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归宁探亲

翌日清晨,陆昭华醒来时,天色已大亮。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室内投下温暖的光斑。她起身梳洗,神色平静,仿佛昨日宫中的暗涌与回府后的冷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未曾在她心底留下痕迹。

用过早膳,她便吩咐下去:“备车,回陆府。”

邻香有些担忧:“太子妃,您昨日才回府,舟车劳顿,不如再歇息一日?再者,归宁之事,是否需先禀明殿下或宫中……”

“不必。”陆昭华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本宫归宁探亲,合乎礼制。母后昨日亦有关怀之言。至于殿下……”她顿了顿,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他政务繁忙,不必以此等小事相扰。”

她需要的,正是这看似合乎规矩、却又略显突兀的时机,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才能更清晰地看到一些东西,更方便她做某些安排。

马车很快备好,规格依制,不算招摇,却也足够彰显太子妃的身份。陆昭华只带了邻香和几个心腹侍从,轻车简从,驶出了太子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

当马车离开太子府管辖的街巷,融入京城熙攘的人流时,陆昭华一直微微绷紧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几分。她轻轻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熟悉的街景,叫卖的小贩,嬉戏的孩童,步履匆匆的行人……一种久违的、属于人间的鲜活气息扑面而来。

这才是真实。而非东宫那被权力和虚情包裹的、令人窒息的华丽牢笼。

陆府坐落在城西的清晏坊,门第虽不及王府公侯显赫,却也是世代清流,门风严谨。黑漆大门上方悬挂着“陆府”匾额,字迹苍劲古朴,自有一番书香世家的沉淀与气度。

得知太子妃今日归宁,陆府上下早已开了中门等候。陆昭华的父亲陆文渊,官拜礼部侍郎,此刻正与陆昭华的兄长陆昭珩一同站在门前。父子二人皆穿着常服,神色间带着期盼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

三年未见,女儿(妹妹)在药王谷生死徘徊,如今终于归来,他们心中悬着的大石却未能完全落下。太子府的情况,他们虽在朝堂,亦有所耳闻,深知那并非坦途。

马车停稳,陆昭华扶着邻香的手下车。当她抬眸,看到父亲鬓边新添的华发,兄长眼中深切的关怀时,鼻腔猛地一酸,一股热意险些冲上眼眶。

前世,她困于情爱迷障,一心只想博取萧景玄的欢心,甚至因觉得娘家不够显赫、无法给她更多助力而隐隐有所怨怼,回娘家次数寥寥,与父兄也日渐疏远。直到她死后,陆家因她之故,更因不肯依附某些势力而备受打压,逐渐边缘化,她才在魂魄飘零时追悔莫及。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历史重演。

“父亲,哥哥。”她快步上前,敛衽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陆文渊连忙虚扶一把,声音沉稳却难掩激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起来,自家人,不必多礼。”他仔细端详着女儿,见她脸色虽仍苍白,身形单薄,但眼神清亮,气质沉静,与三年前那个虽温婉却总带着一丝轻愁的女儿似乎有所不同,心下稍安,却又涌起更深的心疼。这三年,她定然吃了不少苦。

陆昭珩亦上前一步,看着妹妹,眼中满是疼惜:“昭华,身子可大好了?在谷中一切可还习惯?”

“劳父亲、兄长挂心,女儿已无大碍。谷主医术通神,悉心调养,如今只需好生将养便是。”陆昭华微笑着回答,目光扫过父兄关切的脸,心中暖流涌动。这才是她真正的依靠,是她拼死也要护住的至亲。

一行人入了府,直接去了陆文渊的书房。书房内陈设简单,四壁书架,翰墨飘香,一如记忆中那般清雅肃穆。陆文渊屏退了左右,只留父子三人在内。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陆昭华一直挺直的脊背才真正放松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昭华,”陆文渊神色凝重地开口,“昨日你回府,宫中……太子殿下他……”他话语未尽,但关切之意溢于言表。太子腰间那突兀的香囊,以及昨日宫中传来的、关于太子妃态度冷淡的些许风声,已让他心生忧虑。

陆昭华知道父兄在担心什么。她抬起眼,目光平静而坦然地看向父亲和兄长,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父亲,哥哥,不必为女儿忧心。太子殿下如何,东宫如何,女儿心中已有计较。”

她顿了顿,继续道:“三年前为殿下挡那一刀,是女儿身为太子妃的本分,亦是女儿自己的选择,后果女儿一力承担,无怨亦无悔。但经此一劫,女儿也想明白了许多事。”

“人生在世,并非只有情爱一事。殿下心有他属,强求无益。从今往后,女儿只愿恪守太子妃本分,安稳度日,教养泽儿,再不想其他。”

陆文渊和陆昭珩闻言,皆是一震。他们没想到女儿(妹妹)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番话,如此平静地接受“夫君移情”的事实。这需要何等的心灰意冷,亦或是……何等通透的觉悟?

