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沈郁离说第三具尸体是临冬时，陆十一微怔片刻并未细问，此事原有典检在，她本不愿出手抢别人的工作，但既然与临冬有关，恐怕她不得不出手。

典检距离二人较远，并未听清他们方才所说的话，她入宫当典检已有两年，往日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典检自知水平并不高，现下又看到沈掌事神色的变化，反倒恐慌起来，竟低头有下跪的趋势。

陆十一侧眸看沈郁离无动于衷的模样，叹气起来，连忙上前朝马上就要双膝挨地的典检道：“典检女官，实际上沈掌事叫来臣女乃是想以此案作为太医局考核的标准之一，之后的调查我来补充，女官大人在旁侧监督指导我即可。方才我未说清，冒犯到您，还请您见谅。”

她说完，典检将信将疑地将目光落在沈郁离身上，站在一边面色沉重的掌事终于将目光从尸体的断指上移走，他抬起眼帘，点头沉声：“典检女官，事先未告知您，只为防止宫内考核与外串通，您且在一旁当作监督即可。”

既然在场最高官已说此话，典检便了然退于旁侧。

陆十一忙上前从第三具尸体开始查看。

她现下没有工具不可解剖，只能从表面及双手触摸来感觉死者的最后一刻。从头颅处来看，头骨皮肤发青，生前受到过很严重的击打，落点在额前，可以推断不是坠井时产生的。眼眶处眼窝深陷，明显的淤血挂在内壁，朝内看去，却没有一条蛆虫。

被沈郁离认为是临冬的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七岁的模样，她的尸体唇色发紫，牙齿几近脱落，颈部还有被人扼住的痕迹，看青紫色的瘀斑，扼住临冬的人手掌宽大是男性的可能性较高，但因时间过久，这处证据并不能明确提供什么明显的指向性线索。

临冬的双手臂摸起来有几处骨折，左侧靠井下的部分已有腐烂的痕迹，身上的痕迹告诉她，临冬至少已经走了有两个月了，但这很奇怪，她腐烂的速度很慢。

“沈掌事，”陆十一并未回头，“您最后一次见临冬姑娘是什么时候？”

“……约莫两个月前，临冬说她要告假休息。我批后，就再没见过她。”虽觉得陆十一的行为可能有些僭越，但周围人的注意力全聚焦在三具尸首上，无人在意。

真的是两个月前……陆十一不禁蹙起眉头，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临冬恐怕生前还被人强行灌下了水银！

她再检查临冬身上的衣物，丽贵妃在临冬失踪后费心思寻找她，说明临冬起码不是一般的女官，高级女官的衣物必然是面料上等且合身的。但是此时，临冬所穿的衣服明显比她的身量要小一截，衣襟用的是极差的面料，穿着痕迹较重，已有磨损的样子，恐怕是犯人不知从何处顺来的其他女官不要的衣物。

此身衣物并未沾血，明显是临冬去世后才换上。陆十一蹙眉，想掀开临冬的衣物继续查看，又觉得在场人较多，对临冬而言亦不尊重，索性先收了手，说出了初步判断。

“这具尸体死亡时间约莫在两个月左右，左臂朝井内，腐化程度较重，从血迹分布看，是生前被人剜去双眼，遭受殴打后又被强行灌下……又被推至井内毁尸灭迹的。”她本是想把被人灌下水银一事说出口，只是想到这起案件不知是否应当声张，水银在后宫再度出现，是否要瞒着外人，故而还是未说。

站在旁侧的沈郁离目光凝重，显然意识到她有话未说完，却并未戳穿陆十一，叫她继续调查另外两具尸体。

放在旁侧的两具尸体，除了中间那具是刺杀文妃的犯人姚红外，另一具还不知身份。陆十一细细观察，事项与典检方才检查的一致，唯有一点有所不同。

姚红尸体已腐烂，腐烂程度和时间基本上能对得上她刺杀的时间，在十天左右。

但这具不知身份的尸体虽有巨人观且看起来死亡时间没有超过一周，可她身上的蛆虫却几乎没有，身体皮肤与临冬的尸身一般泛紫，从面部来看亦能清楚分辨出对方生前模样，恐怕真实的死亡时间比肉眼看上去的还要短。无名女尸脖颈处没有伤，查看口腔内，也并非窒息身亡。她的衣物腹部有大片血迹及布料被刀割烂的样子，恐怕致命伤就是腹部左右。

这下她不得不查看尸首的衣物了。

陆十一对沉睡之人低声言一句冒犯，便轻轻掀开了对方的衣襟，在场人自知失礼，已屏退旁侧不再注目。

无名女尸的衣物下果真有道极其深的刀疤，一刀致命，走的并不会如临冬一般痛苦。她再次细细查看口腔，见喉咙处留有水银的痕迹，尸首腐烂速度受到影响，便是因此人死后被灌下了水银以保持尸身不过分腐化。

