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从一旁传来,溪川偏头看去,之间成康在内的烧盐匠纷纷抬起双脚,一跳一跳地向前行进,此时他们这拨人还未到巷口,拥挤的人□□错上下,摩擦间粗糙布衣“唰唰”作响。
从人们口中呼出的暖气凝成白色的烟雾,轻盈浮上天空,聚团成一朵朵浅淡轻飘的云,如浪花般,汇集在鱼跃上方,只待隘口初开,肩并肩急着向前涌动的人群突然宽敞,爆破出来,像是回归大海的鱼群,蹦跳着向前涌动而去,呼啦啦一片喧嚣。
“跳啊,快跳,不跳会冻死的。”一旁有人善意提醒。
“哦。”溪川略有局促地收束着手脚,小步向前高抬腿蹦跶。
商沉木显然接受的十分良好,这才没过多久,熟练兴奋的程度宛如本乡鱼,愈发显得溪川这条扬搭不睬来。
“溪川兄,这样真的不冷了欸!”商沉木跑向前回过身招手。
溪川此时脑海里募地浮现出一副画面,她曾经养过的一直王八平日里装死一动不动,但好像抢食的时候格外积极卖力,就像某人现在这样,傻不愣登。
“别摔了,小心点儿。”
“啊——”
话音刚落,商沉木便被一个坑绊倒后脚跟。
溪川无奈扶额,跑上前去将眼眶红红的太子捞起来,温声训斥着:“说了小心一点小心一点,这个不平整,你还回头,不看脚下。”
商沉木委屈抗议:“这不是因为你走的太慢了嘛,我怕你丢掉。”
溪川心里一软,扯动两条对女子而言并不短,但对商沉木这种拔高的男子而言,有些力不从心的短腿,前后卖力跨着。
边走边想,迟早把那些腿长的人全剁一截儿下来,爬着走。
滨州地处沿海,故名源自滨海之洲,凡海水皆含盐,提取方法却有不同。
一种提取方法是在不会被潮水冲刷的高地和堤坝上种盐,一种是在地势低的地方,不用草木灰压,只要等待潮水一过,第二天天晴的时候,用半天时间就能晒出盐霜,或是将海水引到此处,铺竹子和沙石取盐。
而成康刚好就被分配在了潮墩处,也就是地势较高的地方种盐。
大片大片白色的盐田分布于丘陵之上,划好区域规定每一个种盐人种盐区域边界,方便计算盐产,防止盐工偷奸耍滑。
溪川跟在一边,以为那小女孩是和成康同一盐田,却未道她自己本身就被划了小小一块,心里又是一股无名火起,给那帮畜生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看着盐田偌大一片,其实工作起来也很简单,只不过全是体力活,劳心劳力。
溪川干了半日,觉得整个胳膊都要离家出走,完全不属于自己了。
商沉木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子生平干过最累的事,可能就是太傅罚抄书了,此时像条晒干的咸鱼一般躺在太阳底下,皮肤晒得红彤彤的,竟是在寒冬腊月也有晒伤的趋势。
成康此时方将昨日里种下的盐收集好,在盐田边用大肚瓦罐装填了好几罐,守卫似的排成一列,严肃正经,看起来又可爱又好笑。
他收了最后一罐向溪川这边走来:“你这边的盐是之前盐工种好的,这几日没取特别多,我收的快,来帮帮你。”
溪川歉疚地道谢:“辛苦你了,耽误你这好不容易休息的时间。”
“不妨事,我昨日便猜到你们今日的状况了,特意帮你们收了点,将自己这片田少铺了一点稻杆灰,等会儿洗盐时还有的你们忙呢。”
种盐第一步是将稻、麦秆灰和芦茅灰大范围洒在地上,约莫积累一寸有余,将其压得平整均匀,第二日清晨露气弥漫时,灰层下便会长出盐来,届时将灰和盐扫在一起,用水洗干净再煎炼即可得盐。
现下溪川的这片地还有五分之一未扫完,她抱着笤帚跟在成康后面,边扫边问:“早上摘取昨日所种下的盐,下午铺陈明日长盐所用的作物杆灰,晚上炼盐,那岂不是每一日都有盐可卖。”
“是啊,所以盐镇每日都会有银两进入,将这雪白的盐拉走,换来白花花的银子。”
溪川接着问道:“而且我看这制盐工序多样,即使下雨也有别的方式制盐,那岂不是一年四季都不停!”
“没错。”成康点头道。
“那有盐引的商人岂不赚的盆满钵满!”溪川惊讶,“这么多盐,我朝人口就那么多,能吃的过来吗!”
