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独占

“娘娘...”

“怎么?”

“太子殿下已经走了。”

南雁来微微一顿,点头。

上次她那样当众拂了他的面子,惹他不快,自然也是意料之中。

那天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放下了手,若无其事地将那花重又插回瓷瓶里。

最后他还是留下来陪她一同用了午膳。

那一顿午膳,可谓吃得细水长流。

两双象牙筷同时向一碗燕窝八仙汤伸去。

于是那半截燕窝?就那样停在了半空中。

最后记不清是谁率先放了手。

总之那截燕窝就那样重新沉入汤碗中。

眼下阳春三月,不知怎的,却是有些热了。朱桃垂头站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

他忽然淡淡开口,“夫人这宫里,婢女倒是眉清目秀,手巧得很。”

朱桃忽然被点名,不免心里一惊。

虽是被夸奖了,但是这夸奖明眼人一听就听出来不对劲。她可不敢跟自家娘娘争宠,忙低头拉开距离:“...谢太子殿下,折杀奴婢了。”

“那是自然,这朱桃是跟臣妾从漠北来的丫鬟,臣妾与她,自是情深意切。”南雁来莞尔。

眼见南雁来不动声色,谢长庚表情更不可捉摸了。

朱桃:“......”

不见硝烟的战场。

朱桃几乎滴下冷汗来。

“本宫有点热,朱桃,你靠近些。”

自家娘娘忽然开口,朱桃也不得不从命,稍稍往她那边靠近了一些。

朱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娘娘您非要和太子殿下争着独占一把扇子吗?

哦不,是独占一个我吗?

谢长庚的眼神再次变得莫测了起来。

之后这顿剩下的午膳可谓吃得润物细无声。

“那孤去请见母后了,太子妃早些歇息吧。”谢长庚淡淡起身。

“是。”南雁来起身,低头行礼,“臣妾恭送太子殿下。”

谢长庚走了,南雁来垂首抿茶。

虽然心里仍然有种微妙的怅然。但她觉得这样很好。她是了解他,可以顺着他的喜好讨他欢心,自然也能逆着来。

谢长庚此人,虽确实胸有韬略,八面玲珑,出身落魄太子却仍能翻手为云覆手雨,但在男女私情这方面,审美却相当得传统。

一言以蔽之,越温顺,越柔弱越好。

可能这就是直男的保护欲吧。

南雁来无奈扶额,不堪回首,莫不是第一次见面时,她装病激起了他的某种奇怪保护欲?

早知今日,她那时就应当拍桌离去,中气十足。

眼下她无一不是逆着他的喜好来,像只浑身竖起刺的刺猬。这样一来,他便不会再对她抱有任何幻想。

“...娘娘——”朱桃欲言又止。

“怎么?”

被瞥了一眼,朱桃噤声了。

南雁来倚坐在藤椅上,翻过一页书,正好乐得清静。

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青年身着紫色常服,腰佩朱鱼,右手按在一柄随身佩刀刀柄上。

“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甫刚出城,特让卑职来跟您说...”

“说什么?”

“说他近日可能回不来了。”陆赋犹豫,埋下头去。

“哦,本宫知道了。”南雁来懒洋洋抓起一把瓜子。

“还有,这是内侍监新进贡的螺子黛,皇后娘娘特让卑职送来东宫,供您挑选。”

“不若先让良娣挑选便是。”

“...太子殿下先前有谕,让娘娘您先挑选。”

