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具尸体暂放在奚官局内,沈郁离此次派了值得信任的人看守,不会再发生盗尸事件。只是此事对外严格保密,奚官局中也只有几人知晓。
此时,局内几个小太监方用完午膳正在闲聊,瞧见局外一身着素衣面戴白布的女子急匆匆地闯进,连礼数都不讲就往后院殓房赶,纷纷停下手头动作愣在原地,一时该出声的人都不知说些什么,竟是无人前来阻拦。
这奚官局虽在后宫中地位颇低,但好歹掌握着宫内众人的身后事,后宫里就连稍有点地位的人都对他们礼上三分,哪里遭受过这样目中无人的对待。况且看对方穿着并不整洁,也不像是哪个宫中的妃嫔。
离前门最近的宦官便是沈郁离嘱托看守尸身的人之一,他见对方走的方向不太对劲,首先反应过来,立刻就起身追去,前脚刚跑到院中,正要开口,就听身后有人叫住了他:“不必管了。”
小宦官回头望去,只见局内众人皆朝来者行礼,对方穿过门下,他才看清,原是沈掌事身边的羽林郎将伏析大人。他赶忙行礼,指着陆十一去的方向,支支吾吾道:“可,沈掌事命我,要看好那三具女尸。”
伏析也知道对方是怕负不起责,便将沈郁离的令牌拿出给他看了一眼:“无事,是沈掌事请她来验尸的。”
等伏析行至屋内时,陆十一已将临冬身上盖着的白布掀开。她先前请求过沈郁离,要他在验完尸下葬时,让临冬她们走得体面。从枯井底搬至此处后,验尸工作已经全部完成,所以现下掀开白布,案上躺着的人不再面目狰狞叫人可怖,反而像是睡着了般,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放缓动作。
临冬的唇色仍旧发紫,因为没有牙齿,嘴部凹陷下去,她脖颈处那道勒痕也因覆了白粉而遮掩不少。索性衣衫还未换,她继续检查,用手仔细摸索衣襟处,不一会儿,果真在腰带附近发现了异物。
陆十一取出物件一瞧,那是个用绸缎缝制而成的不过拇指长度的正方形袋子,绸缎上绣了朵花,走线粗糙,不像技艺精巧的手艺人制成,更像是谁在深夜挑灯细细研究的产物。她由未封口的那面看去,里面果真是几粒种子。
陆十一将布袋收下,打算一会儿去找沈郁离讲讲今日的发现。她为临冬重新盖上白布后,不经意间蹙起眉头,淡淡问道:“沈掌事有说,她们三位的下葬时间吗?”
伏析坐在屋内的长椅上,听到她说这话,半晌没有回答。陆十一不解地望去,他才移开视线道:“沈掌事命人算了个好日子,选在了八日之后。”
见对方举止不太寻常,陆十一干脆地问道:“伏大人有什么话想问我吗?”她不喜欢别人忸怩,索性单刀直入。
伏析直接回头来看她,眼里未能读出什么感情,他淡淡道:“陆姑娘,为何要为她们做到这一步?按照后宫礼制,为底层的宫女算下葬日,已是不合礼数。若是有人参本上奏,不光会牵连到沈掌事,恐怕中书大人也难辞其咎。”
陆十一愣住,她正要回答时,伏析却起身立刻从长椅上起身,朝她拱手行礼:“陆姑娘不必回答我,是伏某多嘴。”
*
伏析再未提起这个话题,陆十一也便不好再问。
从殓房出来时已是酉时一刻,得知沈郁离白天外出办事,下午回太医局后,陆十一便同对方一起往太医局赶。路上二人均不开口,气氛越加尴尬的同时,陆十一却觉得自己并无他错。从她的角度而言,后宫规矩多到离谱,礼制繁杂,况且其中还有许多无法让现代人理解的规定。
她接受过现代科学的思想教育,人人生而平等是上了近二十年学刻入骨髓中的追求。原本下葬要算日子这种传统就有些违背无神论的精神,但因算了日子就要字斟句酌的搞乌台诗案,那这天下真该易主,早点易主!
可到底还都只是想想,天下易主,这四个字她连说都不敢说。因为在这里,说了它,易主的只会是她自己,连带着中书全家人,甚至有可能,太医局都会被抄。
所以,陆十一去太医局的路上想着的,不是愤懑不平,而是应该如何在礼制范围内,去为后宫中的众人寻得一条真正的生路。
转眼,二人行至太医局门口。从门楣下望去,只见局内热闹非凡,灯火通明。门外那棵桂花树开得正艳,微风拂来,香味扑鼻。
答安公子像是也刚从尚服局内赶回来,遥见门口伏析和陆十一杵在那里,赶忙过来迎道:“伏大人,陆姑娘,你们回来了。”
陆十一这才想起,自己在中花园捉鬼那日,沈郁离似乎在太医局间饮完酒后邀请自己来太医局中参加中秋宴饮。
中秋?
