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长安大街上空荡荡的,连条狗都没有,安静得吓人。
许世宗坐在轿子里,难熬地按了按自己的小腹。
早朝在卯时,但是许世宗身为尚书令,每次上朝都提前至少半个时辰到达。但可恨的是,他最近腹痛,吃了陈太医给的几服药都没有用,春分将至,他有不好个预感。
轿子突然停下来了,轿夫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惊呼。
许世宗不耐烦地把帘子撩开,问道:“何事停轿?”
帘子还没放下来,两道黑影从他们头顶上方掠过去了。
两道如鬼魅一般的身影,手上还举着什么东西,披头散发,全身上下衣服破破烂烂,掠过他们头顶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上方有一股逼人寒意。
紧接着另一道黑影从他们头上掠过,然后踩着轿顶,轻飘飘的几个起落,消失在视野之中。
咯哒咯哒咯哒。
在那晨曦的微光中,红衣少女骑马疾驰而来。衣决飘飘,手里扬着长鞭。
娇声呵斥骑着马在许世宗一行人面前飞驰而过,刮起一阵风。
那少女轻功从马上一跃而起,追着后来的那个人的身影去了。
许世宗扶着轿门,狼狈地爬了出来,扶住了自己的乌纱帽。
护卫拱手:“大人,好像是七小姐……”
“我能看不出来是她吗!”许世宗气得胡子都跟着发抖。
许家七小姐,冥顽不灵,京城内有名的混世魔王,名声比很多纨绔子弟都要臭,偏偏一出生还有当今皇上的赐婚,指婚对象还是当今太子。太子殿下也就因为未婚妻名声不好,一再推辞大婚仪式,两个人都年近十八了都未完婚。
据说太子就指望着七小姐闹出点什么事,好推掉这门亲事。
远处传来了打斗的声音,还有七小姐的怒斥。
“看我干嘛,还不快去看看!”许世宗怒道。
许家的护卫里许忠许勇应声而起,他们是家丁里功夫最好的两位。
“把她拉回来!”许世宗气得全身发抖。万一脸上磕了碰了,皇家不认这门亲事也就罢了,但是皇帝因此和自己生了嫌隙,那他以后如何在朝堂立足!
只听到远处有“噗噗”的声响,然后有人沉重倒下的声音,紧接着还有瓦片掉下碎裂的声音。
许勇高兴地跑回来说:“太好了,小姐带了御赐的九心连环弩,贼人中招了!”
许世宗朝远处眯起眼:现在还能看得到启明星,天都没亮,大地阴气未散,这场景似梦非梦。
晨曦中的长安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朝堂上,许世宗依旧觉得脑壳疼。
皇帝亲切问候他:“听说许爱卿今早遇袭,是否无恙?”
“多谢皇上关心,臣只是每年的旧疾又犯了。”许世宗感激涕零地拜伏。
当今皇帝和尚书令许世宗虽为君臣,但是彼此惺惺相惜,像一对很容易理解对方的老友。
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不远处太子冷冷的目光。
太子是皇帝嫡长子,前皇后留下唯一的儿子。可惜她在皇帝登基不久之后就薨了。皇帝伤心欲绝,多年来未曾立后。最近许世宗带头上奏,拥护了吴贵妃为后,太子为此对许世宗心有芥蒂。
“袭击许大人的狂徒抓住了么?”太子似笑非笑地问。
“这……小女出手,是抓住了。”许世宗支吾着回答。
“为何金吾卫扑了个空?”太子又问。
许世宗脑门上冷汗涔涔,然后他就很识时务地晕过去了。
皇帝赶紧传了太医,许世宗去养心殿一边的小房间休息的时候,皇帝顾念到许世宗也是太子未来的老丈人,便把这件事交给太子办了。太子把许世宗的侍从召过来,详细询问今日上朝所遇之事。侍从未曾亲眼看到许心语和那少年打斗,只是说遇见了几个形同鬼魅的怪物,不知是人是鬼,后来被一个少年追上,然后七小姐也跟去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太子内心隐约有点兴奋,他很想趁热打铁,顺着这次的事件去许府上抓住许心语的把柄,把婚给退了。
从偏殿出来,吕无心在花园等他。
吕无心要行礼,太子摆手:“免了免了。”
吕无心是吕之材最小的儿子,和太子同岁,今年都十八了。从小吕无心就是太子伴读,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神态和身材都有几分相似,都是身材略微削瘦,皮肤白皙,看人的时候都带着不动声色的淡漠。太子李珏是长相清冷系,而吕无心那张脸更似无欲无求——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是修道之人,其实他只是热爱实科,不爱空谈罢了。
“听说许七小姐抓了个人?”吕无心低声问他,“我们立刻杀去许府,说她私藏疑犯,闹上一闹,把婚退了?”
“今天可能去不了,许世宗那老家伙还没醒呢。”太子皱眉,走了几步,低声对吕无心说,“听说许世宗这个老头子身上有怪病,每年四季节气的时候都要发作的。”
吕无心小声说:“每年都发作?”
太子说:“是的,但是每年症状都不一样,有些时候头痛,有些时候肚子痛,每次都要死要活的,每次我以为他都会挂了,结果过了一段时间又活蹦乱跳了。”
“他毕竟是您未来老丈人,这么希望他死,不好吧?”吕无心调侃。
太子冷哼一声:“那个许七七,心里有人,不是我。”
“哈?”吕无心惊讶,“你们青梅竹马,她还有机会接触别人?”
