前一亮,雀跃得几乎蹦起来:“陛下放话了?好、好,太好了,属下恭喜主上——”
作为亲信,他最清楚太子这段时日有多难捱。皇帝缠绵病榻三个月,太子代为处理朝政,文武百官与皇室宗亲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日日早起晚睡,心烦神忧,不敢懈怠分毫,梦中呓语都在牵挂江南春汛的应对之策。
秦肆被召来同寝,太子挑灯夜读,他就在一旁研墨;太子辗转难眠,他便陪着说话解闷儿。
“若母妃尚在,会不会更愿我理政多用怀柔之策?”
贤贵妃在世时,从未想过他会被立为储君,向来只求他平安康健。太子也不知道,母亲对他作为一国之君的期许究竟如何。
秦肆伸出一条胳膊给他枕着:“依属下猜想,娘娘只会让主上放手去做。至于决策,她大约不干预的。”
“的确像母妃会说的话。”太子本望着精致的床帏帐顶,转过头来,“难得。满宫里除了我,也就你如此记挂她了。”
“娘娘待我恩重,属下没齿难忘。”
秦肆看了看太子,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其实他想说,皇帝也常常感怀贤贵妃。每逢她的忌日,便大张旗鼓地请重华宫的道士们做法事,此起彼伏的悲宏乐声盘旋于皇城上空,似是代天子哀鸣。
但这话太子肯定不爱听。秦肆替他掖好被角:“明日还要早朝,主上该歇息了。”
“还早。”太子一手揽过他精瘦的腰,修长指节灵活地攀进寝衣中,温热的吐息顷刻交织在一处。
他肩上的单子重,下手的力道也重。秦肆常年习武,肌肤与白皙细腻毫不沾边,只有腿根肉软和些,使劲一掐,便会浮上几道鲜艳的红痕。
他的侍卫很能忍耐,总是揪着锦被闷不吭声,薄背窄腰躬成一弯单薄的桥,任之予取予求。
太子撩开他汗湿的额发,凑去缠绵地交吻。
“主上……”
秦肆的眼似蒙了一层水雾,五官不算如何出挑,却有一层别样韵味。太子餍足地舒出一口气,轻轻挠着他的下颔:“做本宫的侍卫可高兴?”
秦肆用力点点头。
“瞧你那呆样。”不知怎的,他猛地想起那年上林苑遇刺,秦肆拔剑御敌,杀气腾腾,一拧起便有三分阴戾的眉只在他面前低舒。
于是含笑凝视片刻,轻声道:“看你忠心。本宫许你,往后皇宫乃至京城,都有你一席之地。”
秦肆没说话,手掌不动声色地贴过来,摸到太子的指节,悄然与他十指相扣。
其实他很小就知道男人在榻上的话不可信,尤其是太子这般尊贵的王孙皇裔。
但他觉得主上不一样,主上永远不会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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