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应约

三更梆子声方过,地上和屋檐已有薄薄的积雪。

栾府东院与西院相隔甚远。

穆竣出了东院院门,正欲去西院寻庄姝。

栾府中各处小道都挂着灯笼。

因栾巍成婚,今夜府内更是无一处死角。

穆竣行至两院之间的假山处,亭中烛火高照,女子谈话嬉闹的声音不断传出。

穆竣为避嫌欲要折身离开,忽听提到“孟二娘”几字。

“你们方才可看见了?孟二娘果然是毁容了,今日赴宴还戴着面纱。”

“传言果然不假,只是不知她这幅样貌平阳王世子可还愿娶她?”

几人对视,眼底都带着嘲弄之色。

一人道“薛阿姊有所不知,听闻平阳王世子因要拒婚被平阳王在府中打得半死,世子在王府足足养了半个月才能下地。”

话毕,几人皆掩面笑了起来。

一女子冷哼一声:“纵使她姨母是当今皇后,可哪家敢要毁了容的新妇?”

“正是。”

“往日京中闺秀都屈她之下,如今她这般,再不敢出风头了。”

“正是。”

穆竣听后只觉心中气愤,可他又不便贸然上前与她们争辩,正攥着拳头要离开,听到身后响起石块跌入池水中的咕咚声。

“何人?”穆竣呵声道。他故意大声便是想将亭中说嘴的小娘子们也都呵斥走。

穆竣循着声音走过去,昏暗之中,孟青徽鹅黄衣裙甚是明显。

果然如她们所说,孟二娘不管走到何处都带着面纱。

孟青徽扶着假山的手在微微颤动着,她手掌抚摸处有很小的碎石在滚动,想必方才滚入池中的石头便是这里碎裂掉下池中的。

穆竣心道不好,她恐怕已经听见她们的谈话了。

亭中说话的几人原本就做贼心虚,此时听见假山后有人,忙慌不择路地逃了,根本不敢上前。

孟青徽转身欲走,穆竣喊住了:“孟娘子。”

“何事?”

这个声音,穆竣眉头一皱,她是哭了吗?

转念又想,她一贯高傲,如今被人在背后议论耻笑,于她来说的确难堪。

穆竣踌躇着。

不待他开口,孟青徽便冷笑道:“这几日圣上公务繁忙,皇后娘娘为筹备除夕宫宴病倒了,我未能进宫,怎么?世子难道怕我失信于你吗?”

“不,”穆竣忙解释道:“我并非要责怪你。”

孟青徽愕然道:“难不成你也要笑我?”

穆竣连忙摇头,他说:“这几日我也细细想了,即便是抗旨拒婚也不能让你一人去面对,我应当与你一道进宫。”

孟青徽脸上并未有任何表情,只木然地点点头。

她提步要走,又听穆竣道:“那如你所言,待成婚后只过两年你脸上的伤就能痊愈可是真的?”

孟青徽仍然保持着沉默。

穆竣心思百转,见她傲然立于寒风中,鹅黄的裙裾不断拍打着假山,她是这般的纤瘦。

孟青徽见他迟迟不说话,脸上流露的同情神色令她厌烦、她不愿多看,更无需他的可怜。

“不若……便依你所说,你嫁与我,待两年后你脸上完好如初,我们二人再和离。”

孟青徽当即停下步子,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当真?你想好了?”

穆竣迟疑地点着头,他其实尚未肯定这样做对不对,可这几日庄姝对他的态度着实让他生恼。

今夜又被他撞见孟青徽被人暗地嘲笑,心中摇摆的念头当下便摇摆得更厉害。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阿姝这般生气,想必也是知道了赐婚一事。

如今在京中人多口杂,待回了凉州,他会将一切如实告知。

倘若阿姝还生气,那他便任由她处置。

阿姝一贯心软,想必也能原谅他这般荒唐的决定。

他心里只有她,她是知道的。

-

翌日清晨,庄姝被狗吠声吵醒。

待她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床内厢房窄小,除了床榻只有一张圆形桌案。

庄姝正欲出门,便听门外女子声音传来,“娘子可是醒了?”

庄姝打开门,兰心正笑盈盈站在门外,“娘子有何吩咐?”

船内甚是安静,庄姝道:“与我一道来的另外三人呢?”

“有位郎君天未亮便走了,另一位郎君和小娘子还未起。”兰心笑道:“婢子这便打水来给娘子梳洗。”

待庄姝梳洗完毕,隔壁房内传出动静,不知是谁醒了。

庄姝率先下楼,不知何时他们的画舫已停靠在岸边。

岸上甚是热闹,街头一家馎饦店热气腾腾,香味已飘至船上。

“阿姝。”

栾昉穿戴齐整,正迈着步子下楼来。

“栾二哥。”庄姝冲他微微一笑。

后头栾蘅也跟着跑出来。

栾蘅难得一早便在城外,迫不及待要上岸。

三人在城外吃过早饭才骑马回了城里。

庄姝昨夜外出时已让雁远同王妃通传过,喜宴已散,想必众人都各自回府了。

她便在街口与栾昉兄妹分开,自己回了王府。

门房一个小厮见庄姝回来,忙跑了出来:“娘子回来了。”

庄姝见他脸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小厮道:“小人受世子之命,世子道若娘子回府还请一定去趟世子院中。”

庄姝睨他一眼,心下不喜,迈步径直回了自己院中。

雁远和长琴见她回来,忙丢下手上东西迎上来道:“娘子昨夜去了哪里?”

庄姝笑眯眯道:“去了个好玩的去处。”

长琴撇撇嘴,嘟囔:“如今娘子有好玩的都不带我们了。”

雁远听见了推她一把,庄姝反倒笑起来,眼睛滴溜溜转,似乎是在思索,道:“若下次有机会,我再带上你们二人。”

长琴雀跃地道了声是,雁远也微微笑起来。

又想起一事,雁远说:“昨夜春儿多次来院里询问娘子下落,想必世子也担心了一整晚。”

庄姝解开大氅的系绳,雁远和长琴便上去一左一右将其脱下。

庄姝坐下,在桌上倒杯水饮尽道:“长琴,待会儿你让阿福去给世子回话,道我已回府。”

“婢子这就去。”

长琴正欲出去,庄姝叫住她:“不急,我有事同你们二人说。雁远,你去将房门关上。”

“是。”雁远走至房门口,探头出去看了看,此时院中没什么人,只有一名婆子在院中扫雪。

雁远上前寻了个借口将她支开。

待雁远关上房门,庄姝道:“往后我与世子之间只有兄妹之情。你们需谨记,从前之事一概不准再提。”这是她这些日子想了许久才做出的决定。

纵使她心仪于穆竣,可她不愿当他的妾,亦不愿与人共享自己的夫君。

从前以为自己自小养在平阳府,与穆竣有青梅竹马之情,日后她能成为他的妻。如今再看不过是她痴心妄想,认不清自己身份。

雁远和长琴闻言点头如捣蒜。

庄姝见二人乖顺,她笑着点点头。

待二人出去后,她坐在房中,心下却生出一股怅然若失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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