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萧寅得了上好的墨,亲自去东宫赠予皇兄。
仆役们见到他,毕恭毕敬行礼。
“见过四殿下。”
萧寅说明来意,随即有人去禀报太子。
不一会儿,那个经常出现在皇兄身边的侍卫请他入内。
桌案上放着几叠文书,旁边太子殿下长身玉立,穿白色圆领锦袍,腰带挂有一枚青玉佩。
萧寅拱手道:“皇兄。”
“嗯。”萧砚舟看了眼萧寅怀中的墨水,“差人送来便可,何必亲自跑一趟?”
萧寅嘿嘿一笑:“反正我是闲人嘛!有的是时间。”
萧砚舟淡淡瞥他一眼,萧寅顿时收起笑容。
差点忘了,皇兄最不喜他不务正业,还是恭谨点好,免得触到逆鳞。
“课业完成得如何了?”
不妙!萧寅心中一沉,扯了扯嘴角道:“不急,不急。我今晚还约了几位大文豪开诗酒风流宴呢!”
大晟四皇子萧寅,自诩风流倜傥,广交名士,好鲜衣骏马,好美酒美婢,是京城有名的交际能手。
萧砚舟沉吟道:“三日后我一并检查你与乐安的课业。”
“哦……”萧寅失望地垂下头,“乐安肯定没问题,她最喜欢写诗作赋。要说这京城中啊,唯一不善于此的贵女大概也只有……”
说及此处,萧寅讪讪闭了嘴。又得意忘形了!
“只有什么?”萧砚舟目含精光,语气淡然。
“……只有我!只有我行了吧。”
萧砚舟:“你是贵女么?”
萧寅:“……”
这时,门外侍卫来报说,乐安公主请殿下去府中听戏。
萧寅笑道:“好雅致!不愧是乐安啊。”
萧砚舟道:“回绝。”
“皇兄你不去啊?”
“事务繁多。”
萧寅点头道:“也对。毕竟你是太子嘛,能者多劳,智者多忧!”
“可……”侍卫抬头看向自己主子,踌躇了会儿,“公主说,李家大小姐也会去。”
萧砚舟:“……”
萧寅:哦豁。
见太子半晌不吭声,侍卫起身道:“我这就去回绝……”
“……等等。”
*
早知会这般尴尬,萧寅定然不会与萧砚舟一同前来。
因着是公主悄悄派人来请,他们很低调,没带仆役和马车,反正公主府离东宫也不远。
二人被婢女牵引至门前,里边传来女子的嬉笑声。
然后萧砚舟就听见李寄欢那句:“我放弃他了。”
萧寅本也是凑个热闹,顺便探望一下妹妹,哪成想听到这等八卦秘闻。
他确实看出来皇兄与侯府千金关系匪浅,但从未点明。如今进退维谷,他只愿太子殿下别“杀他灭口”才好。
萧寅用余光偷看,萧砚舟侧脸冷峻,薄唇微抿,只顿了一下便迈步而行。
“什么?!你放弃谁?太子哥哥?”
萧砚舟又停住了。因为他听见李寄欢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
萧玉奚诧异道:“为什么?”
李寄欢默了一瞬,悠悠道:“你不觉得,他太无趣了吗?”
不得了!这位李姑娘真是不得了!萧寅面色惊恐,心里起伏不定,正胡思乱想,忽见萧砚舟已走了进去。
李寄欢想过很多次,再见到萧砚舟会是何种场景,自己的心境又是如何。
可是,真正看到他时,她才发现内心是如此平静。
萧玉奚一愣,接着欲盖弥彰地笑了笑:“见过二位皇兄。”
李寄欢也行礼道:“民女拜见太子殿下、四殿下。”
殿内寂然无声,谁都没有开口。
他怎的不说话?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很累啊!李寄欢抬眼看去,恰好和太子对上视线。
萧砚舟凝视着她,眼底的光沉了下去。
李寄欢微微一愣,怎么感觉他好像生气了?
“免礼。”
冷然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辨不出喜怒。
李寄欢起身站在公主旁边,萧寅打圆场道:“不是说有戏听?伶人呢?让我瞅瞅长得如何。”
萧玉奚笑道:“方才唱得不好,再让他们唱一曲吧。”
公主请二位皇兄上座,吩咐婢女泡一壶新茶来。
李寄欢眼观鼻鼻观心,着实如坐针毡。
萧玉奚:“这次让寄欢点戏吧!”
李寄欢:“好!”
她何尝不知道,萧玉奚是为了她高兴才请来太子殿下,无论如何也不能拂了公主的面子。
李寄欢虽不懂欣赏,但对于京城十大经典戏曲还是有所了解的,便点了一首《寒梅》。
名门贵女看上寒门士子,资助他靠科举入仕,穷小子却在考中进士后负心薄幸,娶了另一位天横贵溃。
《寒梅》讲的是痴情女爱上薄情郎的故事。
萧玉奚忿然道:“说什么此生不负,真是荒谬!”
“公主别急。”李寄欢微微而笑。
萧砚舟看着李寄欢,不觉怔然出了神。
那名门贵女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儿,利用一些手段让负心郎身败名裂,自己改嫁了一位门当户对的贵族子弟。
“虽已知晓结局,但还是不免生气!好在善恶终有报。”萧玉奚看向萧寅,“四哥,你说呢?”
