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明珠映蓝

天色未明,揽月苑已灯火通明。

花予安端坐于镜前,任由宫中派来的梳妆嬷嬷摆布。她看着镜中那个穿着繁复厚重大红嫁衣的自己,金黄色的鬈发被一点点盘成高耸的云髻,戴上沉甸甸的、缀满珍珠与宝石的龙凤花钗冠。镜中人华美雍容,眉眼间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与疏离。

这身嫁衣,这片宫阙,还有那个即将成为她夫君的蓝眸男子,于她而言,依旧隔着一层迷雾。

青黛在一旁打下手,看着那顶看起来能压断脖子的头冠,忍不住咂舌,小声嘀咕:“这玩意儿戴一天,晚上不得请奴婢给您扎两针松快松快?”

旁边一个严肃的嬷嬷立刻飞过来一记眼刀。

青黛立马缩了脖子,做了个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转而拿起一旁准备的点心,试图塞给花予安:“公主,趁现在赶紧垫垫,这一整天折腾下来,可就怕顶不住。”

花予安轻轻摇头,实在没什么胃口。心口那空落落的感觉,在此刻尤为清晰。

梳妆完毕,吉时已到。宫娥为她覆上大红销金盖头,世界瞬间被一片朦胧的赤色笼罩。她在众人的搀扶下起身,每一步都觉得沉重。嫁衣上刺绣的凤凰图案,在走动间折射出细碎金光,却照不亮她眼前的迷惘。

太庙巍峨,礼乐庄严。

云辞同样一身大红吉服,立于丹陛之上。平日清冷的蓝色眼眸,此刻被这热烈的颜色映衬,竟也少了几分冰寒,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邃。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沉静,唯有微微抿紧的唇线和袖中悄然攥紧的拳,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十年蛰伏,步步为营。他终于,将她名正言顺地迎接到身边。

繁琐的祭祀、跪拜礼仪一项项进行。花予安依着引礼官的唱喏,机械地完成每一个动作。盖头隔绝了视线,却放大了其他感官。她能听到礼乐恢弘,能闻到香烛缭绕,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探究的,祝福的,或许还有……嫉妒的。

在夫妻对拜之时,她隔着盖头,能模糊感觉到对面那个高大的身影向她躬身。那一瞬间,一种莫名的心悸划过,快得抓不住。

典礼漫长,尤其是在这身沉重行头之下。行至后半,花予安只觉得颈项酸麻,脚步虚浮,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就在她微微晃神的刹那,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肘。

是云辞。

他的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只是礼仪所需的一个微小辅助。但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那股不容置疑的支撑力量,却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涌入花予安几乎僵冷的身体。他靠得很近,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冷松气息,此刻混合着大典礼服的熏香,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心安的味道。

“坚持一下。”极低的声音,几乎只是气流,擦过她的耳畔。

盖头下的花予安,脸颊莫名有些发烫。她轻轻“嗯”了一声,借着他的力道,重新站稳。

这细微的互动,并未逃过某些人的眼睛。观礼席上,二皇子云墨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眼神却若有所思。而一些宗室女眷眼中,则闪过或明或暗的艳羡与嫉妒。

漫长的典礼终于结束。

花予安被送入东宫的正殿——紫宸殿的寝宫。室内红烛高燃,帐幔低垂,一片喜庆的赤红,却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宫娥嬷嬷们说了一连串吉祥话后,领了些银钱,终于鱼贯退出,只剩下青黛陪在她身边。

青黛长舒一口气,立刻开始活动筋骨:“可算完了!公主,您快把这劳什子盖头摘了歇歇,脖子还要不要了?”

花予安也确实到了极限,自己抬手轻轻掀开了盖头。骤然明亮的光线让她眯了眯眼。她环顾这间陌生的、象征着权力与夫妻之实的寝宫,心中并无多少新嫁娘的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以及更深的不安。

“青黛,你说……”她轻声开口,带着困惑,“他为何对我如此?”