“是缺的。”商沉木从一旁走来,簸箕顺势搭到溪川的盐田上,“先把你的解决了,然后一起再解决我的,感觉会快一点。”
成康点了点头:“小兄弟所言极是。”
溪川自打来了此地就一直被吓,已经吓麻了。
“为何会是缺的。”
“我父......嗯,父亲是芝麻官,会负责一部分盐的贩卖,与很多拥有盐引商户的旁支小厮有交道,说最近好几年村里盐的数量都是亏空着的,根本无法保障供给,只能谁有钱谁先得。”
溪川沉默,她懂商沉木话里暗提到的信息,是指莹朝所供给的盐远远低于民众所需求的。
听到这儿,成康也十分惊讶:“难道上头还有昧下来的?昧盐干什么呢,这个东西价钱不怎么会变,薄销无利啊!”
溪川冷笑一声:“只怕是贩给了外头。”
商沉木也脸色一沉,莹朝靠西靠北处有许多邻国,这些国家距海遥远,通常无盐可制,只能从莹朝购买,而这些渠道也多数由朝廷派专员接洽,而近几年来向莹朝购买盐的数量的确有所减少。如果是这样就麻烦了。
成康捧起一把灰盐混合物对二人言道:“制盐地域不同,技艺不同,匠人熟练程度不同,所制盐质量也有所不同,我们这些老匠烧出的盐一升只有六七两重,而好些人制出的盐有十两,这些就没有我们的轻白,价格也会更低。”
溪川思索了一番回道:“盐乃生人生气之源哉,是老百姓产生活力的源头,如果没有盐,人们会连缚鸡之力都没有,还会疲倦不堪。若朝廷无盐可供给,这些人便可以将这些下等盐以上等盐的价钱贩卖给无盐可食的老百姓那里,这又是一笔爆利。”
啧,饶使性格太过良善的商沉木也忍不住骂了句脏。
三人一时间纷纷沉默,并加快脚步打算将此件事了,再去煎制盐卤的地方瞧瞧看。
扫完溪川的地,将商沉木的片区刚扫到一半儿,成康突然俯下身子,胳膊不听使唤地痉挛起来,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一缕鲜血顺着成康的嘴唇划下衣领,在黑色的块渍中晕开一片潮湿。
商沉木急忙跑过来将人搂在怀里,摇晃着喊他的名字。
溪川抬手往脖子上一摁,缘是打算试一下成康的脉搏强度,看一下他有没有救治的可能,可是这一摁,竟是又发现了不对劲。
她仔细地瞧着成康的脖子,然后又在商沉木细溜洁白的脖颈上停留,来回观察着。
“怎么了?”商沉木问道。
溪川眉头紧锁,似是对眼前状况很是棘手:“脖颈粗大,典型缺盐的症状,还有方才的肌肉痉挛,吐血头晕,是缺盐导致的胃病所呈现出来的结果。”
“会死吗?”商沉木急切地追问着。
“不会。”溪川摇了摇头,“但积少成多,如果再不想办法就会。”
商沉木转头将三人放开垦出的盐碱地来来看了一圈,然后懊恼地叹气:“这儿的盐没有经过处理,都是粗盐,吃了会中毒死的,但是现在好像最重要的是吃药,吃盐这种慢活儿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没错。”溪川点头,“这里的士兵是不会给药的,人命在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甚至连盐都比不上。”
两人说话间,已经有不远处的巡逻人员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甩着鞭子卷起“呼呼”的风声,朝这边大踏步而来。
溪川赶忙先将商沉木提起来,二人拿起簸箕笤帚做出干活儿的架势来,不消片刻,那人果然便走了。
商沉木不满地嘟囔道:“跟看狗一样,这会儿看我们站在一起怎么不管了!”
溪川冷笑一声:“哼,他只看结果,他也嫌管的紧累得慌。”
两人使出全力加快着速度,先前有了成康的帮忙,二人的成果已经收获了大半,现在也不算太吃力。
红彤彤照了一天的日头,在劳作的人们胳膊都爆满干皮之后,才不情不愿地落了下去,就像巡逻不走的苍蝇,巴不得黏在这里,蛮横占领不属于自己的地盘,而属于疲乏劳累的劳动者。
溪川和商沉木干的快,此时早已将两人以及成康父女的盐罐装上木车,虚脱地靠在车边望太阳。
商沉木看着刚铺好的稻杆灰,生无可恋:“这就是我们明天要干的活儿?”
“嗯哼。”溪川闭着眼睛,只剩鼻孔可以出气。
“嗯哼~”商沉木哀怨地随之喷出一口气,他长这么大干的活儿都远不及今天一天多。
溪川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商沉木,问道:“殿下可有听说近几年来,哪里突然有了很多失踪人口?”
商沉木摇头,疑惑问道:“不曾,怎的问这个。”
这里关于制盐的方法都来自《天工开物》,很好的一本书,强烈推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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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地满银,垂髫嶙峋捧黄沙(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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