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水芙应下,太子回京,天家至亲会简单地吃个团圆饭。
当她到达东宫门外时,不远处立着一个暗紫身影,雍容华贵,气质儒雅,像曲径通幽处煮酒饮茶的文人,可他只一个抬眸的动作又尽显威压,使人噤若寒蝉。
她就知道。
他会在这里等她。
这是他的规矩,在外人面前给足太子妃面子的规矩。
姜水芙慢慢朝他走去。
光影婆娑之下,侧着身子的男子微微转头,腰间鎏金带钩佩璜碰撞。
这一刻,曜石般乌黑深邃的双眸、挺立俊秀的鼻梁、削薄紧抿的双唇在余晖的映衬之下仿佛镀了溶溶暖意,整个人如温玉般柔和。
她竟感觉,他在等什么重要的人。
姜水芙上前福身问安,沈极昭微不可察地颔首。
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仿佛没什么事值得他上心,只是眉宇之间隐隐透着一两分乌青。
恐怕又是从天不亮忙到现在了。
“夫君,你的面色不好,昨日睡得……”
“走吧。”
姜水芙关心的话语没出口沈极昭就兀自上轿了,也没管后头的女眷如何。
姜水芙习以为常。
两人一路无言。
直至轿辇停下,锦青恭恭敬敬地迎沈极昭下车轿。
姜水芙跟在他身后,与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此刻官道上熙熙攘攘,不乏王公大臣和皇子。
二皇子双手背过身后,眼神戏谑又毒辣:
“太子可真是好福气,娶了个貌若天仙的妻子,还有个肱骨之臣的国丈,此等福气你们有没?”
五皇子摇摇折扇,笑道:
“那自是没有啊,我们啊,只靠自己!”
其余皇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姜水芙的目光立马向前追逐,沈极昭果不其然有些不耐,她慌了神,下轿时酸痛的手上一用力便直接摔了下来。
沈极昭又不看她怎知道她此刻正朝他扑来,他挺直的腰板下一刻就弯了。
他立即稳住身子,不得已接住了投怀送抱的女人。
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肌肤相接,众人调笑,他的面子全没了。
他的双眸又冷了几分,语气寒冰:
“他们说的没错,有你,是孤的福气。”
姜水芙脸色又白了:
“妾不是故意的,妾听话的,夫……”
一直大步向前走的男人瞬间回头。
姜水芙立即改口:
“太子,妾身的佛经已经抄好了,还是照例送往普陀寺吗?”
沈极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中似有零星晦暗在小小地跳动,几息后,才回应了一声“嗯”。
姜水芙知道。
他的回头,是审视,是提醒,是他举起泾渭分明的标识告诉她:
“夫君”二字只允许出现在东宫内。
在外头,有失规矩。
*
坤宁宫。
皇帝坐在代表身份象征的凤椅上,皇后虽年过四十,面上不乏细纹,但举手投足之间气质绝佳,大方得体。
皇后眉眼一弯,将进贡的荜茏茶递给皇帝,他一只手接去,虽无多余的动作,却散发出一股肃穆威严的气势。
真龙天子,阳气不可谓不盛。
见一对珠联璧合的人儿走来,向主座上的二人行过礼后,皇帝开口,让他们二人入席。
“不用拘礼,今晚都是一家人,快入座吧。”
皇后噙着笑淡淡颔首。
皇帝慢慢从主座上起身,带着皇后一同去了席面。
姜水芙跟在沈极昭后头,两人都极有分寸,待到双亲皆入席后他们才先后入座。
一入座,各式各样的菜肴已呈上。