太子没好气地说:“她去年就在春日宴上放话说,她喜欢的郎君应该是一名威武大将军吗?你看我,像威武大将军吗?得了吧,我们互相都看不上对方。”
吕无心听太子这么说,莞尔一笑。他知道太子这是说气话,太子并不是真的讨厌许心语,太子真正讨厌的是许世宗。
太子想起今天的案子,忍不住问:“今天长安城卯时闹鬼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件事,吕无心面色凝重起来:“听说已经不是第一起了,长安城内卯时闹鬼,虐杀百姓的女儿,南衙那边统计已经有四五起了。那些女孩子全都是黄花闺女,刚到及笄之年……”
太子皱眉:“尸体在哪里发现的?”
“或发现于枯井,或发现于乱岗,最近还有在菜市场的烂菜叶堆里发现的……”
说到这里,空气中花粉飘过,太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打断了吕无心的话。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许心语也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一下鼻子,感觉是自家地牢寒气逼人。这个地方低矮狭小,现在只有她和绑回来的那个少年。
许忠在旁边看着,他给少年套上麻袋扛回家之后,少年一直昏迷不醒。
按说九心连环弩的麻药药效应该没有这么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好奇问自家七小姐:“最近外面传闻的少女连环杀人案,真的和这个人有关系?”
许心语歪着头看昏迷中的少年,自言自语说:“也不能说肯定和他有关系,但是天子脚下,大早上的,他跟着几个鬼魅狂奔,那些鬼魅还把刚发现的少女尸体带走了,他总脱不开干系吧?
“我听金吾卫的官爷们说,奇就奇在这些少女生前据说大多珠圆玉润,面容姣好,死的时候面容枯槁,全身焦黑……”许忠说起来也觉得有点害怕。
“他们说了死因是什么?”许心语问。
“金吾卫还在查,据说身体外部也没有看到有明显的外伤。”许忠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难道真的是厉鬼所为?”
许心语正色说:“宫学里夫子说过,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如果出现了所谓‘厉鬼’杀人,一定是人为。”
许忠点点头,突然觉得腹痛:“小姐,我想去趟茅房解手……”
许心语摆摆手让他去。
许忠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害怕啊?”
“都说没有鬼了,怕什么,”许心语不耐烦的说,“我得守着他,等他醒过来神志不清,赶紧审问。不然卫大人听说了就要过来提人了!”
“是!”许忠溜了溜了。
她蹲在被五花大绑的少年面前仔细查看,他紧闭双眼,似乎在毒药的作用下昏迷不醒。
许心语叫他:“醒醒!”
她感觉靠近他的时候,你明显呼吸停顿了一下。这少年年纪看起来和许心语差不多,皮肤是常年累月在户外活动晒成的小麦色。那张脸轮廓俊美,剑眉挺鼻,紧紧抿着的嘴唇形状优美。
昏迷时候的他,让人想起了一句诗,形容得最为贴切:“亦侠亦狂亦温文。”
少年慢慢睁开了眼睛,双唇微张,突出一口似有若无的白烟。
许心语觉察到这幽香之后,捂鼻后撤,已经晚了。
她顿时觉得眼前一花,四肢无力,软软靠在墙边歪了下去,眼睁睁看着少年手指按了个诀,垂目运气,手腕突然变小了一寸,全身骨骼开始发出细微的声响 ,往里面缩去,身上的绳索陡然变松了。
江湖上传闻的“缩骨功”,许心语只是听说过,今日居然亲眼得见。
他轻轻挪动身体,另一只手也跟着一翻掌,一抽,挣脱出了禁锢。
绳子一圈一圈落在了地上。
他轻轻松松站了起来,活动活动手脚。
许心语暗自运功,却发现内力全无,想张嘴叫人,却只能轻声“啊啊”,提不起声音。
好一个使诈的狂徒!许心语愤慨:江湖上的人真的太多花招了,让人防不胜防!
少年在旁边不远处的地上捡出自己的随身布袋,这是被捕的时候许勇从他身上摘下来的。他检查里面的东西:一盒针灸用的银针,还有艾灸用的熏盒,少量碎银。
他把这些放回布袋,抬眼看了一眼许心语。
“我从菜市口带回来的东西呢?”他伸手问她。
许心语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当时在菜市口她盯上他,就是看见他从尸体那拿了点东西。
许心语从他搜出那东西,自己藏起来了,打算明天拿去给卫蔺看。
少年探身过来,捏住许心语的下巴,冷冷地问:“东西到底在哪里?别逼我动手。”
许心语怒,用尽所有的力气抬手对着少年的两边脸颊……轻轻给了他一巴掌,她已经中了毒,本来说不能动弹,强自运功,到了手上只剩下强弩之末。
少年自不提防她会来这么一下,脸“腾”的一下热了起来。他反手抓住她的手,将她压倒在地上,用佯装出来的阴狠掩饰自己。
他威逼地凑近她:“那东西,放哪了?”
许家的地牢狭小低矮,寒气逼人,原本是一个小地窖,拿来存放一些需要妥善保存的食物用的,现在存粮都搬到设施更完备的地窖里了,此处便空了。就势压她在地上逼供,她又打不过他,委实可恨。
真奇怪,今早过招的时候没觉得他这么厉害啊。她开动脑筋回想今早交手的场景,对方最多就是个三品武者,没几下就被她用九心连环弩射中了,她以为他是个菜鸡,结果是隐藏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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