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地满银,垂髫嶙峋捧黄沙(八)

饶是前面已经听到这帮人有多无耻,心理预期一再降低,但这些人总能一遍又一遍刷新她的下限,将人逼疯,再不知疲倦地使用,用到死,真是说一句丧心病狂对他们而言都是夸奖。

成康继续说道:“第三次就是两天前这个了,当时有一批新进来的人呆不下去了,说一定要再试一试,煽动了一群老人,我其实也挺想去的,就是舍不得闺女,舍不得婆姨,怕再也见不到了。果然,去了的就再也见不到了。”

又是一声冗长的叹息。

小女孩儿枕在父亲的膝上一搭一搭点着头,看起来困得要紧,一个妇人看到了急忙从三层床铺上款款走下,打算抱着小姑娘上去睡,成康见状急忙将母女两个扶着,小心翼翼护在后面,生怕支撑自己活着的指望有何不测。

溪川抬头看着着温馨的一家三口越来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她抬头仔细望着那妇人的脸,引得女子侧目,这才发觉自己此时是男人名头,这般盯着委实冒犯了。

好在那人并未计较,而是将女孩儿放上去后靠着成康也坐在了地上。

“小兄弟方才那般盯我可是觉得我很面熟,像你哪个故人?”女子笑吟吟地调侃着。

溪川行礼颔首:“方才是小生冒犯了,还请姑娘见谅。”

“不妨事。”女子很是大度地摆摆手,道,“之前我见你便也觉熟悉的很,想要好好看看你,可惜一直没机会,这下可算见着了。”

“姑娘说笑了。”溪川心里有几分打鼓,这女子当真洒脱,只是这般言语也不知成康洒不洒脱。

女子继续笑道:“就是这般无论何时都腰杆笔直,谦和有礼,说一分留三分,动不动抱歉了冒犯了的样子,真的和我遇见的一个贵人有几分神似。”

“能和姑娘的贵人有相似之处,实是溪川之幸。”

“可是那楚家公子,楚天赐?”成康突然开口问道。

溪川心念一动,脑海中属于这位妇人的身形与六年前一位姑娘的身影募地重合,她说为什么一见此人便觉眼熟,想来应该是几年前在麓村有过一面之缘。

果不其然,只听那妇人兴奋地说起:“就是他就是他,六年前啊,他来麓村,那时候我们那儿王家只手遮天,强抢民女,强征赋税,简直和如今的洪家一样,令人深恶痛绝!”

成康微笑地注视着她,完全不在意他已经可以将这个被翻来覆去念叨有七八遍的故事倒背如流,像是听新的一般,看妇人眉飞色舞向三个小年轻念叨着。

“我就被拽走了,那王家老太爷都有八十了吧,一身肥肉缀着流油,还要纳妾,那俩儿腰子都累成枣核儿了,也不怕臊得慌,我想着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他让他糟蹋了,便打算悬梁自尽,结果绳子绑到一半儿就被那楚公子救了,他说姑娘,死这件事不难,难的是挺直腰杆活着,我才知道啊他和两位小兄弟游历至此,听闻此事决定打包不公、行侠仗义一番,正好打算到我家帮我解决此事,你们说,这岂不是就是赶巧儿了。”

说着她转过头去笑意盈盈打趣成康:“说来,他还是咱们俩儿的媒人呢,当时王家倒台,我们无路可去,村子里太穷了,他就建议我们来滨州找个行当谋生,我这才能到盐镇碰见你,向来那成家掌柜还是那楚公子的亲姑父,果然,都是顶顶好的人啊,要不是洪家,唉!”

两人见对面听故事的三个人上下眼皮都开始打架,声音逐渐越来越小,说到后面也没了声音,抱在一起沉沉睡去,但原本看起来闭上眼睛的三个人,实际上只有一个真的进了梦乡。

溪川坐在中间,感受到商沉木的头越垂越沉,逐渐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倚靠入眠,而左手边盖在身上的布确是颤颤的,微弱起伏逐渐变大,压抑的抽泣声从黑暗中传来,许是夜晚泣不成声的人太多,这几声呜咽倒不明显了。

不用想也知道洪晏此时此刻的崩溃,自己的父亲和爷爷本是自己最为敬重的人,自己在这样的庇护教导中长大,现在却有一群人跑到他面前来告诉他,自己最爱戴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坏人,无恶不作、丧尽天良,而这些本应该他憎恶着的成家所做的。

但他不敢说,因为没人信他,在这些长期屈居此地不分昼夜的人眼里,成家是有苦说不出却又心系民众的神明,尽管他们什么也没干,但是作恶多端的洪家排挤他们,他们便将敌人的敌人架在高堂之上,顶礼膜拜。

他们在众人的憎恶与恨意中逐渐成为不可摧毁,他却只能在与自己完全背道而驰的良善人中,有口难言。

他没办法去伤害破坏,因为这些憎恶着错误表象的人,太苦了,实在是太过苦了......

