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这具干尸后，陆十一分明瞧见沈郁离的身体似因恐惧而颤抖了一下。不过，接下来沈郁离却举着火把靠近了那具女尸。

他盯着女尸看了一会儿，忽而沉声道：“她并非因上吊而死。”

“什么？”陆十一走去，欲听听沈郁离的看法。

沈郁离又将火把绕着女尸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她的腰间，放缓了些声音：“以前听认识的人说过，上吊而死的人会因为地球重力原因从而导致身体下半部分被无限拉长。虽然不敢想象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画面，但这具尸体显然不是。”

陆十一的视线也随之落在了女尸的腰部。

这具女尸她大致打量过，沈郁离说的的确没错。肉眼可以判断出来的是，她去世时年龄并不大，恐怕只有二十左右的年纪，死亡时间明显在五年以上，死者头发发白，古时未有染发剂，只能说明，这或许是她生前患有疾病导致。

从周边环境来看，这里是她去世的第一现场的可能性极大。在成为干尸后，才被人悬挂在此，正对着那道唯一可以看到外界的山缝，像是故意安抚去世者不安的亡灵。

不明身份的干尸虽已去世五年以上，但不论是旁侧这张看起来才换过寝褥的木床，还是她身上穿着的时下流行的枫叶绣花衣物，都能看出，有人在定期精心照料它，并且上一次来，是不久之前。

火光下，陆十一顺着沈郁离的目光望去，看到女尸腰间的束带内侧有一处重新缝过的针脚，里面显然藏有什么东西。

她握紧了拳，深呼吸一口，才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一样，伸手扯下了女尸诡异的腰间束带。

沈郁离显然也发现了束带的不对劲，见她贸然行动，微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

陆十一拿着束带道：“看她穿的衣物，并非是普通人能穿得了的，全身衣冠齐整，唯有这一处动过针脚，有点可疑。”

末了，她为了照顾沈郁离的心情，又补了一句：“可以啊，不愧比我多来一年，你在现代是干什么的？难不成是警察？”

未听到沈郁离回答，陆十一便抬眼看他。却见他面色苍白，并无答话的意思。

她知趣地闭了嘴。

当陆十一正准备拆解针脚时，沈郁离手中拿着的火把却忽然熄灭了。

二人一下陷入了黑暗。

……

人类的祖先，在没有火焰白炽灯照明的远古，因为大量存在的天敌而恐惧黑暗敬畏死者。

陆十一似乎懂得了沈郁离的反常，她听到沈郁离急促的呼吸时，不由自主想拉住他。却在触碰到他小臂时，听到了沈郁离恐惧的吸气声，她忙松手：“是我，咱们先出去吧。”

片刻沉默之后，沈郁离拉住她的手臂，并且稍握紧了她一些。

“我没事，只是溶洞内的氧气含量太低了。”语气虽冷静，却掩饰不住他的慌张。

沈郁离显然没有想出去的打算，黑暗中，二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陆十一沉声良久，终于由袖中取出火折子，寻有微风吹拂的角落重新将火把点燃。

她抬起头来，可沈郁离却并未看向她，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似乎仍未从方才的黑暗中走出。陆十一举着火把，将光靠近对方，柔声道：“虽然洞穴内空气稀薄，但和外界还是有连接，只要在有微风的地方重新点燃火把就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沈郁离绝对不会离开这个洞穴。便反握住对方的手，在岩壁寻了处高点，将火把小心放置其上，空旷的洞穴内终于被火光照亮不少。

再回头，沈郁离的表情已经平静不少，却仍旧克制不住地急促呼吸。

现下直接扭头调查案件显然有些过于无情了。虽然此时更想给对方一个拥抱，可她却无法踏出那一步。陆十一未松开手，反而握紧了些。

沈郁离似注意到了她在体谅自己的情绪，缓缓开口道：“我没事，把束带解开看看吧。”

她只好先将束带放置于地面，放慢手中动作，小心地拆解针线。

针线脱落，束带的里衬内绣了一块早已泛黄腐烂的白布。

陆十一取出白布，只见上面写着：“永安三年，叶家村始建鬼神庙。但庙内并无神，仅死者，配阴婚。郡王启……”

后面的字已看不清楚了。

“郡王启……难道这事与皇城有关？”陆十一盯着最后的称呼问道。

沈郁离此时才像是回了魂般皱眉思考，而后还是摇了摇头：“琻朝皇姓为周，我所知晓的所有皇亲国戚里，没有一人名为周启，今年已是永安十三年。恐怕……郡王启多半是个假名。”

