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变故

“爱卿何处此言呐?细细讲来。”仁宣帝今日心情甚好,且安西节度使郭琨离京赴任前也算宠臣,是而对此言也不觉冒犯。

郭琨只说两方是为争夺一美人,郭家管家与胡勒二王子争抢起来以至于大打出手。为了两邦和平,宰相出面定夺郭节度使赔偿胡勒十万两白银。

而郭府紧急凑了这十万两,却在送往驿馆的路上,被打劫了。

仁宣帝听明白了,这是胡勒王子一片羽毛都没捞到,这才在宫宴上发难。

郭琨因着宰相的判决和丢银子的事本就郁结闹挺,如今胡勒二王子发难,他全然不管不顾了,想着爱怎样怎样吧!

“陛下,臣是粗人,却知道一个道理,不能可着一只羊薅。这十万两爱谁出谁出吧!”

宰相在任多年,是惯会用些息事宁人的手段的,且很是知晓一点,就是皇上对某些琐事一向不问过程只问结果。

中秋在即,正是为了不让流言发酵,保全朝廷颜面,不影响与胡勒关系,他才不惜得罪安西节度使一遭,而郭琨也知晓个中利弊,并不想把“扰乱中原和平”这一口结实大锅背在肩上,故而就算难受当时也没有其他异议。

可谁料,这银子还能在半道上丢了!真是时运不济之时,喝口凉水都觉塞牙。

宰相思绪一转,便出言道:“郭大人且稍安,看来这中间确实有什么误会。今日乃中秋佳宴,不如此事容后再议,本相定派人好生追查,给郭大人和二王子一个交待如何?”

郭琨嘴角抽了两下,终究没再言语。

而胡勒二王子却不依不饶了,“宰相大人莫不是在拖赖?我看这是你们串通好了的,为的是欺压我国。”

他回头对突厥等使者道:“诸位,唇亡齿寒,今日大晟敢如此欺负胡勒,来日就能这么欺负诸位!”

突厥使者出声问道:“陛下,虽吾等国力不如大晟,可若是毫无缘由地欺压,吾等反抗,您也不会好受的,还请给胡勒一个公道,否则突厥便第一个不服。”

“可本王听说,两日前,有人将来历不明的死尸扔到了二王子的院子里,把二王子当场吓得晕过去了。依本王看,连同这件事一起,今日把该评的理都评了,二王子心里也痛快些不是。”

一道清亮声音传来,似擅弈者一抬手,把局势的风头给挑了回去。众人看去,竟是许久未露面的承嘉郡王。只见易欢说完,起身对仁宣帝见了个礼。

仁宣帝点点头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于是大理寺卿终于有机会开口,他感谢地对易欢点过头,接着说道:“秉陛下,十三日晨,胡勒于驿馆的住所内突然出现多具死尸,驿馆官员火速控制现场,为保护证据,鸿胪寺第一时间将死尸移交大理寺。经大理寺查验,死者均为胡勒人……”

胡勒王子道:“竟是如此!竟然有胡勒子民丧生异国,这让我国如何能忍?我要修书给王上,让胡勒的铁骑踏入永宁,为他们报仇!”

宰相一凛,想着该如何出言安抚,冷汗无意识地往外冒。翰林学士尹翃见宰相如此情状,无声摇摇头,拍了拍宰相的后背,以示安抚,并示意他继续看好戏。

只见大理寺卿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二王子莫急,臣还没说完,你可知这死者身上缠满火药,火药之多,足以炸毁半座永宁城!”

胡勒二王子这回愣住了,出发前,呼格尔曾对他说若有胡勒探子出现,只要好生接应,管得他们有落脚点即可,其余的由他来安排,没想到这安排竟是要炸了人家的都城吗?

当日他见那些人身着汉服,还未及细看处置,只来得及从体型发色看出是胡勒子民,住处就被驿馆的官兵给包围了,为了摆脱干系,只好假装被吓晕过去。

他想着只要后面打死不认,这些人与他便没有关系,谁知今日竟被那个什么王爷给揭了出来,他迫不得已顺着往下说,誓不能轻易放过大晟皇室,可谁知那些死人身上竟然还有火药!

胡勒副使见势不妙,急忙制止意欲辩解的胡勒二王子,现在若再说什么,只会出更多纰漏。

他出列恭敬道:“尊敬的陛下,王子也是爱民如子,关心则乱,此事吾等确实不知。”

大理寺卿秉公道:“空口无凭,还请使臣团做客大理寺,后续我朝会直接与胡勒王廷对接此事。”

易欢“啧啧”两声,赞赏之余,心中有些可怜这位大理寺卿,赴一场中秋宫宴,椅子还没坐热乎,就要去处理临时增加的公务,可真是天选的父母官。

胡勒使团被强行带走,胡勒二王子看向他目光不善,却也只得离开。而其他使团都低下头默不作声了,老老实实静悄悄地回到座位上,于是中秋宴会这才算正式开始。

大晟历朝百年,朝廷中官员们都自有一副大国胸怀,方才的风波就只当做是道开胃小菜,不能阻止他们继续觥筹交错,畅谈从政心得亦或家长里短。

仁宣帝抬了抬手,礼乐笙歌起,宴会的氛围又热闹了几许。

他侧头问大太监:“太子不来也就罢了,皇后今日怎么也不出面?”