溪川心里同样没好受到哪里去,如果这个妇人来到了盐镇,就说明还有一大批麓村的村民也被带进了盐镇,这些人没有后台、没有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去找,一定是成家抓取烧盐匠的首选,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因为她的一句话让这些人到达如此境地,还肝脑涂地因为她的缘故,对成家信赖不已。

溪川转而又想到那些被挑开来的官员以及报官的烧盐匠。如果是这样,那口口相传之下,先逃出去的人想要投奔的第一个地方岂不就是成家!

因为对她信任,所以对楚家的旁亲信任,如果不是因为信任成家,想必很多人从一开始便不会逗留滨州前往上京,那是不是就可以争取更多的时间,闹出的动静就可以更大一些,找寻的官员也可以更多一些,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离开,这厢事也早就解决了。

这因是她所种,到头来却是那帮人借着自己名头,长出来这般烂到骨血的果子。

她愧疚却不知如何说、如何弥补。

先前猛虎寨中遇见的商人说猛虎寨中人,是逃出盐镇想要上京伸冤却被右相拦下的逃犯,再依成康方才所说,这些人应当就是第一批逃出去的小伙子,但成康却说这些人一个都没留下。

外面的人以为洪家养寇自大,故意发动暴乱解决有叛心之人,所以不敢攻里;里面的人以为洪家家大业大、只手遮天,所以不敢闯外。

而真相则是成家利用盐镇内外不平等的信息差和信息差,用最小的兵力在洪家还未失势之事迅速控制盐镇,架空洪家,达到真正只手遮天的目的。

她不仅冷笑道,自己那一贯不要脸的姑姑姑父还是那般老奸巨猾。

要不是因为早就知晓成家从上至下烂到骨子里的为人,走过路过听了这么多,她怕是也会动摇思忖一番这儿土霸王到底会是洪家还是成家吧。

浓稠黑夜伸手不见五指,溪川闭眼靠在床边,手掌握紧,她一定要想办法带着这些人从这吃人的洞穴里逃出去,再手刃那家子坐享其成的吸血妖魔。

既是由她种下的因,那便由自己的手,解决麓村这笔从头便是错误的烂账,将成家鸠占鹊巢的流氓抽筋扒皮,对自己犯下的罪孽血债血偿。

次日,溪川、商沉木、洪晏三人便要正式上工,因为溪川和商沉木为保命对这里的管事撒了谎,所以第一天上工时没有带他们的师傅,成康便利用自己的人脉将这两个人安排在了自己制盐的区域,手把手教他们制盐。

清晨天还未亮,浩浩荡荡的人马从休憩舍内拖曳着走出,一个个毫无精神,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快速挪动步伐,躲避身后追赶而来的鞭子。

溪川和商沉木惊讶地看着成康五岁的小女儿也点头跟在后面,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从哪里问比较好。

还是商沉木先开的口:“你,这,这小孩儿是有专门地方看管吗?”

“不,是一起做工。”成康习以为常般解释,“三岁以上的的小孩儿都要开始做工。”

商沉木:“!”

溪川:“......”

他奶奶的,这帮畜生太不地道,三岁小孩欸!牙长全了嘛就拎出来做工,一点儿脸不要。

溪川环视一圈还发现人群中有白发苍苍、佝偻着腰身的老人,那脊背都近乎弯成罗锅,却也在列,被粗暴的士兵一鞭子抽在腿上,却什么也挪不快步子。

成康见状自然而然解释道:“老人不论年岁,干到死。”

商沉木大惊失色,愤愤贴着溪川耳朵边儿咬牙:“不尊重老年人的坏人,我要上报父皇,全部处死。”

溪川:“......”

比她想象的状况还要遭,若是真的逃跑,小孩儿可以给年轻力壮的成年人抱着跑,而且大多数小孩儿只是年岁不到,所以腿短,步幅不大,但步频远超成年人,四散开来还是可以跑得掉的,但这老年人她实在有心无力,只能尽力而为了。

约莫行进三刻钟,逼仄小路豁然开朗,腥咸清爽的海风裹扎寒意直扑面门,溪川下意识抱紧胳膊。她的厚衣服早在暴乱时便扔了,此时只能将自己缩的小一点,减少寒风吹拂面积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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