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处,萧云芷的心重重一坠。
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如何处置。若是曾经,她与祁弘晟之间没有任何隔阂,不分彼此,哪怕是她对祁弘晟的政事擅自做主,也不会招惹祁弘晟一句重话。
可那些亲密无间,毫无猜忌的曾经,终究是一场祁弘晟欺骗她的镜花水月。
如今的祁弘晟会怎么处置她这撞破秘密的罪奴,她不知道,甚至连猜测都不愿。她垂下目光,冷淡的等着发落。
祁弘晟一看萧云芷这沉默的顽抗就心头火起。他知道,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萧云芷从来没有真的对他心悦诚服,不管他是掌管她性命的主君,还是生杀予夺的九五至尊,她都是这样一副油盐不进的顽抗模样。
永远都学不会恳求,永远都学不会低头。
祁弘晟将她提拽起来,不让她不知羞耻地露出更多春色。他的目光扫过跪地的顾菁之,眉眼中的怒气和憎恨终于一顿,流露出一点儿满意之色。
若是旁人见了萧云芷这副模样,大抵是要堕入萧云芷的媚术的,但她这些狐媚伎俩却勾引不了顾菁之。
从始至终,顾菁之没有多看半眼萧云芷,无论萧云芷是否直勾勾盯着他看,又或是萧云芷衣衫不整,春光大泄。他只是恭谨跪地行礼,言辞之中还带着对萧云芷的鄙夷和杀意。
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男子都轻而易举入了萧云芷的邪术。顾菁之的血比天山之上的冰更加冷,前世今生,他不近女色,不堕萧云芷的媚术,为臣本分,进退得当,他从不让祁弘晟失望。
重生一世,反倒是祁弘晟对顾菁之心存几分愧疚之意。他这表弟流落在外,吃了太多苦头,身子骨恐怕早就垮了。前世祁弘晟做了皇帝,曾不止一次为顾菁之指婚,可顾菁之不近女色,亦不近男色,活得像是高山冰雪,不容亵玩。
祁弘晟猜测他大抵是在流落过程中伤了根本,才如此清心寡欲,不近人情,于是只能在高官厚禄上多加补偿。这一世更是提前将他接回京中,用顾芝的身份作掩饰,将他接入太子府照应。
顾菁之的恭谨和对萧云芷的冷淡令祁弘晟满意极了,他知道他永远可以相信顾菁之。他是他最忠心的拥趸,也是最锋利的刀刃。前世,顾菁之拼死潜入京城,隐姓埋名拜入他的太子府,最终助他登上皇位,而今生,他们也会夺回属于顾家的一切。
“她不会离开书房,菁之,不必将她放在眼里。”
祁弘晟冰冷的声音在萧云芷耳畔响起,几乎无法激起什么隐痛了。原来心中阵痛也有一日是可以学会麻木的,萧云芷嘲讽地想。
“表哥说的是。只是如今府上人多口杂,还请表哥看好她,莫要耽误表哥大事。”
顾菁之低声请道,言辞恳切,倒是让祁弘晟心中感怀:
“你快起来,在表哥面前动辄下跪,成什么样子?再不可如此行事。”
顾菁之闻言,却没有起身。他仍然垂头道:“我与表哥虽然兄弟相宜,但仍然分属君臣,我有所谏,礼不可废。”
祁弘晟露出些许无奈之色,眼眸和缓下来,说道:
“孤也算阅尽千帆,在这世上也唯信你一人。萧云芷蛊惑人心,却半分无法移你我二人心智,可见她的媚术亦有克星。日后,孤便将她关在书房,再不得见外人。你我二人在此议事无妨,只当她做个摆件儿罢了。”
萧云芷因为这话,不受控制地挣动一下,可却敌不过祁弘晟的力道,仍然被禁锢在原地。而顾菁之面色冷淡,眼底仍有不赞同,却也只低声应是。
顾菁之的冷淡和不满令祁弘晟满意极了。他是深知萧云芷媚术强盛,曾经一度也被她所迷惑,无论是下人奴婢,还是兄弟官员,他都反复点播提醒,可萧云芷却总有法子蛊惑人心,让人生出不臣和贪念,祸乱朝纲,动摇帝心。
只有顾菁之,从始至终一直毫不动摇。前世,顾菁之带头请杀废后萧云芷,直言她蛊惑帝心,动摇社稷,断不可留。可是彼时祁弘晟被萧云芷搅得心中烦乱,并没有听。
今生,他不会给萧云芷任何蛊惑人心的机会。
“菁之啊,你曾经受过苦楚,为兄心里明白。你莫要一味排斥女色,日后,为兄总会找法子治好你,让你为顾家开枝散叶。”
祁弘晟对顾菁之有愧又有怜,自然多说了两句,顾菁之动作微微一顿,眼底划过一丝游疑,却闷不作声应下了此话,坐实了他不近女色、身体有碍的说法儿。
他不知道太子为何会有这样的猜测,但是他却懒得为这些微末小事辩驳。太子为了个烟花之地的女子,打定了主意将其留在书房重地,他心中已有不满,可是为臣者本分便是遵从,他谏言无用,自然不会再多说。
