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晨光斜斜射入小窗,落在神情呆滞的邢丽璇的脸上,她回过神来,眼角蓦然猩红,最让她无法接受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崩坏原来只在一夕之间而已。
其实早就已经如此,只是她后知后觉,被蒙在鼓里。
对这位皇上,也是曾经的结发夫妻,仅有的余念也在昨晨消弥殆尽。
皇上中毒卧床之后,邢丽璇便开始彻查后宫,将整座皇宫,乃至于御花园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便是昔日里精心照料的那些奇花异草也遭了殃,在这番彻查之后,与其他枯枝败叶一起,一起被清理掉了。
短短三日,宫人便经历了一番大换血,她却依然没有头绪,不知这毒究竟是何人所为。
她一边焦心于查找毒手,一边记挂着躺在床上那位,后宫一彻查完毕,虽然还未捉到凶手,却也终于能得空去看望下皇上了。
毕竟是夫妻,而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表面的龃龉。
却没料想,即使邢丽璇与仁宣帝做了许久表面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但露水一般的恩,终抵不过那转瞬即变的心。
昨日清晨,就在她打算前往探视仁宣帝时,来了一位客人。
是客人,却也是不速之客。
那人依旧是一副目下无尘的模样,垂着浅色的双眼,似乎悲悯着一切众生,实则并不将众生放在眼里。她身居高高在上的位置,对这种人,她向来看得透,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与她多少有点相似之处。
绛紫国师袍,半披着银色长发,国师秋惑双手抄袖,仙人一般站在她面前,周身淡淡的,清冷又疏远,说出的话却能将她的仇与怨一瞬燃起,让她如烈火焚身。
他说:“李瑜常与我说,希望我能永远陪在他身边。”
秋惑这一句话,听起来已含蓄委婉,却将仁宣帝此前所有不为人道的心思全部揭穿,暴露无遗。
邢丽璇稳住自己的身形,问道:“为何与我说起?”
秋惑道:“因为我要走了,皇后娘娘。有些事,你不该蒙在鼓里。”
邢丽璇无力闭上眼,点点头:“我知道了。”
秋惑款款离去,邢丽璇表面毫无波澜,内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不是没起杀心,可杀了一个秋惑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她再疯狂,总有一两处软肋,而仁宣帝还有她早逝的孩儿,就是她唯二的软肋,贫贱夫妻恩似海深,是她陪着仁宣帝从东宫一路杀向皇位的。
她忍受此人的无能忍受了这么些年,却唯独不能忍受他的背叛,起因竟还是那位国师!
邢丽璇是凭借所剩不多的理性支撑着她到养心殿的,香炉轻烟袅袅,邢丽璇静静地望着仁宣帝的面孔,已有半个时辰。
而好巧不巧,这个清晨,仁宣帝醒了。
邢丽璇强挤出笑容,唤道:“陛下。”
仁宣帝还未回神,他喃喃道:“秋惑……秋惑在吗?”
如火折子点燃了极短的信子,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被压抑的顷刻间迸发,脑海中紧紧绷住的弦,如断裂的珍珠项链,散落一地。
邢丽璇也不知为何,她竟然伸出带着护甲的手,掐向仁宣帝的喉咙。她嗓子发哽,一声咆哮也发不出,但是心底却在不停呐喊,为什么,我哪里对不起你?
直到宝成发现异常,急忙赶到床边,使出吃奶的劲儿,发狠将她拽开,甩在地上。
“来人呐!”
两名侍卫涌进养心殿,钳制住她,宫女慌张地跑向殿外,“皇后娘娘疯了!”
她脑海混沌一片,不断问自己,是我疯了么?是本宫疯了吗?
冷宫原本不叫冷宫,只因这里太过无人问津了,才渐渐被人遗忘了原本的名字。就是在这里,邢丽璇在冷宫里清晨的光线中怔怔待了这么许久,也不见有人前来侍候。
她就这么坐到午后,直到一名死士翻窗而入,带来一封来自兄长的信。
邢国公还是那么喜欢说废话,满满一篇纸,写下的全是对妹妹的担忧,邢丽璇的眼泪控制不住落下来,沾湿了许多字。
最后邢国公问:“是否起事?”
