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紫宸殿内已弥漫开淡淡的檀香。
花予安在青黛的伺候下梳洗更衣。她选了一身较为正式的樱粉色宫装,裙摆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比昨日大婚的嫁衣轻便许多,却依旧不失太子妃的雍容。金黄色的鬈发被巧妙地盘成优雅的堕马髻,仅簪了几朵小巧的珍珠珠花与一支碧玉簪,耳上换上了云辞清晨留下的那对珍珠耳钉,温润的光泽映着她白皙的肌肤。
她看着镜中气质已截然不同的自己,心中有些恍惚。不过一夜之间,身份便已天翻地覆。
云辞从外间走进来,他已穿戴整齐,是一身玄色暗金纹常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蓝色的眼眸在晨光下显得清明而深邃。他目光落在花予安身上,在她耳垂的珍珠上停留一瞬,唇角弯了一下。
“可用过膳了?”他声音平和,带着晨起特有的微哑。
“用了一些。”花予安起身,轻声回答。事实上,她只在青黛的坚持下勉强用了半碗粥,胃口依旧不佳。
云辞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伸出手,替她正了正发间那支似乎有些歪斜的碧玉簪。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痒。花予安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躲开。
“好。”他放下手,语气听不出情绪,“走吧,父皇和母后已在等候。”
他的“母后”指的是云国的继后,并非他的生母。花予安从青黛打听来的零碎信息中知晓,云辞生母早逝,这位继后并无所出,与云辞关系似乎颇为微妙。
马车轱辘,碾过宫道的青石板,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
车内空间宽敞,两人并肩而坐,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花予安垂眸看着自己交叠在膝上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侧之人存在带来的无形压力。他身上的冷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笔墨味,无孔不入地萦绕在她周围。
“紧张?”云辞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花予安抬眼,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他眼神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但她总能感觉到那冰蓝色之下潜藏的危险暗流。
“有一点。”她老实回答。面对一国之君与后宫之主,说不紧张是假的。
“不必。”云辞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有孤在。”
简单的三个字,像是一句承诺,也像是一种宣告。花予安心中微动,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悄然蔓延。她依赖他的庇护,却又本能地警惕着这份庇护背后深不见底的目的。
皇后的椒房殿,富丽堂皇,熏香浓郁得有些闷人。
云帝端坐上位,年约五旬,面容威严,眼神锐利,带着久居上位的审视。他略问了花予安几句花国风土、路上见闻,态度不算热络,却也维持了基本的礼节。
而端坐一旁的继后陈氏,则是一脸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她保养得宜,风韵犹存,一身正红色宫装,珠翠环绕。
“真是个好孩子,模样儿生得这般齐整,性子瞧着也温婉。”陈皇后拉着花予安的手,笑容慈爱,话语却像裹了蜜的针,“辞儿眼光是极好的。只是这发色……倒是独特,在我们云国少见得很。初来乍到,若有不懂、适应不惯的,定要来说与母后听,莫要委屈了自己。”
那目光在她金黄的头发上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花予安能感觉到那“慈爱”下的隐隐锋芒。她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微微屈膝:“谢母后关怀,儿臣谨记。”
云辞坐在下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盖碗,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皇后,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劳母后挂心。予安性子静,不喜琐碎,儿臣的东宫事务,儿臣自会为她打点,不叫她为俗务烦忧。”
他这话,直接堵死了皇后往后可能借教导规矩、安插人手等名义插手东宫内务的路。语气恭敬,内容却强硬。
陈皇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你倒是个会疼人的,如此便甚好。”
云帝似乎对这番暗涌毫无所觉,或者说并不在意,只淡淡道:“既已成婚,便当同心同德,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花予安脸颊微热,垂首应了声“是”。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声,二皇子云墨来了。
云墨一身紫色锦袍,摇着一把折扇,步履悠闲地走了进来,先是向帝后行了礼,然后目光便落在花予安身上,带着毫不避讳的欣赏与探究。
“臣弟恭喜皇兄,得娶佳妇。”他对着云辞拱手,语气带着惯有的散漫,眼神却锐利,“皇嫂果然天姿国色,难怪皇兄念念不忘,费尽……”