“回陛下,皇后娘娘头风发作了。”大太监给仁宣帝斟满酒,递到手中,回答道。

仁宣帝摆摆手道:“你也不必替她掩藏,许是又生朕的气了。”

大太监道:“奴才不敢……”

“无妨,她不喜朕与国师走得太近,朕还能不知道?但她不知,若非朕每日向上苍祈祝,哪有今日国祚绵延呐?”

也正是由于他孜孜不倦地问道,他才能身体康泰,从容治国,就算他曾平庸不被父皇看好,可他最后活了下来,于是顺利继承王位,若是永安王弟未曾染疾离去……

仁宣帝举杯品了一口杯中酒,是桂花酿,桂花……当年永安王弟最喜桂花,还在无极山上种了株桂树,他曾说:“三皇兄,我即将前往边关,以后若是想我,便来这树下坐坐吧。”

那时潜龙在渊,皇权与他们无关,而少年皇子的梦在江湖四野,四海宇内,多的是意气风发,畅快淋漓,还有……惺惺相惜。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杯中酒清澈见底,杯底几点桂花开得正盛。他听到一声朗笑,抬头便见锦衣郡王正与随从聊着什么,一副畅快自在模样。

仁宣帝便对着那方向道:“欢儿,怎么不来与皇伯伯喝一杯呢?”

易欢停止说笑,回过头,见是那个多年未见的皇伯父亲自唤他,就也不矫情,将手中酒杯举起,遥祝道:“那我祝皇伯伯千秋万世。”

“好!好一个千秋万世!”仁宣帝心中欢喜,没想到十年了,易欢已变成了大小伙子,他起身走近,走到易欢近旁,伸出手,轻轻拍上他肩膀,却和民间人家的长辈对小辈那般的亲昵并无不同。

年轻人风华正茂,不惧人间风雪。

而帝王目光穿过易欢,似乎见到了当年意气风发,金戈铁马的永安亲王。

仁宣帝的思绪渐渐下沉,不知飞往何处,一时随昔日剑锋凌空飘飞,一时随尸山血海沉入幽暗深谷,一时在庙堂之上俯视众生,一时又在繁华盛世观尽沧海。

他跟随漫天飞舞的蝴蝶,下沉到一个又一个飞驰而过的梦,他欲伸手揽月,月却后退,他便抬脚直追,放任身边事不管,只跟着这梦走马观灯。

仁宣帝瞳孔周围的幽蓝逐渐加深,目光开始变得涣散,易欢察觉不对劲,刚要开口唤“来人”,还未来得及伸手,皇帝已经仰面栽倒。

“扑通”一声,惊得四下寂静,针落可闻。

“陛下——护驾——”大太监一边嚎着,一边往前颠扑。

所有人惊诧之余只有静立原地,一动不敢动。

而易欢看着自己手上,从仁宣帝嘴角滑落的殷红鲜血,迟迟反应过来,是中毒……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呢?

他正想着,忽听斜月在身后唤着“主子!”

一声呼唤惊醒易欢,他抬眼才发现,羽林卫的刀已经架在脖子上。

刀光泛着冷青色,凉意落在脖颈,让他下意识瑟缩一下,理智回笼,易欢低垂目光瞧了下刀刃与肌肤的距离,抬眸时带上一抹没有温度的笑,问道:“这是何意?”

羽林卫统领道:“陛下中毒昏迷,请王爷配合羽林行事。”

易欢抬眼瞧了瞧整饬的队伍,以及被包围得严密的现场,心中赞叹,不愧是直属皇帝管辖的亲卫,还真是派头十足。

斜月被拦住,与易欢隔出几肩的距离,只见自家王爷露出一个“不必担心”的笑,就抬脚跟着羽林卫往殿外走去,一丝余光都没给他留下。

或许是嫌易欢走得磨磨蹭蹭,羽林卫统领魏沐雨抬起手,很有些派头地摆了摆手指,执刀侍卫便撤回锋刃,易欢这才觉得舒服些。

易欢想,他去过繁华锦绣歌舞升平的风月场,去过芳草鲜美繁木苍翠的幽静地,就连市井巷陌,阁楼茶馆,奇峰野寺,清泉山瀑也都曾有他的身影。

就是未曾料想,有朝一日,他还能有劳羽林卫亲自带着前往这样一种所在——大内天牢。

易欢双手相握置于身前,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的人,不由喟叹,中秋的月是真美啊,只是不知,在天牢里还能不能晒到这样的月光呢?

队伍行经僻静处,高墙掩映下,屋顶阴影幢幢,于幽暗无声处,正负手立着一人,借这月色,他看向被冷硬铠甲包围的,那一抹漫不经心的皎白,轻声道:“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呢。”

易欢:粘包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出自宋代刘过《唐多令·芦叶满汀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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