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弘晟发起火来,人是越发沉默寡言。他将不断挣扎的萧云芷禁锢在怀里,冷冷看着跪地不起的萧婉晴。
萧婉晴感受到那酷烈目光,心中自然有了几分计较。她此时已经全然收敛了方才的气焰和杀意,手上的钢鞭也早就被她丢弃一旁,衣衫华贵,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点儿活色生香的白皙皮囊,声音婉转道:
“今日之事,妾身逾矩,为了求殿下所要之物,犯了忌讳,还请殿下看在妾身忠心的份儿上,宽宥妾身。”
她不疾不徐,声音轻灵,而萧云芷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含混的哀鸣,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推搡祁弘晟的胸膛,恨道:
“是你做的,全都是你做的!”
她全然想明白了,骨头里的寒意一阵阵侵身,让她手脚都打起了摆子。祁弘晟真的是好算计,他伙同萧侧妃之父,迎合老皇帝的猜忌,害死了萧国公。又唯恐萧国公一家还有没被榨干的价值,还有易散在北境的亲兵,他们便将萧国公的世子从战场上秘密押送到新京,将她这萧国公长女囚禁在太子府肆意羞辱把玩。
更有甚者,他们撬不开萧云恒的嘴,找不到半块儿兵符和萧国公的通信,便使出下作手段,将她拉到哥哥萧云恒面前虐打,逼迫哥哥就范。
何其歹毒的心肠,何其残忍的手段!
萧云芷浑身发冷,颤抖不断。此刻她真正感到了如坠冰窟,恐慌和恨意如同潮水一般一遍遍冲刷着她的身体,这一刻她想到了鱼死网破,就此死在这里,让他们再也没有拿捏哥哥的伎俩,让他们的阴谋永不得逞。
祁弘晟自然感受到了萧云芷喧嚣的恨意,有那么一瞬,他仿佛回到了前世,当他将勾引萧云芷与他离心的罪人全都杀死的时候,萧云芷也是这样对他,除了恨意再无他物。
他皱起眉,将萧云芷的身体翻转过来,更牢固地禁锢在臂弯里,免得她出什么岔子。
“闭嘴。这儿容你说话儿。”
他皱眉斥责道,声音却并不酷烈,反倒有几分毫无用处的虚伪安抚,继而转眼再次看向萧婉晴,冷声问道:
“东西拿到了?”
“到手了,殿下。那萧云恒是块儿难啃的骨头,可是他们萧家人的软肋恰好是自家人。拿萧云恒和王氏的小畜生威胁他,他都能毫不动摇,可是他亲妹一惨叫,他便立刻松了口。想来日后拿他们兄妹二人互相牵制,总归是有用的。”
萧婉晴冷静说道,话中意有所指。顾菁之在祁弘晟身边皱了皱眉,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出声,只默默垂下了眼,一副事不关己之态。
萧婉晴这个女人手段狠辣,撺掇自己的父亲和太子同谋,借此嫁入太子府,可谓野心勃勃。她甚至数次为太子出谋划策,虽然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狠手段,太子也并不常采纳,但萧家之事,太子并未阻挠她手段下作。
她将前国公府世子萧云恒从边关的死人堆里拖出来,秘密押送旧京,后又押往新京,一路严加审讯,就为了得到萧国公的往来信件,和萧家的半块虎符。
可是她眼看着要失败了。藏匿罪臣之后是何等罪孽,即便是太子,也担不起这样的重责。若是圣上发现,太子府上下难保。萧云恒的嘴撬不开,宁死不肯说出半分消息,太子只当萧婉晴做事不利,已经密令处死萧云恒,以绝后患。
却没想到萧婉晴仍不死心,竟然将萧云芷掠来,拖到萧云恒的面前虐打,以换来萧云恒开口。
若是往日,顾菁之定然对这种手段多有褒奖。他们不是没试过用萧云恒唯一的嫡子威胁萧云恒,但那毫无用处,数九寒天,几个月的婴孩在雪地里哭两个时辰,都没有让萧云恒吐露半个字,常人只当萧云恒心如铁石,却不知萧云恒竟见得自己独子受苦,见不得自己妹子挨打。
破了这局,萧婉晴算得上玲珑巧思,办事得当,可是顾菁之双眸划过萧云芷错乱的眸子,心里却对往日司空见惯的手段泛起些微的腻味。
萧家满门都是硬骨头,他们或许真当得一句铁骨铮铮,事到如今,真是可惜了。
顾菁之正垂眸想着,便听到祁弘晟冷声说道:
“拿到此物,是你有功,可是你今日擅闯书房,私动刑罚,此事孤亦不能容忍。功过相抵,你回府后安分守己,莫要出门了。”
这便是变相禁足,对于刚进府不久的侧妃而言,是顶没有体面的事。可是萧婉晴也是个处事冷静之人。听到太子发落,她并未哭闹,也没有流露出半分不甘,只是轻轻俯下腰身,艳红的裙摆仿佛一只盛开的芍药,在地上铺陈开来:
“妾身知错认罚,全听太子殿下吩咐。”
她的恭顺让祁弘晟再无话说。无论萧婉晴今日举动如何出格,总归是得到了他等了将近一年的东西。有了萧家半块儿兵符,他便能聚拢起萧家势力,联合顾家残余亲兵,在失落的北境站住脚,等待一日光复失地。
这块兵符,能让他省下许多功夫。他本都放弃,准备将那油盐不进的萧云恒秘密处死了。可是如今,萧云芷知道了萧云恒在他手里,还不知如何吵闹。
重生一回,他倒是先改了萧云恒战死边疆的命数。
他再度垂下眼,看着被他禁锢在臂弯里,渐渐安静下来的萧云芷。萧云芷还在发抖,可是她的双眸已经重新聚起了神。
她都听见了,方才萧婉晴说的话。她说,在他们拿她威胁兄长之前,他们用她刚出生不久的小侄儿,胁迫兄长开口。
他们是一群没有底线的畜生。
她颤抖不止,极度的恐惧中,方才发热的头脑却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们拿到了哥哥手中的东西,如今哥哥背负着罪臣之子的身份,理应被处死,太子府绝不会留下这么大的把柄,兄长怎么活?
