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赫凛雪看向易欢,他沾着一身稀薄未散尽的血腥气,一阵风吹过,这气息终究淡了,而那时,他看见易欢的发丝跟着杨柳枝的暗影一同飘动,又随着风止,而静默了。
没注意到来自指尖的颤抖,刀尖浓稠的血滴子向下滑落的声音却清晰可闻,啪地一声,让他回过神来。
他杀人了。
还是走出了那一步,赫凛雪想,他终究还是堕落成恶鬼了。
易欢上前两步,一手扶住他的肩膀,一手将微颤的匕首小心取过来,握在手中,刀尖冲向身后。
他突然笑了,在他耳边说:“我方才亲眼见这宫人将另外一瘦弱宫人推入井中,是而跟过来要抓他现行的,不想却被殿下提前惩罚了。”
低垂的眸光抬起,眼中亮起一丝光线,是宝林提着灯从远处寻了来,赫凛雪飞快却笃定道:“他是该杀的。”
易欢点头应道:“没错,殿下英明。”
易欢将匕首递向赫凛雪,这回他的手不抖了。
因为他似乎见到刚刚封死了的前路又出现了豁口,眼前并非是绝境。他不想做恶鬼,也不会是恶鬼。
原来他想杀人,便可以杀,只要杀的是该杀之人。
而皇皇永宁城,又有多少渣滓藏在各个角落,四方城池的边角或许早已藏污纳垢,那他便可以在这些暗角之地纾解灵魂深处的恶念。
这样也不错。
思罢旧事,困意微微袭来,他起身准备回宫,赫凛雪微哂,若李灏睁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以他对李灏的了解,这位太子会先云淡风轻的离开,然后转身找人把这里给一锅端了。
那和把自己的老巢暴露给敌人有何区别?
他便顶着这困意踏入了月色,赫凛雪不爽,他又想杀人了,这次便拿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吴宇廷开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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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欢并没有实现回府躲闲的想法,甫一归府,便收到来自庄子上的急信。
于是屁股还没坐热,便钻进了书房去了,出来时满脸倦容地让斜月派人向四方传递消息,让各掌柜在路上注意警醒,加强防范,提防流民劫道。
易欢久居永宁,一直以来总觉得一切尽在掌握,而今他意识到,实则不然。若是消息被有心人阻绝,这些身居高位的人,便被遮住了耳目,也就更方便他们背后搞些动作,最后反而让朝廷这个所谓国家的核心感到措手不及。
他遣斜月走访下太守府,也将情况透露给太守大人,若太守那里也有动向,则两方正好可以互通有无。
易欢想到往边关前去已有几日的展鸿,边关吃紧,军费严重不足,看展鸿在永宁的一番遭际,便可一窥这些人是多么不想让皇帝知道真相。
想必是官员知晓仁宣帝好大喜功,愣是将消息远远给屏蔽在中央外了,没消息就是一切平安,便两相安逸了。
可偏偏秋收之后,正是朝廷大批征用的时候,军费不足,可平头百姓家交足了税,自然不愿意自家儿郎前往边关受苦,官府便唯有强征强用。
而永宁城富贵地,自然无此情况,但周边州县可就截然不同了,官比民大,反抗无用,唯有逃离,正和永宁远郊出现的流民相吻合,据梧桐描述,这些流民大都十分年轻,有的还带着年轻娘子和婴儿。
所以,所谓的流民可能是为了躲徭役的年轻人吗?
斜月归来,道这永宁太守虽则平日看着温和可欺,在听闻‘流民’之事时,当即表示愿意找一处空地修建收容所,将外来人进行集中管理。
易欢觉着这位太守是有几分才干的,也十分有魄力。顺百把庄子上的事也解决了,他心下安生,便好生泡了个澡,睡了个好觉。
这一觉不小心睡到了中午时候。
易欢懒洋洋从床上爬起,半阖着眼等斜月帮他罩上外袍,却听斜月道:“主子,卑职今晨听到了个消息。”
还未从困意中彻底清醒,他“嗯?”了一声,夹杂着颇为浓重的鼻音,“说来听听。”
“吴小侯爷暴毙了,听说是惊吓而亡。”
“哦?呵!”易欢这回可精神了。
所谓现世报来得可有点快,那阳间恶鬼,竟然也有这么一天。
斜月听着这两声惊叹,却不见主子有后话。
易欢只是颇为精神抖擞地往门外走去,语气带着几分轻松,“饿了,午饭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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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灏每日都会探望仁宣帝。用药以来,仁宣帝虽未清醒,眼动却是不如先时频繁了,太医也会诊过,言这小神医的药确有宁神功效,继续用药,陛下或有醒来的一天。
而今,三日之期已到,李灏例行前往养心殿,刚要跨过外殿门,便见侧旁跑来一宫女,宫女慌乱无状,口中不断喊着“快来人,快来人啊,不好了!”
宝林见状一甩拂尘,挡在李灏面前,大声呵斥:“贱婢,如何在养心殿门口喊叫,当心冲撞了陛下和太子殿下!”