南雁来心中叹气,心说今非昔比。昨天她还故意讨他欢心,把他哄得美滋滋的,跟今天能一样吗。

估计换了今天,估计那谢长庚不发话让把她的那一例份直接扔进护城河里就不错了。

估计这陆赋也心知肚明。虽没亲眼见证二人关系崩坏的那一刻,但也觉察出气氛不对劲了。

不过陆赋既然话已至此,她也不好再推辞。

南雁来低头看去,只见那玳瑁抽金丝的木匣里,盛放着一堆贡品,上好的西域进贡螺子黛。不过定睛一看,便可知这番布局也是花了心思的。

将手伸下去,略微一翻,才翻出底下一堆鱼目混珠的铜黛。

近年来,北昭皇室连年征战,外强中干,哪还有那样多贡品。

不过,既然都给了她选择的权利,那她便不客气了。

南雁来思来想去,从里面挑了只最为华贵的青雀头堂出来。

“那本宫就留下这个吧。”南雁来点头,“顺便,本宫听闻太子殿下此次西行,带回不少玛瑙珠翠来。此次进贡,应当还有些香料才对。本宫近日身子乏得很,想烧些瑞麟香养养神。陆将军,你也将它们一并拿来给予本宫。”

陆赋顿了一下,明显抬头看了她一眼。

随即他低下头去:“...是。”

南雁来低头抿茶,不紧不慢开口,“陆将军,你跟着太子殿下,已有多久了?”

“回娘娘的话,已有三年了。”

“三年了,那是很久了。”南雁来若有所思。

“你放心,陆将军待太子殿下既如此忠心耿耿,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南雁来将那碗茶轻放到桌上。

她低头看他,忽然再次想起前世那夜政变???奉天门政变!!!,这青年连夜背她逃出东宫去。

陆赋一向对谢长庚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这一点南雁来知道。与此同时,他对她必定无情。这一点她也知。

前世之所以连夜救她出宫,大概也只是不忍看她这么一条活生生人命葬身火海。

但,能做到这一点,已是难得。

大概是在这深宫待得久了的缘故,人便都不知不觉卑微了起来,无休无止的算计阴谋,若是被别人施舍给哪怕一丁点真心,便如获至宝。

南雁来忽然心底微动。

“陆将军,这些多余的赏赐,你就拿着吧。”

陆赋抬眼看她,却不上前来接。

“陆将军?”

陆赋苦着一张脸:“...我说太子妃娘娘,您就放了卑职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赋为何总觉得这太子妃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就像那种掺杂着慈祥与和蔼的感觉......

令人不敢细思。

同时,他也看出,太子殿下即使嘴上再不承认,也绝对这个女人动了真心思。

否则也不会如今日中午那般。

陆赋知道自己已经荣登了殿下的黑名单,他内心叫苦不迭。本已决心处处避开太子妃,可谁知这女人简直就像是刻意盯上了自己那般......

“陆将军何出此言?”太子妃却依然面无波澜,语气柔软。

“......”陆赋打定主意闭嘴不言。

大概是见他不说话了,她也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扭头又去逗那只黄雀。

“小黄。你喜欢这个名吗?”女子声音似乎比那雀鸟还要柔软。

纤纤玉手拿着一把瓜子逗鸟,太子妃眉眼弯弯,笑意吟吟,“不管你喜不喜欢,这名可是太子殿下亲口赐你的,你合该感恩戴德才对。”

陆赋:“......”

不知为何,忽然后背有点发凉。

“罢了,既然将军不愿与本宫多言,那本宫便不扫将军兴致了。”她淡淡起身,“本宫要出去一趟。”

“...娘娘——”

“怎么,陆将军要拦着本宫吗?”

陆赋眉头一凛:“卑职不敢。”

“那你就该好好让开才是。”南雁来淡淡道。

“...娘娘,”陆赋一个咬牙,“太子殿下临走前吩咐过卑职,务必对东宫严加看守,为保太子妃安全,万万不可让娘娘外出一步。”

呦呵。

好一个保护安全。

分明就是派人来盯住她的行踪。

但南雁来也没法说什么,只好原地走了一会,佯装发愁地皱眉看他,“那可不成,太子殿下前日刚批准了,本宫今天务必回尚书府省亲一趟,那不若,陆将军陪同本宫一起?”