她要怎么办?
她安静下来,不再歇斯底里地喘息,只是身体还抑制不住发冷和颤抖。就在此时,她听到顾菁之压低声音说道:
“还请殿下息怒。如今萧侧妃已经知错,想来不会再冒犯殿下。殿下还是先回府安置吧。罪人处置都是微末小事,表妹恭贺表哥得偿所愿。萧家人互相袒护,互为软肋,有此牵制在手,殿下想要的一切,都是手到擒来的事。”
他声音淡淡,仿佛只是在恭贺太子得偿所愿,可是萧云芷却在他的话中听到了一丝微妙的隐喻。
萧家人互相牵制。她牵制得了兄长,兄长的命自然也系在她身上。若是祁弘晟还没有戏弄够她,或许——或许,兄长还有一线生机。
她不再挣扎,只在祁弘晟的怀里簌簌发抖,她背上的伤口红肿发胀,刺痛不止,祁弘晟稍微一抚过,她便嘶声抽搐,不多时,竟靠在祁弘晟的胸口晕厥过去。
“叫莫太医来府一趟,就说孤犯了头疾。”
祁弘晟感受到胸口轻飘的触碰,心中沉沉一坠,转身上了马车。他耐着性子不再纵马,只能催促车马尽快回城。
*
次日,萧云芷醒来时,祁弘晟已然不在府中。她浑身上下的伤口被处理过,她轻轻摸过胸口纱布的收口,便知那是祁弘晟的手笔。
她曾经贪玩骑马,在手心里留下的伤口,都是祁弘晟为她敷药。
昔日,她少女情思,觉得分外甜蜜,可如今只觉得胃中恶心。她口中残余着苦涩的药味儿,她想大概是昏睡时被灌了药,此时仍然觉得胃中翻滚,连连作呕。
不知道是对药物,还是对灌药的人。
沉默寡言的嬷嬷送来温热的汤羹,萧云芷没有拒绝,拿起调羹强迫自己吃了些。
桌上的饭食种类很多,大多是养胃健脾,温补调和的餐食,看其成色用料,便知道是皇宫中分拨给太子的份例。
萧云芷对这些可谓熟悉。她曾经常与太子和先皇后同食,而面前的菜品,都是她曾经在皇宫里吃过夸过,愿意多动几筷子的。
如今,这些食物放在她面前,却挑不起她半分食欲。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强迫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夹菜,下咽,比往日多吃了许多饭菜下肚。
她的胃膨胀酸涩,直犯恶心,但是她没有停。她知道太子的人会将一切都事无巨细地报给太子,包括她今日多吃了几口餐食,包括她是否对昨日之事有怨怼。
她不能有怨怼。
她兄长的命,系在她身上。
吃到最后,她泛起恶心,差一点儿呕吐出来。她拿起茶盏,灌了大半杯茶水下肚,才勉强压住了那急迫的呕吐感。
她在书房枯坐一日,祁弘晟没有回来。
次日,她起身吃过早膳,正用粮食引逗顾菁之送来的那对儿雪白的鸽子,书房暗门发出轻响,顾菁之走了进来,在书房小几旁落座。
沙沙的翻书声响起,顾菁之执笔在纸上着墨,萧云芷在屏风后逗弄鸽子,一时间偌大的书房无人开口。
过了一炷香,哑嬷嬷去院子里洒扫,萧云芷将鸽子放到肩膀上靠着,拿起剪刀修剪起书房里的云松盆景。
“前日,是太子令你前来阻止侧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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