陆十一注意到这点后略有点讶异，为其整理好衣衫，侧眸再将目光落在姚红尸身上，她立刻打开姚红的嘴，果然，其中也有水银的痕迹！

这不对劲。

不论在水银如此贵重的琻朝，还是其他任何年代，都只有皇亲国戚会使用水银保存尸身以完成死后不死的美梦。而这里的凶手，又为什么要保持她们尸身的不腐化？

陆十一再将三具尸体的衣物由上至下摸索一遍，临冬与姚红身上没有他物，却在摸无名女尸时，由她的腰带下别处，摸到了一块配饰。

她将配饰取出，只见那配饰是一块串着蓝色绳线的翡翠。陆十一分不清玉石的好坏贵贱，对光看去，这块翡翠上只留了一滴红血，内部无杂质，天然生长出的墨色水纹像游龙腾空，又被困在天地之间。

是一块好玉，且价值不菲。

这是她的第一念头。

难道行凶者不为钱财，只为尸首？这案件，是不是有些过于诡异了？

“你有什么发现？”沈郁离的声音由后传来，只见对方现下已完全恢复常日里的模样，再看不出方才流露的惊恐。

陆十一为三具尸首整理好衣冠，才起身将发现的要点全数汇报：“这具无名女尸恐怕死亡时间应在十天至十五天之间，死亡原因是腹部受到刀伤，由伤疤痕迹切面可以推断，伤人者比尸身要高，男女暂不能断定，但男性的可能性较高。”

“从她尸体上发现一枚翡翠，对方恐怕不是因财害命，或许是争吵中出现冲突，可以从身边人入手。第二具尸体我没有需要补充的。最后一具……”

陆十一停顿一下，不知是否该将临冬的名字说出口，还是选择了暂且先不提：“最后一具尸体死亡时间恐怕在两个月左右，其与第一具身上的白虫含量都较少，明显是对尸体进行过防腐处理。”

她含蓄地说到防腐，典检听之仍旧疑惑，恐怕对方在信息如此封锁的琻朝并未接触过水银这种东西，并不清楚陆十一画外音的意思。而沈郁离则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提醒，已微微蹙起眉来。

听完陆十一的汇报，沈郁离便转头问旁侧已呆立的典检：“典检女官，陆姑娘这门课，是否合格？”

典检本就未明白为何陆拾遗能从眼前的尸身中得来这些信息，心里还在疑惑陆拾遗会不会说谎，又觉得对方对待尸身的态度端正，说出推断时的神色皆正经，竟到最后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尊敬之意。正犹豫是否该求对方赐教，被沈郁离这么一问，更是叫她哑口，只能点头说好。

沈郁离本想将此事上报，但现下他已将地上的尸身能够百分百确定为临冬，还是决定先向丽贵妃告知消息。于是，他便将与点清守门的伏析叫来，在耳边对他低语几句，便道：“典检女官，此事我会禀告贵妃定夺，还请您勿要将今日之事外传。”

“奴婢知道。”典检说完就与旁侧抬尸的三位小太监一起行礼告退了，退下前，她还朝陆拾遗张望半晌，最终还是离开了。

待典检离去，废弃宫苑内便只余下陆十一和沈郁离二人。

沈郁离还没来得及说话，陆十一立刻开了口：“沈掌事，下一步，该屏退我了？又叫我别管？让我和点清走？”

听了这话，沈郁离面色轻微一变，勾唇笑了：“陆姑娘聪明，我的确是想叫你不管的。”

陆十一不语，有些气恼。

沈郁离忙接着道：“不过，我方才已叫伏析禀告丽贵妃娘娘，并且说了你的功劳，我不会叫你离开，恐怕要破这起案件，在下还得需要姑娘的鼎力相助。”

见沈郁离一反常态，陆十一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不愿再继续，只将那块从无名女尸身上的玉佩拿来给沈郁离查看，顺势转变了话题：“沈掌事，当下最要紧的，恐怕还是要找到这具尸体的主人。而且，我几乎敢断定，杀人的人，并不是在井内投尸的人，保存尸体到底是为了什么，恐怕和水银还有关系。”

典检女官以往和这位传说中恐怖如斯的沈掌事并未打过交道，在废弃宫苑时，本就被尸体吓得够呛，再看到沈掌事那严肃的表情，想起不知谁给她说过，若是沈掌事半晌不说话，你不跪下求饶，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典检遂想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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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p.32 落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