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川将闹剧始末尽收眼底,她看向楚值,声线平稳不失威慑:“父亲,需要我将你的与姑父来回的信件也读给大家听吗?让他们也了解了解,你是如何将莹朝的盐掺沙子卖给莹朝的人,然后将真正的好盐留下来,卖给南疆牟取暴利的吗?”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鸦雀无声,这等卖国求荣行径,是他们最为不耻的。
朝堂上的很多老臣都已跟着商承志远走,剩下来的,都是陈王旧部、旺善堂谋士等等,和两位殿下蛰伏至今,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人,才不管朝中官员党派中弯弯绕绕的利益。
谁要是与莹朝无益,与百姓无益,那就按律当斩。
“父亲。”溪川目视前方,平静而坚定地诉说着,“你从来都没有瞧得起过我,你认为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事业的传承者,可我倒觉得你不仅仅会欺骗我,还贯会欺骗你自己,那些说与我,打压我的话,说着说着你自己都信了过去。”
“所以你从不承认楚天赐是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也忘了自己也是个靠投机取巧,陷害忠良获得如今地位的小人。不过我估摸着坏事做得多了,你可能也就忘了自己到底做过哪些了,我的师父,因为你的一己私心死于战场,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拼尽权力保下的疆土,转手就被你和卫家送给了南疆。”
“我从未因的薄待和冷漠自私少叫过你一声父亲,这是我恪守孝道,但并不代表我需要你的承认。我已经不需要你瞧得起了。”
“我,溪川,五岁能言诗,八岁可撰文,十五岁便已连中三元,拿下当朝登科状元,说是句天才也不为过。即使重来一次,我照样科科榜首。”
“若论武,我熟读兵法,耍的一手好剑,我从不认为自己比任何人差,以前是,以后更是。”
“假的永远成不了真,学在我自己身上的本身,无论你如何偷、如何遮掩,都阻止不了我在深入千丈的泥土里,发出自己的光。”
“父亲,你会为自己的浅薄和短见付出应该有的代价。”
“殿下。”溪川抱手向商喆志行礼,“小民请愿,将楚家众人依法裁决,剥夺官职与非法所得,并将原本属于小民的,尽数归还。”
短短一句话,消磨了溪川多少光阴,那无数个抬头仰望星空的夜晚,如同窥一口望不到尽头的井,永远也没有解脱的路可走。
一条不足几十步的路,她走了整整十多年。
楚家偷的不仅仅是她的名誉和才华,还有利用她的人情,所偷去的楼家的荣耀,李家的未来,盐镇那么多无辜死去的民众的性命。
他罪有应得,她百死难赎。
商喆志微笑着点头应允:“准!”
之后,楼箜和洪晏出来迎她,问她要去看看楚家被抄家时的样子吗,她摇摇头,说事情已经解决,她不想再去看那帮讨厌的人,影响心情。
三个人站在宫门外大眼瞪小眼,都显得有些局促。
以往认为溪川的是个男孩子时,他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楼箜甚至还将自己珍藏的防火图硬塞给溪川,拉着她和她探讨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如今想起来,两个人都只想一拳捶死当时的自己。
最后,洪晏和楼箜问了问溪川规划,问她愿不愿意留在京城为官,她可是两次连中三元的人才,虽然第二次还没来得及殿试,就出了岔子,但他们都相信她,如果没有这次意外,状元非她莫属,
但溪川只是摇摇头,她的志从不在此,如今心愿已了,她要沿着商承志逃亡的路线追过去,去找她丢失的那颗星星。
“那为什么不领一个朝廷官职,然后去那里寻,也方便些。”楼箜说道。
“请官容易罢官难,我不想......”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洪晏打断:“这不是理由溪川,你不愿给这个朝廷一个机会,你也不愿意给你自己一个相信的机会,你在害怕,害怕如果投入期待的东西让你再次失望,你会永远失掉相信的勇气。”
“可是溪川,如果你对一个制度并不满意,为什么不能试着加入她,然后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它呢,你也看到了,四殿下和别人都不一样。”
溪川垂下头,苦涩地笑出声:“我想你说的是对的,只是我需要一点时间。”
洪晏微笑着,如以往那样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位子我们永远给你留着,你可要快些想,不然我等急了,定去你家将你捉回来。”
“好。”溪川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来。
三人不及分别,街巷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你听说了吗,楚家的那个儿媳,方才拿菜刀将自己的夫君婆婆全杀了。”
“就是那个公主吗?”