“昭华,你……”陆文渊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女儿心疼,又有一种复杂的欣慰。女儿似乎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们时时呵护、易碎的水晶人儿。

“父亲,”陆昭华打断他,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女儿今日归来,一是思念父亲兄长,二来,也是有要事相商。”

她站起身,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案上的舆图和账册:“陆家世代清流,门风廉洁,这是立家之本。然,朝堂风云变幻,如今之势,想必父亲比女儿更清楚。清流之名固然可贵,但若无些许自保之力,只怕大厦倾颓之时,连片瓦都难以存留。”

陆昭珩神色一凛:“妹妹的意思是?”

“女儿在药王谷三年,并非全然虚度。”陆昭华缓缓道,“谷主除了医术,亦精通商事,曾与女儿论及南北货殖、物产流通之事。女儿觉得,陆家或可借此,稍作经营,不为牟取暴利,只为……多留一条后路,多积攒一分力量,以备不时之需。”

她不能直接说出前世陆家的结局,只能用这种方式引导。她知道父兄为人正直,未必屑于商贾之事,但为了家族存续,有些观念必须改变。

陆文渊沉吟片刻,眉头微蹙:“我陆家世代书香,若涉足商贾,恐惹人非议……”

“父亲,”陆昭华目光恳切,“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我们并非要弃文从商,只是暗中经营一些不起眼的产业,譬如药材、绸缎、米粮等民生所需,不显山不露水,既能贴补家用,又能暗中积蓄。女儿听闻,如今京中不少清流世家,暗中皆有产业,并非稀罕事。只要我们不行贪赃枉法、与民争利之事,便无愧于心。”

陆昭珩若有所思,他比父亲更了解朝堂暗流,深知妹妹所言非虚。他看向陆文渊:“父亲,妹妹所言,不无道理。如今朝中……多留一份心,总归是好的。”

陆文渊看着女儿坚定而清亮的眼眸,又看了看儿子,最终长叹一声:“也罢。既然你已有成算……昭珩,此事你暗中协助昭华,务必谨慎,不可张扬。”

“儿子明白。”

陆昭华心中稍定,知道父亲这一关算是过了。她接着道:“此外,女儿还需兄长帮忙,暗中查探一人。”

“何人?”

“一个名叫‘阿霁’的少年,年约十七八岁,应是杀手出身,武艺高强。此人……或许与一桩旧事有关,对女儿日后或有大用。”她不能直接说出卫珩的皇子身份,只能先以此为由,让兄长开始留意。根据前世记忆,此时卫珩应该已经受伤,流落在外不久。

陆昭珩虽疑惑妹妹为何要找一个杀手,但见她神色郑重,便点头应下:“好,我会留意。”

正事谈完,气氛轻松了不少。陆昭华又与父兄聊了些家常,询问了母亲坟茔的情况,以及族中其他亲眷的近况。

午膳设在内院花厅,只有自家人,菜肴虽不奢华,却都是陆昭华幼时喜爱的口味。席间言笑晏晏,温情脉脉,是她三年来,乃至前世死后魂魄飘零时,都未曾感受过的温暖与安宁。

她知道,这样的时光弥足珍贵。饭后,她又去祠堂给母亲上了香,默默立誓,定要护住陆家周全。

直至申时末,陆昭华才起身告辞。陆文渊和陆昭珩亲自送她到府门外,千般不舍,万般叮嘱。

“昭华,在东宫……一切小心。若有事,定要派人告知家里。”陆文渊沉声道,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

“妹妹,保重。”陆昭珩亦郑重道。

陆昭华颔首,眼中水光潋滟,却强忍着没有落下:“父亲,哥哥,放心,女儿知道该怎么做。”

她转身,登上马车。在车帘落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陆府的门楣,那目光深沉而坚定。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让她倍感温暖与力量的陆府,重新向着那座冰冷的太子府驶去。

车厢内,陆昭华闭目养神,脑海中却已开始飞速盘算。陆家这边的线已经埋下,接下来,便是利用太子妃的身份,暗中筹谋,一步步积攒力量。还有那个流落在外的少年……必须尽快找到。

敛财,自保,护住陆家。

这条路注定艰难,但她既已觉醒,便义无反顾。

夕阳的余晖将马车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承载着一个女子孤绝而坚定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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