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长街飘絮,策马奔过的少年,最终在太子府前勒马。
少年太子翻身下马,一身玄衣蟒袍,右手还提着一只深红木笼,径直一路进了储妃寝宫。
叮当一声。
“...殿下这是?”
“孤看夫人总是眼睛往窗外那梧桐枝上的黄雀瞟。”谢长庚状若无意道,“前阵子打长街路过时,闹市上恰有人卖这等玩意,孤觉得有趣,便买了一只。”
“......”南雁来眼皮一跳,低头道谢,“多谢殿下挂系。”
“不若夫人你给它起个名吧。”
“......”南雁来心中叹气,心说你把我从睡梦中吵起来便罢了,怎还要我动脑。
她低头看去,那红酸枝镶螺钿木笼里的黄雀,叽叽喳喳,跳上跳下,活泼喜人。
“臣妾不会起名,怕起了俗名污了殿下的耳。”南雁来实在懒得动脑,把这皮球重又踢了回去,“要不还是殿下来吧。”
虽跟他不甚亲近,但好歹也算做了一世夫妻,他的脾气,她还不了解吗?
这等恭维,立刻便让谢长庚觉得飘飘然。
“那好,”谢长庚甚是愉悦,上下打量许久,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此雀小巧机灵,又色灿若金,不若就叫小黄吧。”
“......”
南雁来一口茶水差点呛在喉咙里。
她怎生得忘了,这家伙起名艺术堪称一绝。跨下的铁血战马,别人都命名为雪上飞、踏燕泥等等,他都能起名为大白。
上辈子无数个无聊漫长深夜,有时她失眠时不禁也辗转反侧,十分纳闷。
谢长庚此人生性滥情,外表气宇轩昂,实则内心腹黑,那照他的起名逻辑,又为何不叫大黑?
......
南雁来知道此问题不能细思,于是咳了一声,放下茶杯,“殿下终于回来了,今日良娣还来给臣妾请安了。”
“哦?”谢长庚一顿,抬眼看她,状若无意地问,“良娣可有同你说些什么?”
长孙玉容此人,前世谢长庚是有过交集的,彼时他为了权位不得不委曲求全,表面盛宠她一人,为此太子妃还受了不少委屈。其实这些他都是知道的,只是彼时他根本不在意罢了。
南氏生性敏感多疑,这他是知道的。所以这次,自打长孙玉容进府,他都没有去看过,刻意为了避免引起她的不快。
但若是这次,长孙良娣主动惹是生非,他便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良娣同臣妾切磋了茶艺,臣妾不禁自惭形秽,良娣茶艺果真京中一绝。”南雁来却淡笑,“殿下不若今晚便去看看良娣。”
“......”谢长庚看她这样,心里一愣。
他兴冲冲特意差人寻来了黄雀赠她,这次竟然他刚回来,她便要他去别的女人那里......
谢长庚微微眯眼,不知怎的,心底忽地升起一阵不悦来。
又或者...她这是给他出了道死亡选择题吗?
是了。
这南氏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必定内心妒忌,生怕他去宠了那如花似玉的良娣。谢长庚内心叹息,太子妃多虑了,既然前世她为他挡刀而死,谢长庚心中便已定下,此生定要好好待她。
谢长庚不禁再次感叹,自己果然是世家少见的好男郎。
这么想着,此刻她一脸的一本正经,落在他眼里,不禁也变得可爱起来。
谢长庚咳了一声,正欲说些什么,委婉打消她的醋意。
忽然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
“卑职陆赋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谢长庚闻言转身,“陆将军,快快请起。”
“是。”陆赋起身,朗声道,“太子殿下,您吩咐卑职的事,卑职都已办妥了。”
“孤知道了。”谢长庚点头,末了却见陆赋仍杵在原地不动,“陆将军还有何事?”
“...皇后娘娘请太子殿下去坤宁宫一叙。共议祭祀大典一事。”
“......”