就好像来信的人正坐在她对面一般,邢丽璇诉完了委屈,然后将泪眼一收,带上平日里的凌厉与果断,她冷冷道:“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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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太子忙得不可开交,反而是赫凛雪落了个清闲。
霜雪阁那边察觉胡勒似乎不安分,他往边关多加派了些人手,死死盯着胡勒,看到底是要作什么妖。
皇上醒了虽不到一个时辰,但连下两道口谕算是稳住了朝中局势,安西节度使本打算趁着皇宫夜宴跟皇上要点补偿,可皇上昏迷,这几日他观太子虽然长着一副好拿捏的模样,实则是个硬茬,便灰溜溜地回驻地去了。
这几条最新的消息,由阁中下属用他亲自养大的信鸽来来往往传了两三遭,三言两语便说道明白,没费什么事。
霜雪阁众人就这般听着不知隐匿在何处的阁主的命令,暗中行着事,也蛮让人省心。
赫凛雪从皇宫出来时差点与魏沐雨撞了个正着。这位羽林大统领是个耳聪目明的,刚察觉到一点不寻常的气息,就要追踪到底,无奈赫凛雪在宫墙的角落藏了许久,才平安溜出宫去。
白日里的事情他尚未知晓,但凭他对李灏的了解,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毕竟皇帝醒了片刻,朝中不搞点事情出来给太子添乱,便不是这帮草包的性格。
诚然,草包之中也有不那么草包的,但是不能改变这个朝廷整体无能的事实。
他轻笑一声,宫中乱一乱也好,这样李灏也没有闲暇关照宫外的事,霜雪阁便能更自由地行事。
这一行事,就行事到了黑市。
黑市原本不叫黑市,只是一片无人管辖的地下街区。
久而久之,就得了这么一个诨名。
像流动着黑色液体的血脉,神秘莫测。每个国家和领域似乎都有这么一个隐脉,是蜿蜒盘桓的灰色地带,供人们做些尚未违法乱纪的事,官管不着,而民想要参与进来,还非得有些门道不可。
赫凛雪带着半面银色面具,穿行过那段鬼气森森的石阶路,行至尽头,拨开一扇破门帘,便进入了另一片空间。人声远远近近传入耳中,多是在吆喝和讨价还价。
他百无聊赖地穿行其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为何要来此?回溯记忆,竟然找不到念头的根源,那就是——灵机一动?
他无意间瞥向近旁的摊位。那干巴巴的一堆草,好像是什么名贵药材,那灰突突的瓶瓶罐罐好像是各种迷药,春.药,这些他倒是不需要。
黑市里面昏昏暗暗,总是能让人忘了时辰,但赫凛雪对时间有着异乎常人的感知,毕竟他若不知时辰,就容易把老巢暴露给李灏。
自取灭亡的事,他不干。
正要离去,他看到一袭晃眼的杏白色,放在外头不扎眼,但在这黑咕隆咚的,不仅商贩,连买家都习惯穿一身黑的地界,就太打眼了。
他轻轻拍上对方的肩……
易欢一回头,就对上那半扇银色面具,心道,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
“雪公子,好巧。”太巧了,他不会是跟踪来的吧。
但对上对方散漫的目光,易欢突然与面前这个家伙多了几分不言自明的心照不宣。
今日相见,确实纯纯巧合。若是非要用不是巧合的理由来解释,难道是“默契”?
摸过腰,摸过手,一起吃过夜宵的关系,有点默契不算什么吧……
赫凛雪淡淡扫了一眼摊位上的东西,面具后面的双眉似乎蹙了一下,“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好好一个闲王爷,买这么多五石散做成的粉末做什么用?
易欢却是一副无关紧要模样,还颇有兴致地打开随身的小包裹给赫凛雪看。
赫凛雪真就低头看了去,好家伙,奇形怪状,各种颜色的瓶瓶罐罐还真不少,这位郡王爷莫不是盯上了黑市的生意,连夜进货来的吧?
看着赫凛雪僵硬了半刻的唇角,易欢得逞,抿嘴无声笑了笑。他回头跟摊位老板道了别,并顺嘴说了一句“回见”,便被赫凛雪扯到一边,警告道:“这种地方以后少来。”
易欢侧头:“某位仁兄遛大街一般在此游荡,还要管本王?”
逛了一回黑市,收获颇丰,下回不仅来,还要换一身黑衣服,至少不那么打眼。一回生二回熟,好好乔装了,也不至于被熟人捉包了。
哦,熟人?
易欢等着熟人与他回话,赫凛雪扫了一眼郡王爷看向他的眼睛,面具后闪过短暂的心虚,接着生硬地回答:“公务在身。”
易欢不管雪公子是哪门子公务,当务之急的唯有一件事,他出不去了。斜月被他放置在地上某个地点,当时要跟来却被他信誓旦旦地撵回去了。而他从黑市的破落门口走进来后,已走过大大小小数个路口。
顺着路口走来很容易,回去很难。难道要逮一个人问一段路?也太打眼了不是。
况且易欢觉着,这位公务在身的大哥,似乎也没有那么忙。
于是郡王爷扯了扯赫凛雪的袖口道:“霜白,能否带本王出去啊?”
赫凛雪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脚步顿了一下,看向易欢含笑非笑的眼:“原来郡王爷不识路?”
还独自深入黑市,真够莽的。
斜月:王爷人菜瘾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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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黑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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