多年颠沛流离,顾菁之也不是什么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天真少年。他看得出太子恐怕容不得半点儿旁人对萧云芷的纠葛,男女之事本来就要大防,更何况萧云芷是太子之人。日后因为密奏出入书房,他总要跟萧云芷碰面,若是因此被太子所猜忌,还不如此时一口认下这身体有恙,不近女色的揣测。
满打满算,顾菁之也才二八年岁,他虽然身体抽条,快和寻常男子一样高挑,但心里仍然对男女郭伦之事充满排斥。他不懂太子为何执着于折磨一个女人,生出这么多是非,但也不愿掺合其中。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为了大计。
他垂下眼眸,假作看不到萧云芷的挣扎和羞愤,领了太子密折便退下了。
等顾菁之离开,萧云芷喘息着停止挣扎,双眸却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顾菁之离开的方向。今夜顾菁之的身份还是让她过于震惊,她怎么也想不到,顾家竟然留了这样的后手,顾菁之和太子且忍且藏这么多年,所图一定非小。
祁弘晟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面上冷笑不止,嘲讽道:
“你看什么?还藏着勾引外男的心思不成?别怪孤没提醒你,恐怕菁之最想让你消失,免得你耽搁孤的大业。你想勾引他,属实做梦。”
萧云芷不明白他为何永远能以新的法子羞辱她,但在软肋被祁弘晟捏在手里的此刻,她已经没什么可硬气的了,只低声说道:
“殿下误会了,奴婢不敢肖想顾公子。”
她改口称奴婢,又令祁弘晟涌起一阵火气。若是萧云芷愿伏低做小,自称“妾身”,与他攀扯求饶,他不是不能给萧云芷一点儿宽宥,可是这娼妇偏偏改口说什么奴婢,罢了,她要做奴婢,便让她做个够,真当自己能吃苦头不成。
“滚去把书房扫干净。昨日你伺候得差强人意,孤便令萧云烨一日无客上门。”
他的话令萧云芷浑身颤抖,她眼中再次有了湿意,但是这次她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奴婢谢殿下恩典。”
*
西南叛变,朝中风起云涌,太子如今主掌户部,因为军费之事日日被吵得离不开身。白日里,书房几乎只有萧云芷做着洒扫。
书房是太子府的重地,太子最亲近的侍卫郭桂都只看守外门,内门几间耳室,积了灰尘也无人造访。原本有一先皇后宫中的哑嬷嬷会洒扫,可如今也被放归乡养老,不再现身了。
大多数时候,萧云芷都孑然一身。侍卫送来的饭菜和热水只放在门外,萧云芷去取的时候,连一张人脸都瞧不见。
越是孤单,内心无处泣诉的焦灼和对母亲妹妹的忧虑越容易找上门来。萧云芷勉强平静心绪,握着手中的书卷,思忖着如今的出路,才发现她手中根本没有筹码。
她能做的,只有谄媚祁弘晟,以求宽和。
她实在不愿做这样的事,而且她知道那是无用之功。若是祁弘晟对她尚有怜悯,当初就不会对她的家族落井下石,对她不闻不问,甚至百般羞辱了。
如今,祁弘晟把她留在书房,大抵是像他说的那样,当个摆件儿把玩而已。等他什么时候对这副身子厌了、倦了,就会将她丢弃或者杀死。
而她如今见不到任何人,根本没有出路。
又几日,萧云芷为书房里的云松松土,转眼见一身素雅装扮的顾菁之从一道暗门走进书房。
他对萧云芷视而不见,径直取了些书简,当即坐在一旁矮桌上替祁弘晟起草一道奏折。西南事不平,黄河又添水患,北地流民大量入新京,导致京郊瘟疫横行。祁弘晟在朝中忙得不可开交,令他效仿字体,拟造奏折奏安置流民之事。
奏折无非一些冠冕堂皇内容,当今圣上不喜太子,更不会纵容太子邀买人心,即便太子在奏折中讲得天花乱坠,造出惊世良策,也只会适得其反。只是顾菁之落笔难以成文,总是会想到前几日从城头看到的惨状。
世道维艰,世人易子而食。新京城门紧锁,门内又是一番歌舞升平之景。
顾菁之这一坐,就是坐了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擦黑,祁弘晟也没有从衙门回转。萧云芷知道顾菁之不会与她说一句话,便也沉默着倒了一杯茶水,放在顾菁之面前。
茶盏落下,顾菁之因那声音浑身一激灵,抬眼便看见萧云芷抽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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