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依仗

流云辗转天外天,重山难越梦中梦。

元令仪恍若隔世,凝望着临立风中的高照。

春日光影之中,高照长身玉立,衣袂翻飞,仿若天人一般,他眼中映着琉璃光彩,浅浅映出元令仪克制欣喜的模样。

两人于震惊嘈杂之中,静静相望。目之所及,相思无休,春和景明。

孟府之内尽是人精,不少人已然知晓太子前往苏州的消息,但如现在这般毫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委实吓到不少人。

边鹤扬率先带着众人向高照行礼,东风已至,拂过无数白幡,猎猎作响,好似诉说天道忌满,贪必谋人。

苏州众人望着高照骨节分明的手指,掐着三支香入案,算是全了孟祁观一生的脸面,亦是安抚了一城人惴惴不安的惶恐。

“本宫听闻孟卿不幸,不禁伤怀。”高照眼中无一丝波澜,一人孤零零地立在堂前,举手投足间尽是高处不胜寒,“孟卿夙兴夜寐,兴苏州织造,治苏州河道,除苏州匪患,定苏州民心。今因公而亡,是我大周憾事,望孟公子嗣勤勉修身,承父风骨,云程发轫,助我大周海晏河清,四海承平!”

孟氏族人听之亢奋不已,旁观之人闻之心生两意。

元令仪略微一失神,心想不知高照这一番言论,是出自真心还是周帝授意。素白修长的手递到元令仪眼前时,神思甚至尚未回笼。

高照眼中笑意满满,轻轻地将她拉起,“多思无益,数月未见,怎么忧思更甚了?”

“我只是……”元令仪将顾虑咽回,却是莞尔一笑,“只是有点累。”

高照眼中笑意不减,只是更紧地攥住元令仪的手,“挹娄伤重,你身子孱弱。温了了虽医术了得,可是你娇弱,可是没有好好将养?”

元令仪仙姿楚楚,面庞微红,竟秾艳似芙蓉花娇。高照眸色渐深,耳边尽是胸膛之中隆隆的心跳声。

两人缓步走在孟府庭园之中,满园山茶清雅馥郁,似春风有信,致人心长久。

元令仪折枝玉兰,轻声问道,“孟府可有蹊跷?”

高照伸手为她撩开发丝,“缘何这样问?”

“边鹤扬要我留下五信与九健看护君君。”元令仪沉浸在忧思之中,不禁又蹙起了眉,柔情眷恋的眸中尽是高照怜惜的神情。

“他一向谨慎,孟府之中虽谈不上危机四伏,但不乏草莽之人。孟氏一族现在自顾不暇,留下可靠之人,也是有备无患。”高照缓下脚步,让元令仪走在前方,抬手为她撩开花枝,广袖为她遮住日头。

两人走到厢房前,见温了了拄着头浅眠在元令微身侧。元九健拿着不知哪里顺来的果子,硬要往元五信嘴里塞。

元令仪神情温柔,心中感叹正是暖阳碎金照,良辰无限好。

元令微迷迷糊糊醒来之时,见盈月当空,清辉如银,跃入庭园深深。

她推开小窗,见月下人影一双,心事难醉春风。

元令仪瞥见偷偷冒头的元令微,笑意盈盈地招她一同赏月。

高照眸色清明,轻轻扶住元令仪的后腰,防着她被冒冒失失的元令微撞一趔趄。

元令微从元令仪怀中钻出个毛茸茸的头,眯缝着眼看向高照,狡黠地问道,“这月色与我长姐,孰美?”

“熙熙更美。”高照声音似清风朗月,化作夜露,滴滴润心扉。

元令仪笑得羞涩,明亮的眸子揽进万千星河,流转潋滟光韵,尽是情意绵绵。

“君君,兄长有话问你。”高照不经意地问道,却是让姐妹皆是心恸,元令仪为高照情深悸动,元令仪为长姐情真感动。

元令微言笑晏晏,“随便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熙熙忧思重重,你可知是何原因。”高照柔和一问,却似重锤砸在元令微的头上,锤得少女不知所措。

“刚刚可是有人说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高照浓眉轻挑,戏谑地看着元令微。

元令仪将幼妹拉至身后,轻声说着,“殿下若是真心想要知道,大可问问李馥,何苦为难君君。”

“若是直接询问李馥,他确实不敢隐瞒。”高照语带一丝惆怅,“可真要如此,他不就真成了我安在你身边的细作。”

元令仪痴痴地笑着,可元令微此刻却只想着逃。

“君君,”高照将鹌鹑似的元令微提了出来,“你去南苑帮我取来两盏花灯可好?”