青黛正忙着倒水,闻言头也不抬:“还能为何?见色起意呗……哦不,是情深义重!”她接收到花予安无奈的眼神,赶紧改口,凑过来小声道:“说真的,公主,奴婢瞧着,太子殿下对您,不像是对待一个政治联姻的棋子。那眼神,那维护,做不了假。就是……有点让人发毛,太专注了,跟饿狼盯上肉包子似的。”

“越说越不像话。”花予安嗔她一句,心底却因这比喻更乱了几分。

这时,门外传来内侍清晰的声音:“太子殿下至——”

花予安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青黛也立刻收敛了嬉笑,垂首退到一旁。

殿门被推开,带着一身淡淡酒气的云辞走了进来。他已脱去最外层繁重的礼服,只着大红色中衣,外罩一件暗纹常袍,墨发微散,少了几分白日的庄重,多了几分慵懒与……危险的侵略性。

他挥手,示意殿内侍候的宫人,包括青黛,全部退下。

青黛担忧地看了花予安一眼,得到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才低着头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殿门。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他们两人。红烛噼啪作响,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绷。

云辞一步步走近,在她面前站定。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从她光洁的额头,到圆润的鼻头,最后,定格在她丰润的、泛着奶茶色光泽的唇瓣上。那目光太过直接,太过滚烫,让花予安几乎无法呼吸,只能下意识地垂眸,避开他的注视。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发间冰凉的珍珠钗环,然后,落在她因为戴了一天沉重头冠而有些红肿的颈侧肌肤上。

花予安猛地一颤,像被细微的电流击中,下意识地想躲开。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酒后的磁性,还有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摩挲着她颈侧细腻的皮肤,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力度。

“疼吗?”他问,蓝眸在烛光下深不见底。

花予安心跳如擂鼓,勉强维持着镇定:“还好。”

他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予安,你还是这样,不会说谎。”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带着一种惩戒般的意味,却又在下一刻,转为轻柔的抚触,仿佛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花予安无所适从。

他俯下身,靠得极近,冷松气息混合着酒香,将她完全笼罩。“现在,你是我的太子妃了。”他宣告,语气平静,却蕴含着滔天的占有欲。

花予安被迫抬起头,对上他那双仿佛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眸子。在那里面,她看到了势在必得,看到了深沉如海的情愫,也看到了一丝被她遗忘、却让他无比痛苦的空白。

“殿下……”她声音微颤,带着祈求,也带着困惑。

看着她眼中纯然的无措与陌生,云辞心底那股压抑了整日的,混合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被她遗忘的痛楚的复杂情绪,几乎要破笼而出。他想吻住那微张的、诱人的唇,想用最直接的方式让她记住他,属于他。

但他的理智最终克制住了这股冲动。

他不能吓到她。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直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只是手依旧停留在她的颈侧,仿佛留恋那细腻的触感。

“累了就安置吧。”他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温和,“明日还要入宫谢恩。”

他转身,走向一旁的桌案,自顾自倒了一杯冷茶,仰头饮尽。紧绷的背部线条,显露出他方才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花予安看着他背影,心中乱成一团麻。他方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强烈情感,几乎要将她灼伤。那不是一个初见倾心者该有的眼神,那里面承载了太多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她默默地走到梳妆台前,开始拆卸头上沉重的钗环。镜中映出她泛红的脸颊和迷茫的眼神,也映出那个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的蓝眸男子。

这一夜,对于花予安而言,注定难眠。

她与云辞虽同榻而眠,却泾渭分明。她能感觉到身侧之人同样没有深睡,呼吸并不平稳。两人在黑暗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仿佛隔着无法跨越的遗忘之海。

直到后半夜,花予安才因极度疲惫而昏沉睡去。

朦胧中,她似乎感觉到身侧的人轻轻靠近,为她掖好了被角,一只温热的手掌,极轻极轻地拂过她的发顶,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珍视,与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次日清晨,花予安在生物钟下准时醒来。身侧已空,只余下淡淡的冷松气息。

她坐起身,有些怔忪。

青黛端着热水进来,脸上带着神秘兮兮的笑:“公主,您醒啦?太子殿下天不亮就起身了,吩咐不准吵醒您。临走时还看了您好一会儿呢,那眼神,啧啧……”

花予安脸颊微热,打断她:“休要胡言,快伺候梳洗。”

梳妆时,她发现妆台上多了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异常圆润、光泽极好的珍珠耳钉,样式简洁,却透着不凡的品味。

“殿下留下的,说……给您换着戴。”青黛挤挤眼睛。

花予安拿起那对耳钉,冰凉的触感却让她心头泛起一丝暖意,混杂着更多的困惑。他似乎在用他的方式,一点点地侵入她的生活,细致入微,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她抚上自己的耳垂,那里还戴着昨日大婚的珍珠耳坠。她失去的记忆,他与她的过往,是否也如同这盒中的珍珠,被尘封在某个角落,等待着重见天日?

大婚已成,她的人生已与那个蓝眸男子紧密相连。前路是更多的未知,但他的执着,她的遗忘,以及心底那份无法忽视的悸动,都预示着,这场以和亲为始的婚姻,绝不会平静。

晨光透过窗棂,洒满寝殿。花予安看着镜中已然梳起妇人发髻的自己,轻轻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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