宫女跪在宝林面前,“宝林公公,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她疯了,她对陛下,对陛下……”
宝林道了声“不好”,跟着宫女便往养心殿里去。
李灏在后面也疾步跟上,进入殿中,见宝成已经和几名侍卫将皇后按住,而皇后仍伸着带着护甲的双手,做着围掐的动作,像是要把什么掐住,掐死。
皇后表情狰狞,目光中却是充斥着疯狂,此时似乎已丧失理智了,不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对李灏等人理也不理。
而仁宣帝正虚弱地靠在床头,粗重地喘着气,他半翻着白眼,此时已头昏眼花,没想到自己一场梦醒,面对的竟是想要伤害自己的皇后。
他理智回笼,看向一旁担忧着的李灏,内心还颇感欣慰,往后看了眼,没有见到想见的身影,他暗自叹了口气,毕竟太上皇年岁大了,久居不出,此时不在也是情理之中。
眼前的状况需要有人定下场子,而众人都在等着仁宣帝发话,他急切想要开口说话,但是他发现嗓子似乎是哽住了。
李灏似乎是看懂了父皇的意思,眼神示意侍卫将皇后带下去安置,又命宝林取来笔墨,展在皇上面前,只见仁宣帝缓慢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宰相,阁臣,六部……然后放下笔,喘着气,单这动作,似乎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
不多时,纸上列着的各位主事官便匆匆忙忙赶来,跪在养心殿前,等着刚刚苏醒的陛下发话,更有臣子念君心切,竟当着皇帝的面呜呜咽咽哭了出来:“陛下,你终于醒了。”
宝成也不顾对方是不是朝廷重臣,只斥道:“哭什么?唧唧歪歪像什么样子!”这不是给陛下折寿呢吗?
大臣也不以为忤,只默默揩掉了眼泪,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众人跪在那里已有片刻,人都齐了,不知殿下有什么想要嘱咐的?
仁宣帝在纱帘后面,看着外面召之即来的爱卿们,心头感到一丝热意,他咳了咳,从嗓子中轻轻挤出些声响,然后他深喘几口气,用尽所有的力气道:“众卿……力辅太子监国,皇后……皇后打入冷宫。”
“臣遵旨……”
众臣还要再继续问陛下的进一步旨意,却见陛下头一歪,又陷入昏迷之中了。
只听宝成公公惊呼一声“陛下”,众臣们慌忙起身,意欲围上前去,被宝林和侍卫们给拦住了。
李灏较为冷静,他逆着众人道:“众卿先回吧。”
宰相拱了拱手,对众人道:“既然太子殿下在此,我等在此亦无用,就不要添乱啦,快些走吧,走吧……”
说罢,率先走出了养心殿。
李灏深深看了这位宰相一眼,还真有些看不透此人。
养心殿转眼又空了,李灏坐在书案后,开始处理又有些堆积起来的文书奏折。
他方才便着人去承嘉郡王府去请云小神医和承嘉郡王前来。
结果派去的人回来时,只带回了一张药方。
李灏问魏沐雨:“他们人呢?”
羽林卫大统领觉得主子波澜不惊的表情之下,掩着三分不郁,七分冷意,虽不知缘由,却让他觉得还是要小心翼翼。
魏沐雨便小心翼翼地道:“云小神医去王府的庄子上帮忙了,郡王爷出门……出门去了。”
“出门,去哪里?”李灏将笔搁下,定定看向魏沐雨,这目光容不得他有一丝隐瞒。
“末将不知。”
“那便派人盯着些。”
“殿下,为何?”魏沐雨问出这句便有些后悔了,虽然觉得此种行为全无必要,可殿下的心思,岂是他能猜的?
然李灏道:“多事之秋,他出门在外太打眼了。”除非能让自己知道他去哪里了,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见太子此时竟是与在外人面前一样和风细雨,却不是自己平日里见到的模样,魏沐雨一凛,太子殿下他果然……他果然是动怒了吧。
魏沐雨擦了一把汗,却是为郡王爷擦的汗,毕竟不用细想,也知道这位郡王爷向来是个贪欢享乐的,出门做何事去了,怕是难以拿到台面上说的。
幸好太子殿下还未细究,他索性派人暗中保护便是了。
上灯时分,却见自己派去的羽林精锐灰溜溜的回来了,一见到大统领便抱着他的大腿痛哭:“大统领,我们被发现了,被追着打了好久,打的好狼狈哟。”
魏沐雨刚想骂他们没出息,看到抬起的肿脸,他默默闭上了嘴。
“大统领,哥!属下小命要紧,派别人去吧。”手下仍苦苦哀求。
魏沐雨叹了一口气,他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高手在民间”啊。
魏沐雨:一个不得不面对阴晴不定上司和怂蛋手下的可怜中层。
作者:李灏你冷静点,霸道总裁强制爱不该是你的画风。
赫凛雪:是我的,李灏你ooc了。
李灏:……
不小心掉落一章更新,芜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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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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