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惊鸿照影

时近重阳,宫中依例设宴。此次宴席虽非国宴,却因邀请了众多宗室勋贵与得宠臣子,规模亦是不小。宣政殿内灯火璀璨,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间,暗流涌动。

花予安随云辞入席,今日她依制穿着太子妃品级的正装,较之平日更为庄重华美。依旧是偏爱的粉色系,却是更为深沉的胭脂粉,广袖曳地,裙摆以金线银丝绣出繁复的缠枝牡丹与鸾鸟图案,行动间流光溢彩。发髻高绾,簪着成套的赤金点翠头面,步摇垂下细长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耳畔戴的,仍是云辞为她挑选的那对珍珠耳钉,温润的光泽与她周身璀璨相得益彰,又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几分过于逼人的华贵。

云辞坐于主位之侧,一身玄色金纹太子常服,气度沉凝。他偶尔与近臣低语,目光却总会不经意地扫过身旁的花予安,见她应对得体,姿态从容,冰蓝色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席间自有教坊司舞姬献艺,水袖翩跹,乐声靡靡。就在这时,坐于下首的一位宗室老王爷,捋着花白的胡须,笑着对花予安道:“早就听闻花国女子能歌善舞,尤以皇室公主为最。太子妃娘娘出身花国皇室,想必亦是此中翘楚。今日佳节,不知老夫等可有眼福,得睹娘娘仙姿?”

这话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了几分。许多目光齐刷刷投向花予安,带着好奇、期待,亦不乏等着看戏的审视。让堂堂太子妃当众献舞,于礼不合,此言着实有些唐突失礼。

花予安执箸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那老王爷,唇边依旧含着得体的浅笑,正欲婉拒,坐于她对面的林婉茹却轻笑一声,接口道:

“王爷有所不知,太子妃娘娘身份尊贵,岂是寻常舞姬可比?再者,听闻娘娘昔年在花国时,于舞艺一道便不甚……热衷。您这般要求,岂不是强人所难?”她语气看似解围,实则将花予安架得更高,暗指她要么身份所限不能跳,要么便是技艺不精不敢跳。

云辞执杯的手顿了顿,目光微冷,正要开口,花予安却轻轻按了一下他的衣袖。

她缓缓起身,面向那老王爷,也面向满堂宾客,声音清越柔和,如珠落玉盘:“王爷厚爱,婉茹妹妹体恤,予安心领。舞者,心之动也。予安虽技艺粗浅,不敢与专业舞姬相较,然值此佳节,蒙父皇母后恩泽,殿下爱护,心中感念,愿以此舞,聊表寸心,亦为陛下、娘娘及在座诸位祈福助兴。”

她这番话,不卑不亢,既全了老王爷的颜面,又化解了林婉茹的刁难,更将“献舞”拔高至“祈福助兴”的心意层面,令人挑不出错处。就连上首的帝后,闻言也微微颔首。

云辞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沉的凝视。他并未阻止,只低声道:“量力而行。”

花予安对他微微颔首,示意安心。随即,她离席走至殿中空旷处,对乐师方向微微欠身:“有劳,请奏《幽兰操》。”

《幽兰操》?席间众人皆是一愣。此曲清雅高洁,意境空远,与宴席惯常的喜庆热闹格格不入,更非伴舞之乐。

乐师有些迟疑地看向云辞与帝后。云辞目光微闪,似是想到那日书房抚琴,冰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帝后亦未反对。

清越古朴的琴音响起,瞬间涤荡了殿内些许浮华之气。

花予安立于殿中,并未立刻起舞。她微微阖眼,仿佛在聆听琴音,又似在凝聚心神。殿内灯火辉煌,映照着她华美的衣饰与沉静的容颜,竟有一种奇异的、超越尘嚣的美。

忽然,她动了。

并非柔媚婉转的舞姿,她的动作舒展而大气,广袖挥洒间,带起猎猎风声。随着琴音的起伏,她时而如幽兰初绽,含蓄而坚韧;时而如迎风傲立,清冷而孤高。那金线绣成的鸾鸟仿佛在她裙裾间振翅欲飞,胭脂粉的衣袂翻飞如云霞流散。

她没有刻意追求技巧的繁复,每一个动作却都精准地契合着《幽兰操》的韵律与精神。她的舞,不是在取悦旁人,而是在诠释一种风骨,一种于繁华喧嚣中坚守本心的孤傲与纯净。

满殿寂静,唯有琴音泠泠,衣袂破空之声。

所有人都被这迥异于寻常、充满力量与美感的舞姿所吸引。就连原本存心看戏的林婉茹,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云辞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殿中那抹胭脂粉的身影,冰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是惊艳,是震动,更是一种灵魂被击中的、难以言喻的共鸣。他看着她,仿佛透过她华美的外表,看到了那个在雪地里救下他的、眼神清澈坚定的女孩;看到了那个在书房与他夜谈民生、眼神充满悲悯的女子;看到了那个于深宫之中,依旧努力保持本心的、独一无二的花予安。

就在舞至酣处,一个急速的旋转后,花予安发髻上一支固定的金簪,因剧烈的动作忽然松脱,“叮当”一声脆响,掉落在地!与此同时,她高绾的发髻瞬间松散开来,丰厚微卷的金色长发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披散在肩头后背!