陆赋一愣,犹豫片刻,随即点头,“卑职遵命。”

跟着她走出太子府。

“本宫不喜乘坐轿撵,不愿引人耳目。”南雁来摇头,背手转身就走了。

陆赋也只好就这么跟在她身后。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长街花红柳绿,一派春意。

人越来越多。

陆赋隔五步跟在她身后,既怕跟丢了,那他罪过就大了,又不敢跟的太紧,毕竟必须得避嫌。

不过...省亲?

省什么亲?

眼见着二人就要离尚书府越来越远了。陆赋暗暗咬牙。

但当时她猝不及防搬出了谢长庚的名头,陆赋被她唬住了,便也同意了。眼下来看,她分明就是在耍他!实际上哪有刚刚成婚的太子妃便独自一人回娘家的规矩?他还真是被她三言两语骗昏了头。

陆赋就这样在心里忿忿想着,忽遇一个拐角,迎面走来一大波人。

过客如青鱼。而那清丽女子也似一滴水融化江湖中,瞬间了无痕迹。

陆赋心中大骇,几乎就要当众叫她的名字。

“这要多少钱呢?”

“姑娘,您可真是好眼力。”小摊的老板闻声抬头,一下子便撞见了一张蒙在面纱后的清艳面庞。老板瞬间眉飞色舞,咧嘴就笑,“这个梧桐木笼可是我这摊上最好的一个,只要三百文!”

“三百文?倒是不贵。”女子笑笑,打量片刻。“这玩意结实吗?”

“那必须的啊,这种养鸟的玩具,那能不抗摔吗。”

见她仍不言语,老板神色凛然,二话不说就一把抓起一个来,“姑娘你不信?不信我就给你摔一个看看——”

砰。

一声脆响。

顿时那木笼摔得粉碎,碎渣子铺在地上,煞是好看。

“......”

“......”

两人对视无言。

片刻后,老板又面不改色地用脚把那木笼残骸推到一边,伸手拎起另一个来,“姑娘,你看,这样的鸟笼我能卖给你吗?你看看这个一两银锭的!”

南雁来:“......”

不禁内心感叹,这就是境界啊。

南雁来还没来得及掏钱,忽然觉得有人猛地拽住了自己。

“...娘娘——”

“陆将军?”南雁来扭头看他,也愣了一下。“你这么急做什么?”

陆赋:“......”

“娘娘既然已有了西域进贡的上好红酸枝玳瑁鸟笼,又为何要来买这等...”陆赋皱眉,低头看那一堆木头碎渣。

“…这等廉价之物?”

“陆将军你自己也说了,鸟笼,鸟笼,用途只有一个。那么重点就应当是雀鸟。不过本宫倒觉得,那黄雀一看就就是寻常的野物,野性未消,又能比那红酸枝木笼要高贵出多少?”

“...这——”陆赋一愣。

“恕卑职愚钝,但那木笼毕竟是殿下亲手为娘娘您挑选的,也是殿下的一片诚挚心意。”陆赋低头,“依卑职看,这物倒不是重点,重点还是要看心意。”

“陆将军所言甚佳。本宫也深以为然。”南雁来却不恼,抬腕提起那木笼,微微仰起脸来在日光下看它,“不过,若这黄雀本就是一个玩物呢?纵是再昂贵的木笼,也不过是金装玉裹的枷锁,又有何用?”

陆赋一愣,没反应过来,不过也觉得哪里不对,“...娘娘,您贵为东宫储妃,又不是这黄雀,又何苦为它打抱不平?”

她却不言语。

此言一出,寂静片刻,周围人潮汹涌。

陆赋才忽然觉出不对来,惊觉是自己失言了。

“...娘娘——”

“那陆将军又怎知本宫不是那黄雀呢?”

陆赋再无言以对。

“罢了,本宫也乏了,还烦请陆将军陪本宫回府吧。”她提着那木笼,忽地脸上露出一个笑来。

她平日里极少笑,至少在陆赋的印象里是这样的。

但此时此刻,她分明勾唇笑了,那是一个相当灿烂的笑容。连日光都碎在一双深潭般的眸子里。

然后它们一并摇曳破碎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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