长孙皇后又找他?谢长庚皱眉,祭祀大典?那都是三个月后的事了。
八成是为了她那位将军兄长回朝大宴吧。
不过重来一世,谢长庚已是心如明镜,此事不急,也绝急不得。
他已不再是前世那个任人宰割的傀儡太子了。不仅不是,他还要亲手设局,步步为营,独拥这万里江山。
“孤知道了。”谢长庚淡淡点头,“劳烦陆将军向母后传话,就说孤一个时辰后便到。”
“是,卑职告退——”
“陆将军,且慢。”忽然响起一个柔软女声。
陆赋与谢长庚俱是一愣。
“陆将军,眼下初春,本宫刚寻了些三月红荔枝果子来。这次西行你护卫殿下有功,不若也拿些去吧。”
陆赋一愣,继而受宠若惊,忙弯腰道谢,“卑职谢过太子妃娘娘。”
素手剥红果,落到他掌心时,尚有温香余温,抬眼便撞上女子清丽浅笑。陆赋没来由地心虚了一下,扭头去看谢长庚。
“...太子殿下——”
少年太子脸色却还照常,不动声色淡笑,“陆将军,既是太子妃的赏赐,你便收下吧。”
“......”
若不是他从小和殿下一起长大,陆赋几乎就要信了。
陆赋敏锐地感觉到,自家殿下此刻不仅不开心,而且还心存愠怒。
“殿下,您和太子妃娘娘,当真一对璧人。世人皆云相由心生,在卑职眼里,殿下您和娘娘果真越发相像了。”
虽然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但陆赋选择吹彩虹屁以保命。
少年太子眼中微微一动。
桌上的黄雀欢快啼了一声。
他终是放下了那碗茶,微笑道,“陆将军,退下吧。”
“是,卑职告退。”陆赋如获大赦,连忙扭头就走。
而此时,谢长庚却内心陷入了沉思。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就感觉这么不得劲呢。
为什么这南氏,好像连对待陆赋都比待他要热情呢.....
她都没有主动给他喂过荔枝......
一定是他的错觉。此女就是这样,生性冷淡,越是喜欢一个人,便越要压抑着罢了。
谢长庚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
他侧过脸来看她。
别的不说,他之前从陆赋口中得知,南氏从前在南府成天端茶倒水,被呼来喝去,可谓小姐的身,丫鬟的命。上辈子他原是不信的,毕竟那吏部尚书在众人眼前,从来都是一副父慈子孝的面孔。
但是那日成婚大典上,着实让他震惊。
那个南湘湘,竟然都敢绑架太子妃,欲当众玩弄真假新娘的把戏。由此可知,平日里南雁来在尚书府都是过得什么日子。
谢长庚低眼看她,心中忽有恻隐之情。
“殿下,勿让母后久等了。否则母后又该责怪臣妾了。”南雁来耐着性子轻声相劝,实则心中微有烦躁。
他刚刚跟陆赋说等一个时辰?
她要和他对坐着聊一个时辰的天?
...想想都头皮发麻。
谢长庚此刻却心情愉悦:“夫人不必多虑。多日不见,孤陪夫人用完午膳便走。”
“...臣妾谢过殿下。”
“夫人喜欢这花?”谢长庚挑了挑眉,抬腕从桌上的瓷瓶摘出一支三轮玉蝶梅来。
“倒也谈不上喜欢。”南雁来温声道,“无非是臣妾看此花素净,不会喧宾夺主罢了。”
“夫人此言甚佳。孤也喜欢这玉蝶梅。”谢长庚微笑,“不过近日一看,夫人当真人比花娇。”
“...殿下说笑了。”
他却笑着歪了歪头,似乎就要一门心思证明给她看似的。
之见他修长手指折下一朵白玉蝶,抬手想要掐在她乌云髻上。
不知怎的,她却轻轻侧过脸去,避开了。
于是他的手就那样悬在了半空中。
“...殿下,臣妾身体偶有不适,先告退了。”
在谢长庚的目光中,南雁来低眉起身,扶着婢女转身回了寝宫。
她知道他在看她。那目光落在她背上,如芒刺在背。
但她不会回头了。
就像,她不会再接了。
一朵玉蝶梅也好,什么也好,总之她不会再接下了。
就像十三岁上巳节琉璃塔上的果子酥,像七岁深宫御花园的雪团子,都是他抛,她接。
他那样随意地一抛,于是她就接了,偏巧她还觉得宝贝的很。却不曾想,今日他抛给了她,明个也会抛给别人。
其实对他而言,都只不过随手的施舍罢了。
又或许,这世间都是这样,谁动了真心就输了。
上辈子她已经输过一回,这辈子她不想再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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