“啊!”席间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呼。

乐师的琴音也下意识地滞了一瞬。

突发意外,花予安舞姿却未有丝毫停顿慌乱。她甚至没有去看向那掉落的金簪,就着披散长发的姿态,顺应着那一个旋转的余势,腰肢柔韧地向后弯折,双臂舒展,广袖如云般铺展开来,仰面望向殿顶的藻井,姿态优美如凤凰展翅,又带着一丝惊心动魄的脆弱与不羁。

失去了发簪的束缚,金色的长发在旋转中飞扬,在灯火下流淌着耀眼的光泽,与她胭脂粉的衣裙、雪白的肌肤形成强烈而绝美的对比。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循规蹈矩的太子妃,更像一个误入凡尘、即将羽化登仙的精灵,或者说,一个挣脱了某种束缚,尽情绽放自我的神女。

也就在琴音停滞、众人惊愕的这一刹那,席间忽然响起清晰而沉稳的击节之声!

啪!啪!啪!

不疾不徐,恰到好处地填补了音乐的空白,更精准地契合了花予安舞蹈的节奏!

是云辞!

他不知何时已放下了酒杯,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叩击,目光始终未离殿中之人分毫。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旋涡涌动,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压抑在那几声沉稳的节拍之中。

有了他的击节相伴,花予安的舞姿愈发流畅自如,仿佛与那节拍产生了无形的共鸣。她回旋,他击节;她腾跃,他应和;她凝立,他声止。两人之间,明明隔着数丈之遥,却在这一刻,通过这最简单的击节之声,达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上的高度契合与默契。

乐师回过神来,连忙跟上太子击节的节奏,琴音再次流淌,与击节声、与舞蹈完美融合。

一舞毕,花予安以一个优雅的匍匐姿态收势,微微喘息,金色的长发铺陈在地,如同最华美的锦缎。

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方才那惊艳绝伦、又充满意外与默契的舞蹈之中,未能回神。

下一刻,云辞骤然起身。

他离席,大步走向殿中那个刚刚舞毕、发丝散乱、微微喘息的身影。玄色的太子常服在灯火下泛着深沉的光泽,衬得他面容愈发俊美冷峻。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走至花予安面前,没有丝毫犹豫,解下了自己身上那件象征着身份与威仪的玄色外袍。

然后,他俯身,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将尚带着他体温的、宽大的外袍,披在了花予安仅着舞衣的、微微单薄的肩头之上。

玄色的袍角曳地,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只露出一张因运动而泛着红晕的娇颜,和那双映着灯火、犹带些许迷离与怔忪的眼眸。

他低头,凝视着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宣告:

“孤的太子妃,一舞动天下。”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他没有说“跳得好”,也没有说“辛苦了”,而是直接用“孤的太子妃”和“一舞动天下”,将她牢牢地标记为自己的所有,并将她的舞姿推崇至无人能及的高度。

这是比任何宽慰或赞赏,都更直接、更强势的维护与占有。

花予安仰头看着他,感受着肩头外袍传来的、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与温暖体温,看着他冰蓝色眼眸中那毫不掩饰的惊艳、骄傲与深沉如海的占有欲,心跳如擂鼓,脸颊绯红,一时间竟忘了言语,也忘了身处何地。

云辞伸出手,并非搀扶,而是直接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将她从地上轻轻拉起,然后,紧紧握住,转身,面向满堂宾客。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尤其是在那老王爷和林婉茹脸上停顿了一瞬,带着无形的威压。

“此舞,唯孤之太子妃,可舞。”

“此景,唯孤,可得见。”

他牵着她的手,在万众瞩目之下,一步步走回席位。玄色外袍包裹着胭脂粉的衣裙,金色的长发在背后摇曳,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也极具宣告意味的画面。

这一刻,所有人都清晰地认识到,这位花国来的和亲公主,绝不仅仅是政治联姻的棋子。她是被云国太子,以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与占有欲,牢牢置于羽翼之下的人。

身体上,他予她衣袍温暖;灵魂上,他懂她舞中风骨。

一舞惊鸿,珠钗落,青丝泻,君王击节,袍加身。

这夜之后,花予安之名,将不再仅仅与“和亲公主”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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