今日是中秋?!
那岂不是,自己和白迁延姑娘的考核成绩今日已发了?
见她呆愣在原地,伏析淡淡看了她一眼,用一种‘你才想起来的语气’道:“午时已叫人将考核结果送到两位姑娘的住处,你与我当时在甘霞宫中勘验现场,所以没收到吧。”
“不是,那我过了吗?”陆十一有些急。
院内宴会已开始,白太医见答安走了许久还不回来,探头就要叫人,见到陆十一站在门外,便拿着酒盏小步跑了过来。答安的脸色一下就变差了,正想劝太医注意礼法,就被白太医哀求的眼神望了回去。他只好自言自语般道:“好好好,中秋,今日弟子绝不多嘴,绝不多嘴。”
说完便黯然神伤地先回到了宴中。
白太医嘿嘿一笑,问道:“陆姑娘,收到消息了吗?”
陆十一摇摇头,有些紧张。白太医得知她还不知道结果,立刻哭丧着脸,哀叹起来:“没事没事,后宫考核一年一次,明年还有机会。”
听了这话,陆十一更急了:“臣女没通过吗!”
可白太医却只是掩面欲垂泪,什么都不说就进去了。
她没通过……陆十一心里一下慌了,没通过,那岂不是沈郁离真会要了她的性命?
“看来只能归隐山林了……”她不禁哀叹。
“陆姑娘为何要归隐?”就在此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沈郁离怀抱古琴,由西侧正要往太医局内走,听见她说要归隐山林的话,立刻沉下脸来出声打断。
陆十一不想多说什么,只见将要为自己介错的罪魁祸首站在旁边还一副无辜的模样,她唉声叹气道:“未通过考核,臣女不然还是不参加晚宴了吧。”
她这么一说,沈郁离的眸中却浮上了笑意:“既然成绩已出,过去无可更改,努力当下就行。你是我邀请来的人,怎么可以说不来参加就不来?”
陆十一苦着脸,却也没了解释和反抗的心情,此刻只放空自己,任由沈郁离牵起自己的衣袖,跟在伏析和沈郁离的身后进了院内。
沈郁离之前与她说过,中秋节圣上会与后宫妃嫔同举宴会,六局女官多会参加,但由于太医局较为特殊,所以每年都不会特意邀请。走进院内一看,果真都是熟人,白迁延坐在一侧正在修剪一枝桂花,旁侧替她扶着枝干的,是点清。
见到点清也在,陆十一兴致高了不少,朝众人行了礼便过去问:“点清,尚宫局那边怎么说?”
点清原本见着陆十一很是高兴,可一听提到了这个话题,瞬间又发起愁来,脸上的表情想笑又笑不出来的,竟有些苦涩的意味:“陆姑娘!我被分到上林苑监事的手下做事了。”
“不是某位娘娘的宫内,也算得上是幸运,不要为未来焦虑太多嘛。”陆十一说着,在白迁延身侧坐了下来。
白迁延刚巧剪下一枝桂花递到她手里:“我也这么告诉点清姑娘了,可毕竟上林苑与后宫其他局不太来往,打听不出什么消息,有些担忧也算是正常。”
三人又就此事聊了一会儿,陆十一得知白迁延顺利进入尚酒局,不禁替她高兴,恰此时酒局正式开始,众人纷纷举杯畅饮,连答安都被白太医灌下不少酒。
陆十一一直想找机会单独与沈郁离说自己在奚官局发现临冬身上的种子的事,但太医局内的人鲜有知晓甘霞宫事件,对方又是宴会中心主角之一,她不好当众提出,只能先按下不表。
眼见夜色浓烈,空气中酒香刺鼻,白太医的几个小徒弟开始吟诗对月,还没说上几句诗又开始拉着快晕睡过去的答安一起去书苑□□里捉萤火虫,伏析放心不下只好跟上。
白迁延竟成了酒桌上唯一还清醒的人,她拽着白太医和点清猛喝,话也比平日多上了些。
陆十一端着酒杯凑到沈郁离旁侧的时候,发现他杯中的根本不是酒而是茶水时,不禁笑了:“沈掌事这是作弊。”
沈郁离倒也没否认,稳稳当当地端起茶喝了下去。
他清清喉咙,才低下声来悄而问她:“你在甘霞宫下井,发现了什么?”
看来伏析已将今日的事情禀告给沈郁离了,陆十一不经意间朝书苑庭院看去,伏析正搀扶着答安站在那里。
她从袖中掏出临冬身上发现的方块布袋,将发现的花和种子全都递给了他。
沈郁离在接过时,眼眸中抑制不住地露出讶异:“怎么会是这种花?”
陆十一问:“什么意思?”
沈郁离喃喃道:“这不是应该出现在琻朝的花。”
答安刚坐下后就被三个师弟轮流敬酒,两轮下来,答安已经微醺,不过这好像是白太医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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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ep.43 偷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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