皇帝先动了一筷子,大家才跟着享用。
皇后见姜水芙气色不佳,感叹道:
“几天不见,太子妃怎么又瘦了,脸蛋子都不圆润了,一看就是身边人不懂得呵护。”
皇后说这话时还特地睨了沈极昭一眼。
沈极昭感知到了,他用膳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表情还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不对劲。
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对劲。
妻子,娶回来打理后宅,如是而已,更何况,她还是个闹人精。
姜水芙看着皇后的一番举动,心里暖暖的。
她是幸运的,世家大族中的婆媳关系一向难以处理,她的婆母却从不曾刁难过她,反而待她颇为关照。
她从小便失恃,可以说皇后弥补了她一部分缺失的母爱。
“母后言重了,太子待我挺好的,是最近天气越发热了,儿媳没有胃口罢了。”
皇帝放下筷子,就着此事也提点了几句。
“昭儿,你虽然忙于朝政,但妻室于男人有多重要,你该是心里有数的,况且,太子妃也跟了你那么久。”
姜水芙没想到一向只重朝政国事的父皇也会关心儿女辈的情爱,嘱咐他的儿子对他的妻子好些。
她下意识望了望沈极昭,他的眉不自觉地向下扯了一下。
姜水芙明白,以沈极昭的身份,骨子里是极为自傲的,他做的事,不希望被评价。
只是他依旧维持着云淡风轻、听从教导的模样。
“儿臣受教。”
在这期间,皇后见姜水芙食得太少了,时不时在她耳边嘀咕让她多用些。
其实姜水芙不是吃的少,而是吃的慢,皇家讲究细嚼慢咽,还有许多礼仪制度,再加上,她的手腕有些酸。
等到晚膳结束之后,皇帝浑身的威严散去不少,慵懒地提起了今日要商议的事。
“此次太子大胜塔疆,阖宫上下要好好庆祝一番。”
皇后附和:
“圣上所言极是,驱除来犯乃是国本大事,值得庆祝,只是战役已劳民伤财,此时大办未免有不重民生之嫌。”
皇帝微微皱眉,思考了几息便做出了决定。
“既如此,那就将庆功宴的规模减半,节省下来的银子抚慰边疆将士以及百姓。”
皇后微微一笑。
“圣上仁爱,只是规模缩减,宴席的操办人手是否也应适当裁减。”
皇帝点点头,又开始了沉思。
这事一向是由后宫的嫔妃操持,既不能大操大办,那她们也就不合适了。
所以,便只剩下底下的皇子妃。
思及此,皇帝的眼神先望向皇后,只见皇后低眉敛目,柔顺谦和,他又转向姜水芙。
“不知太子妃可能胜任此事?”
姜水芙本事不关己,静静聆听,不知为何突然就提到了她。
自建国以来,庆功宴就是大邶的盛事,要皇后协同诸位品级高的娘娘共同操办,以表重视。就算娘娘不行,皇家流行论资排辈,上头还八个皇子正妃等着呢。
其中大皇子妃更是出自河东世家,算术理宅,样样精通,是京中女子的典范。
五皇子妃也毫不逊色,家中祖父负责教导各皇子的学业,她耳濡目染,才学乃是女子之最。
总而言之,太子妃身份虽高,却年纪太轻,缺少经验。
怎会轮到她呢?
姜水芙察觉她的身上落了一道视线,她抬眸,便知道了原因。
是母后的意思。
母后在替她筹谋。
宫中的女子生存不仅要靠丈夫,更要凭本事。
尤其是身居高位者。
若无本事,高台顷刻崩塌。
姜水芙双手一紧,内心百转千回,一方面,她不想让母后失望,更重要的是,她自己也想要试试,这是证明自己的好机会,证明她这个太子妃能力的好机会,她想要沈极昭看看,她能帮他。
但一方面她犹豫的原因,也是因为沈极昭。
怎料此时,皇帝又问了一句。
“太子以为如何呢?”