“……那这张白布我先收好，只恐怕这个女子多半是因它而丧命。”陆十一仔细将白布叠好，藏进了袖内。

虽是冬天山野，但今日阳光甚好，方才收好白布，只见金光由缝隙外洒入，在洞内形成一道光柱，在空气中与尘埃跃动。洞内敞亮了些，沈郁离终缓过神来。

二人又在木床附近翻找，没发现什么。

这洞穴并不大，生活痕迹全都集中在正中央，顺着左侧上方潺潺流水往下看，下面堆积了许多石块。陆十一朝石块处走去，那石头与她半身高，看地面，看不出挪动的痕迹。上面由裂缝处生出藤蔓攀岩而上，也无人为破坏的痕迹。

只是，它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且巨石下并未与地面贴合，反而用了一块石头垫着，像是故意留下了搬它时的用以省力的缝隙。

陆十一抱着试试的心态，伸手去够那块小石头，真的轻而易举地取了出来。将巨石往右侧推去，竟然真的移动了一点。

沈郁离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也走过来，可二人在看到被巨石所挡住的东西后，都被震惊了。

那是一块被人生生用东西钻出的缝隙，崖壁上还有一道道指甲扣过留下的血痕。朝缝隙中望去，只见其内放着厚厚一沓信。陆十一小心翼翼地取出信，这十余封信根据笔迹，竟全都出自同一人的手中。

她将信件展开，由第一封读起。

“小女名为叶化。”

*

约二十多年前，叶家村只是个普通地做着寿材生意的村子。

村中是有点重男轻女，但那时重男轻女的缘由，只是因村里的长辈认为女性阴气重，做寿材生意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村子里每诞生一位女婴，就会由村长赠送一块玉珏以保平安。

直到那任村长的家里，诞生出了一个纯白色的婴儿。

无论是头发还是眼睫，全都是白色的，她白的甚至有些缺乏生机，连瞳孔都是极浅的亚麻色。那女婴皮肤比常人脆弱，在阳光下看去，仿若秋季将要枯萎的落叶。

村中人都说这是不祥的征兆，要村长早日将她夭折。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只要不和外界接触，还是有活下去的希望的。那些年，虽然村民心中不满，但因村长强压外加村中确实没发生过什么诡异的事件，就这么让女婴长到了十二岁。

那年，叶家村突然接到了一大笔朝廷订单，要求用秦岭山脉最好的古墓打造数十口棺木。当时来监工的人，自称为南边来的郡王启。

村长因对方是郡王不敢怠慢，故而邀其于家中落座。在众人赏花之际，郡王见到了那个白色的少女。他向村长问起此事，村长知晓朝廷忌讳巫术，不愿她被视为不祥，支支吾吾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是吉兆啊！”忽然，郡王身边的巫师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纯白之人，是被仙者选中的标志。”巫师拉起那少女的手，将她领到了阳光下。她白金色的长发随风而动，片片落樱点缀在发梢竟真有神圣的感觉。

巫师弯了一下嘴角：“村长大人，你有此物不报是对朝廷的不敬啊！”

村长一听这话赶忙下跪求饶。

郡王免了他的礼，故作怜悯地摇摇头：“您无知十二年，还好今日有我途经此处。不过，无知这回倒也救了你们叶家村的命。她身为白子既是吉兆亦是不祥，吉星出世，仙者显灵，庇佑四方，白子自古以来便是由何处诞生就归属于何处的。可若每年不用人献祭给仙者，第十二年后，村中就会接连发生不幸。”

说完，郡王合起金丝羽扇：“你刚刚，说她多大年纪？”

那巫师赶忙扶起跪地不起的村长给了他一个完全的解决方案，由他来对外宣布少女乃是仙者选中的凡人躯壳，从今往后，叶家村要不断地为各地少女配阴婚来弥补这份罪孽，从今往后，要在每年的冬季选中妙龄少女献祭给仙者，才能够免除不幸的发生。

并且，村长要选一个隐蔽的洞穴，将少女关至里面不许出面，直到她成为真正的仙者。

再怎么说叶家村也是典型的熟人社会，村民自然有人不信这个外来巫师的话，于是那年冬天没举行的献祭报应便成了无辜之人的死亡，反对者的暴毙。自那之后，叶家村就成为一个阴森可怖，为了完成献祭，甚至会有村民主动献上自家亲生女儿的封建典范。

不少父母都将自己的爱女拼命送出了叶家村，但不幸的是，每个叛逃的人都会以尸体的形态被抬回来。她们的白骨堆积在河岸西侧，她们的亲人甚至不敢表露出任何一丝的悲伤和绝望。

这是白色少女唯一为村庄带来的灾难。

她在被关入洞穴的第二年，知晓了叶家村不幸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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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ep.65 兰因絮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