“好!”元令微步履生风,一刻不停地出了庭院。

“韩颂在南苑?”元令仪抬眸含笑问道。

“果然瞒不过你。”高照学着元令仪的手法,为她重新系好斗篷,“父皇暂且按下为曦和与韩颂赐婚的念头。”

“既如此,是该让父亲与韩世伯商议两人的婚事了。”元令仪只觉得当下诸事圆满,心满意足。

“熙熙,张宓福是否央你求我,想要参与毁寺征地。”高照神情语调依旧温和,可眼中却是蕴含一丝凉意。

元令仪眸中流光凝滞,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高照,朱唇几次启合,犹疑间说道,“不是她,是我。”

高照神色不变,只是略一颔首,让元令仪放下顾虑,继续说下去。

元令仪缓缓坦言道,“自挹娄之难后,璟璟治军艰难,我是看在眼中的。父亲清廉,祖母与母亲尽不擅长钱银之道,家中讲究多,排场多,英国公府贵而不富,若是私库丰裕,璟璟的日子是否会好些。”

高照眸色渐深,半晌沉默不语,他定定地盯着元令仪,长出一口浊气,“你想做什么,大可放手去做。东宫,自是你的后盾,万般助力,保你无虞。”

元令仪说得隐晦,高照十岁便入朝堂理事,自她一开口,便知她的全部心思。

土地、庄园、食邑、赋税、徭役、佃户、地主、乡绅、伯爵。

钱,只是毁寺灭佛的一分之利。

高照眸色复又柔和,只是心神动荡。

他不知自己心中的苦涩,是源自元令仪的自作聪明,还是因为她手段青涩,担忧她自保困难。他好似被一种习以为常的孤苦裹挟,只觉得世人皆是凉薄,元令仪亦是如此。

元令仪轻轻踮起脚尖,手指抚过高照精致的眉眼,“我还想在苏州笼络一些士绅,为将来麟儿承袭爵位造势。他年纪轻,就算有元氏与韩世伯的支持,可为你效力,终究是单薄了些。”

高照神思停滞,眸色却又瞬间亮了起来。春风好似汹涌飓风过境,吹散一切悲戚,他郎朗说道,“夜不收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麟弟是治世安邦的奇才,理应在明堂,做社稷肱骨。”

皎皎明月苦相思,耿耿星河蘸潇湘。

翌日一早,边鹤扬便将厚厚的册子呈给高照,“苏州所有的符合旨意的寺庙都在这里了,按照圣意,定期内完成,属实困难。”

高照翻开册子,一目十行地过了几页后,目光停在了寒山寺上,如潮思绪淹没了他清明的瞳孔,“摸底的人,怎么说?”

“大师嘛,超脱俗世之外,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是有几个。但是畏生死、恋财权的人更多。”边鹤扬目光坦荡,不藏阴私,不含偏见,“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常情,下官觉得,亦不必吹毛求疵。”

“将这些拿给熙熙。”高照将册子递给李馥,“告诉她,放手去做,万事有我。”

“四殿下前些时日闹得确实过分了。”边鹤扬目光澄净,于晨光熹微中更显坦坦荡荡,“英国公府一方,殿下有何安排吗?”

高照微微勾起嘴角,笑意阴森不达眼底,答非所问地说道,“他那是想趁乱杀掉元令微,好成全曦和。”

孟祁观死的时机精妙,他前脚一死,高照后脚抵达苏州。被屠的僧人本与高澄无冤无仇,可他一声令下,造下千千杀业。他现下正好将罪责推到孟祁观一个死人身上,自以为是的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所以,孟大人不是僧人所杀?”边鹤扬语调平和,不见丝毫诧异,“四殿下年少轻狂了些。”

“是胆大妄为,嚣张跋扈,光天化日之下,自以为能控制得了所有人的舌头。”高照目光沉沉,“高澄现下何处?”

“当是在苏州军戍镇。”边鹤扬迟迟说道,“至今未曾来拜见殿下吗?”

“本宫这个四弟……”高照只是无奈地笑笑,却未继续说下去。

边鹤扬心中知晓高照的后半句。

高澄出身高贵,自视甚高,待万民如蝼蚁,视人命如草芥,仁义礼教从未入心。

高照抬眸,看向伴着春风纷纷扬扬作舞的桃花,手指轻轻摩挲着,眼中温度渐渐散去,“本宫即刻出发苏州军大营,慰劳将士。”

高梧郁郁葱葱冠顶栖凤,亭台漾漾澹澹收尽春光。

元令仪将苏州寺庙的册子交给韩颂,元令微按照秋棠月所说分门别类登记,李乐宜将册中遗漏之处一一补齐。

张宓福盯着梳理后的清单,眼眸之中精光迸溅,迫不及待地说道,“广胜寺金塑佛身,西园寺铜铸佛体,我们先从哪里入手?”

元令仪神色淡漠,她素手轻抬,拨开堆在上面的几张单子,直到“寒山寺”三字入了众人的眼。

“了了,”元令仪轻轻唤温了了,字字却如隆冬之雪寒凉,“那日被带走的和尚,尽数而亡。”

温了了猛然站起身来,满脸的不可置信转瞬即为骇然,“怎么死的?”

“中毒。”元令仪缓缓阖上双眼,好似默哀众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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