姜水芙没预想到皇帝会突然提到沈极昭,她内心所有的希冀瞬间碎裂,她没机会了,同时她也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
她犹豫是因为他不看好她,他一向是觉着她没规没矩的。
况且,他昨日才说过她不是个合格的太子妃,又怎会同意她来接手他的庆功宴这般重要的事呢。
沈极昭一定会拒绝的,她心里虽有准备,却还是不免有些难过。
皇家的所有规矩,她都认真在学,孔嬷嬷还夸她足够独挡一面了。
气氛在此刻突然凝滞,皇后视线来回在姜水芙下耷的眼神和她聋了一般的好大儿身上,默默哀叹一声。
“太子除了朝政,对什么事儿上过心呢?圣上不必问他,白费口舌。”
姜水芙的心提了起来,皇后这话可是在责怪沈极昭,她下意识就要帮他开脱:
“母后,太子他……”
“本宫怎说错了,太子不肯让太子妃劳累,所以昨夜一人在书房劳累了整夜,大邶真是庆幸。”
姜水芙没想到皇后直接将他们夫妻间的夜里点了出来,她有些无措,有些丢脸。
她更加害怕,害怕沈极昭误会她不满向母后嚼舌根,她的手悄悄抬起,轻轻揪了下他的衣角,着急地摇摇头。
沈极昭身子稍转,衣角滑落挣脱她的手指。
她手指颤了颤,他还是误会了。
怎料下一秒,她的心又活过来了:
“母后,儿臣知错,之后会多回房,母后不必再操心了,太子妃脸皮薄。”
姜水芙云里雾里,心跳加速,他在护着她。
皇后表情这才好转,她正要问他想法,沈极昭就堵了她的口:“只是此事兹事体大,太子妃没有经验亦没有……”
皇后轻飘飘来了一句:“太子妃没有的,是经验?”
没有的,是他的心。
姜水芙也听懂了,笑容却不减,她要的很少,也会知足。
见此景,皇后也不能多说些什么,天家夫妻之间最要有分寸,她温柔地向皇帝笑,全由皇帝决定。
姜水芙立即当个和事佬:
“父皇母后,儿媳最近身体不适,恐怕不……”
她的话还没说完,打断她的是令她极其意外的一句话:
“但是……儿臣觉着可以一试。”
姜水芙瞪大了眼睛,她没听错吧?
夫君同意了!
他竟然同意了!
他不是说她当不好太子妃吗?
是想锻炼她?
还是想要相信她?
沈极昭看了一眼身边女人的笑颜就刻意忽略她,对皇后圣上说:
“方才儿臣也想推荐太子妃,太子妃贤良方正,虽能力尚有不足,但胜在点子颇多,宴席交给她儿臣放心。”
姜水芙面上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眼角一开,那股子艳丽又立马浮现了出来。
整个人温婉又妩媚。
腕上的玉镯亮的发光。
沈极昭说一开始就想要她来操办他的庆功宴,她真的好开心!
这是沈极昭第一次肯定了她,将他的事交给她。
这种感觉好像是将她拉入了他的战营,她不再是被排除在外的孤客。
他的荣耀将由她一手操办。
他们二人与荣共焉。
皇后欣慰地点点头,拉着姜水芙去说些女人间的话。
另一边的正殿,宫女仆从悉数被撤下。
皇帝在与沈极昭谈论刚刚结束的战事。
“九昭,此去边疆,可有何收获?”
九昭是皇帝私下唤沈极昭的小名。
九是最高的阳数,象征着皇权和天子之尊。
沈极昭除了是嫡出,还占了九这个排行。
皇帝自然偏爱非常。
“回父皇,此次一役,塔疆族已几乎被完全清除,只余一些残余势力,儿子已留了何碑卿去处理,不出一月,定将其尽数捕获。”
皇帝骄傲地点点头。
他这个儿子,最像他,薄情绝义。
塔疆人虽然一直不安分,野心勃勃,却基于大邶强劲的兵力,不敢擅自出手。
这些年大邶的放任,滋养了他们阴暗的**,塔疆开始试探性地露出他们的尾巴,屡次进犯大邶的边疆,直到塔疆再也不满足小打小闹,一口气屠了三座城。
沈极昭一听这消息就立马请命亲率大军赶往边疆,以保护百姓之名直接将塔疆灭族。
既师出有名又扩展了边域,大邶至此已成为国土面积最大的朝野。
此事皇帝听到时都不忍称叹沈极昭的狠辣。
忍常人之不能忍才能放长线钓大鱼。
这一盘棋,竟是下了数年。
本质上,他非常喜欢这个狠心狠情的儿子。
他没有多余的情感,便不会被任何人或事牵绊。
他若为帝,必定开拓一番伟业。
事业虽重要,家庭亦然。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
“说来你与太子妃成婚已有两年,却迟迟未有子嗣,不知可是东宫诸事繁杂,不能兼顾之由?既如此,迎侧妃良娣不日也该提上日程了,各位份的人选定下了吗?”
沈极昭:有你,是孤的福气,不许叫孤夫君。
作者:给你拽上了还!火葬场的木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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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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