“二弟。”云辞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冷意,冰蓝色的眼眸扫过去,如同实质的寒冰,“慎言。”
云墨的话头戛然而止,他挑了挑眉,扇子“啪”地一合,从善如流地笑道:“是臣弟失言,皇兄莫怪。”他转而看向花予安,笑容更深,“皇嫂日后在宫中若觉烦闷,可随时召臣弟府上的乐伎班子解闷,比这宫里的有趣得多。”
这话看似好意,实则轻佻,且隐隐将花予安与宫中对立起来。
花予安尚未回应,云辞已放下茶盏,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一响。他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不劳二弟费心。予安喜静,不爱那些喧闹。”他转向云帝和陈皇后,“父皇,母后,若无事,儿臣便带予安先行告退,她昨日劳累,需得好生休养。”
他直接用了“劳累”二字,语气自然,却让花予安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云帝挥了挥手,算是准了。
云辞不再多看云墨一眼,伸手,极其自然地握住了花予安的手,牵着她向外走去。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力道不容拒绝。
花予安能感觉到身后来自帝后、来自云墨的各色目光,如芒在背。她试图微微挣动,反而被他握得更紧。
“别动。”他目视前方,声音低沉,只传入她耳中,“看着路。”
直到走出椒房殿,穿过长长的宫道,将那些探究的视线彻底隔绝在身后,云辞的脚步才稍稍放缓,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手。
阳光洒下,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他牵着她的手,走在巍峨的宫墙之间,如同引领,也如同禁锢。
花予安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抬眼看向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心中的迷雾愈发浓重。他在人前毫不掩饰的维护,甚至可称强势,究竟是为了她,还是为了维护他太子不容侵犯的权威?亦或是……两者皆有?
“殿下……”她轻声开口。
“嗯?”他侧头看她,阳光在他蓝色的眼眸中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少了几分方才在殿内的冷厉。
“方才……多谢殿下。”她指的是他替她解围。
云辞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她。宫道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擦过她方才在殿内因为紧张而微微掐红的掌心。
“予安,”他看着她,目光深沉,仿佛要望进她灵魂深处,“记住,在这云宫,你无需对任何人低头,包括孤。”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摩擦着她柔嫩的掌心,带来一阵战栗。这话语是承诺,是纵容,却更像是一道将她紧紧捆绑在他身边的咒语。
花予安的心跳骤然失序。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看着他眼中那片仿佛只为她一人掀起波澜的蓝色深海,一种陌生的、强烈的悸动席卷了她。
她似乎……并不排斥这种被绝对占有和保护的感觉。尽管它伴随着未知的危险。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最终,轻轻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云辞的瞳孔猛地一缩,眼底瞬间掠过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更深沉的暗色。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克制,才没有当场将她拥入怀中。
他再次牵起她,继续向前走去,只是这次的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握着她的手,也由之前的强势,变成了更紧密的、带着珍视意味的十指相扣。
回到东宫,踏入紫宸殿门廊的阴影下时,云辞忽然将她轻轻拉近,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垂:
“那对珍珠,很衬你。”
说完,他便松开她,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控与亲密低语只是她的错觉。
花予安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耳根滚烫,被他抚过的掌心更是灼热难当。她抬手,轻轻碰了碰耳垂上那冰凉的珍珠。
这深宫,步步惊心。
而那个蓝眸的夫君,是她的浮木,却也可能是……将她拖入更深漩涡的源头。
青黛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看着自家公主绯红的双颊和失神的模样,捂嘴偷笑,用气声道:“公主,这‘谢恩’的后劲儿,看来不小啊?”
花予安回过神来,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心底却是一片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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