“对呀,不过此女也是刚烈,只不过现在据说就坐在门口,成了个疯子。”
溪川三人赶到的时候,公主已经被押解进监牢,点名要见溪川。
此人毕竟是商喆志同父异母的姐姐,不光与两兄弟间没有冲突,还帮了他们许多,也是个可怜人,母亲位分不高,颇受皇后照顾才能活到今日。
皇后缠绵病榻之时,也是她的母妃照顾在床边,才能让皇后最后的时间不至于太过难熬。
无论是从亲情来说,还是从母亲之间的友情论起,商喆志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溪川一个人穿过监牢幽深的长廊,零星一点光束从小孔中透出来,被飞舞的灰尘托举着,将光避过犯人,照在头顶上,仿若无望的希冀。
公主一人跪坐在榻上,衣衫整洁,发髻规整,一点也不像坊间传言的那样,是个疯婆子。
溪川见到监牢里那张苍白的脸,一时之间竟有些恍然。
这位公主要真说起来,她是见过的。
当时她出了殿门,是皇帝亲封的状元郎,头戴红花,骑着高头大马,在队列的最前方,所过之处,皆是百姓溢美之词。
她拱手行礼,对着笑意言言的姑娘,将头顶的长翅晃啊晃,将和煦的阳光啪嗒成细碎的波浪。
而公主就是站在最高的那栋楼阁之上,和周围的姑娘们一起,将手里的捧花丢给她。
她笑着接了个满怀。
不料当晚公主便被圣上下旨,成为楚天赐的夫人。
她则是在新婚当夜,被活埋荒山。
公主与状元郎长街相望,本应该是一短脍炙人口的风流韵事。
但她们的这番相遇,华丽而热闹,却好像都没有给彼此留下多么美好的回忆。
回过头来,一身伤。
所以她不知道公主为什么要见她,只是当是那花是她接的,也是有愧,如今能帮则帮。
“请坐。”公主摊开手,指了指身前的草团。
溪川提起裙子便以同样的跪坐姿势坐了上去,淡然和善:“多谢。”
公主睁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由衷夸赞,只是这夸赞里,却带着几分怅然若失:“你穿裙子很好看。”
溪川微不可察地有些不好意思,无论何时,被人夸赞着总是令人开心的。
“谢谢......”
“只不过......”她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穿那身火红状元衫的时候最好看。”
溪川心下一震,终于还是绕不脱这个话题,只不过她已经做好准备,无论她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只要她可以做到,一定倾力。
“你知道我当时见到你的时候有多喜欢吗?我觉得你跟朝中虚与委蛇的那些人都不一样,我就想着一定要嫁给你,当晚便去想皇后娘娘请愿,得了圣上的旨意。”
“我本以为自己逃离神宫的尔虞我诈,与自己的心爱的人,过着平平淡淡的,小乔流水般的日子,没料到我嫁的人,跟我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我还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就努力安慰自己,自己选的路,怎样都要笑着走完。可是那日你与太子旺善堂作诗,我又看到了你,我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看错,只是这条路从一开始就错了。”
“公主,我......”溪川内疚地低下头,不知道应该回应公主寄托在她身上的感情,正如她所说,这一切从最开始就错了,错在她不应该在身份不明朗之前,还想着风光,在没有自主选择的能力前,还想着招摇。
她怎么在不知道的时光里,害了那么多的人。
“可是我从未怨过你。”公主浅笑盈盈,握紧她的手,那双手,绵软又温柔。
“溪川,可不可以再让我信你一次,我们一起将沉木找回来,一起,将这个扭曲的王朝,翻转回来。”
溪川抬眼望着她,泛着晶莹的泪花。
挨打她没有伤心过,被抛弃、被看不起她都没有伤心过。
可是一个被她伤过心的人的重新信任,却为什么让她的心那么痛,却又那么暖,似雪中送炭,百死难赎。
溪川反握住她的手,将其紧紧攥在手心里。
“我绝不辜负公主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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