萧寅摆摆手:“我不敢说。因为我可能是那个薄情郎……”
萧玉奚:“……”好像也对。
李寄欢轻轻笑出了声。
萧寅:“李姑娘也觉得我薄情?”
“不是。”李寄欢摇了摇头,“你是多情却无情。”
萧寅一愣。
萧玉奚也惊讶了,寄欢今儿是怎么回事?总觉得和以前很不一样……
“那你呢?”萧砚舟骤然开口,语气不咸不淡,“你是什么?”
李寄欢怔住,在太子凛然的目光下张嘴道:“我是……有情亦无情。”
萧砚舟忽然笑了。
太子殿下容貌端华,如芝兰琼枝。这一笑恰似玉山倾倒,明月朗朗。
李寄欢定了定心神,拈起茶杯饮了一口。
点这出戏并无他意,只是想警醒自己莫重蹈覆辙。她也没想过要报复萧砚舟,毕竟面前这个他什么都不知道。
各行其道就好,李寄欢不想再与他有任何关联。
眼见气氛不对,萧寅出声道:“这戏唱得很不错。我见道旁梅花开得正盛,不如一同去赏梅?”
萧玉奚接口道:“好极!太子哥哥意下如何?”
*
宫中西南一隅有梅园,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四人走在石径上,萧寅突然扯住公主衣袖,示意她减慢步伐。
萧玉奚:“?”
萧寅靠近她,低声耳语道:“让他二人先走。”
萧玉奚也轻声道:“为什么?”
“别问,听四哥的就对了。”
萧玉奚看他有意撮合,疑惑道:“寄欢明明说了不喜欢皇兄,而皇兄也对她无意。这样岂不皆大欢喜?”
萧寅微笑道:“妹妹你不懂。有时候女子说不喜欢反而是喜欢,那男子就更加口是心非了。”
兄妹谈话间,前边两人已走远了。
李寄欢想事情入了神,半晌才发现公主和四殿下不见了。
她也正打算悄悄溜走,忽听见萧砚舟叫了她一声。
“李寄欢。”
“……啊?”
萧砚舟转过身来,却看到李寄欢正欲离开。他眉心一跳,沉声道:“你想去哪儿?”
“那个,我去找公主。”
一副避而远之的样子,与以往大相径庭。
沉默半晌,萧砚舟道:“……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啊。”
萧砚舟望着她,道:“为何要哭。”
李寄欢一怔,原来被他看见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直视他的双眼,诚恳道:“最近多有得罪,都是民女一时糊涂,让殿下见笑了。”
萧砚舟轻声重复道:“一时糊涂?”
“……是。请殿下忘掉吧。”
*
日薄西山。
公主的辇轿将李寄欢送回侯府,她一下轿就看到不远处走来两个人。
右边仆从一手捧唾壶,一手驾着左边醉得不轻的公子。
“今朝有酒……今朝醉!”
李寄欢眉眼一弯,双手抱臂而立。
“哟,哪儿来的美人呐?”公子吹了声口哨。他身上的织金锦袍被酒渍沾污,几缕发丝贴在下颌。
仆从惶恐道:“大小姐。”
李寄欢:“你先进去吧,我来扶他。”
“是。”
李寄欢看着眼前的醉汉,叫了声:“哥哥。”
“原来是妹妹啊……”李无涯的酒意清醒了三分。
李寄欢:“又去喝酒了?”
“是啊。刚才我和崔珣斗酒,胜者可得到菁菁姑娘的一个香吻。”李无涯脸上满怀春意,“你猜谁赢了?”
李寄欢沉吟道:“哥哥,喝酒伤身,我去吩咐厨房给你煮碗醒酒汤吧。”
“……啥?”
李无涯目瞪口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这下清醒了七分。
李寄欢温颜微笑,伸手为他整理鬓发。
“你、你还是李寄欢吗?!难不成我遇到神仙了?或者是女鬼……”
李寄欢用拳头锤了他一下,斥道:“李无涯!”
“哎,哎……这才是我妹妹嘛!”
李寄欢抿唇而笑,将哥哥扶了进去。
上辈子,她对李无涯一直是“望之殷殷,责之切切”,直到后来才理解他的难处。
这辈子,李寄欢只希望她所珍重之人都能无忧无恙,随心而活。
*
青黛独坐在雕花窗下,眼前终于出现熟悉的身影。
“小姐!你回来了!”
李寄欢过来携起她的手,笑道:“怎么不进屋等?外面太冷啦。”
青黛嘻嘻而笑,二人一同入室。
李寄欢:“今天一直都没见着你,是有什么事吗?”
青黛:“今早我见侯爷发怒,怕小姐受罚,便偷偷去庙里请夫人回来了。”
“难怪。”李寄欢笑了下,“属你最机灵!”
青黛笑着让小姐坐下,为她脱去浸了寒气的裘衣。
李寄欢注目于她,不免想起了遇刺之事,就好像发生在昨日一般。她心中感怀,忽有股热气涌了上来。
“青黛,我……”
话音陡止,青黛疑惑地看去,但见李寄欢咳嗽几声,然后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太子:忘不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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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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