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李循进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要沈虞跪下。

翠屏脸上隐隐露出得意的笑。

青竹仓皇地看向李循,王氏微微蹙眉。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沈虞没有说话,走到李循面前跪下。

她知道自个儿在李循心中的分量。

“你可知错?”

李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没有丝毫的温度。

或者说,她还听出了他的不耐烦。

“妾不知,妾身哪里有错。”

虽低着头,却仍能感觉到他那道锐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仿若有实质似的,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她还是抬起了头望向他,坚持说道:“世子,此事有蹊跷,盈月院是被人陷害,请世子明鉴。”

她说是“盈月院”被人陷害,却绝口不提那婢子。

“那婢子现在在何处?”李循问。

青竹眼角犹带着泪痕,正畏惧地缩在一侧,尚未反应过来,便被翠屏一把推向在了李循面前。

翠屏含了报复的心思,青竹摔倒在了地上,颇为狼狈,是沈虞扶着她从地上爬起来跪好。

“摔疼了吗?”沈虞轻声问她。

青竹的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

她忙咬紧牙关将泪水逼回去,在沈虞身旁跪好,低声回她,“世子妃,奴婢不疼。”

说完在李循面前磕了个头,“奴婢青竹,是世子妃的陪嫁丫头,见过世子爷。”

李循的目光扫过两人,落在了跟前的沈虞身上。

他缓缓道:“来人,将这婢子压下去,先打四十道板子,叫她长长记性,下次还敢不敢祸害小公子,若是还不认罪,便拖出去发卖了。”

沈虞猛地抬起头来,对上李循那双黑黢冰冷的凤眸。

李循也正在看她。

只是他的眼神十分的轻描淡写,仿佛自己刚刚只是下了道将一只蝼蚁踩死的命令。

明明是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同样地狭长而优美,就连眼神也都是一样地淡然而沉着,可是这双眼睛的深处,却仿佛连着一口幽深的古井,深不见底的同时,冰冷冷没有丝毫温度。

原来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给她伸什么冤,在他的眼中,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好女子,正如今日此间事,或许他只是料定自己不是个好人,单纯懒得管。

又或许,他明知道当中的蹊跷,可事涉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不想祸及她们,便只能拿自己身边的人来顶罪。

什么冤屈与否,与他无干。

李循,本来就是这么一个理智到冷酷的人,早他的眼中,没有爱或不爱,只有利益取舍。

他和他不一样。

她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当初他与沈婼未婚夫妻,为了保住卫王府他都能做到坚持不退婚,甚至在明熙帝的问他是否要娶她时选择了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不正因为如此,她才料定了他会选择娶自己来明哲保身,想出替嫁的法子?

可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听到他刚刚的那句话,她的心口还是紧紧地揪了起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他。

跪在他眼前的少女忽然抬头直直地看着他,莹白的脸瞬间失尽了血色,那眼神起初是不敢置信,而后就连眸中的光芒都渐渐黯淡,流露出深深地失望与苦涩。

她的小脸只有巴掌大,尖尖的下颌仿佛一只手便能攥过来,倘若能再掉几滴眼泪,堪称是楚楚动人了。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沈虞并没有哭。

她很快平静了下来,垂首道:“那栗子糕是是妾身命青竹拿给小公子的,青竹只是奉命行事,至于她说的这番抱怨的话,臣不密则**,既然是她言语失察,就该为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可若只是因为说错了一句话,便要挨上四十个板子,只怕传了出去,外面人会说一句王府刑罚过重,苛待下人。妾身愿担一个管教不严的罪过,至于其它的罪名……求世子责罚妾身,妾甘愿领罚。”

沈虞这番话,算是将给李涉喂不能吃的花生,导致他高烧的罪名揽到了自个儿的身上,青竹顶多算是不知情、言语失察。

不知者无罪,她自然便不能被罚重了。

“世子妃,您这是在说什么?明明都不是您的错,您为何要认!”

青竹话音刚落,就见沈虞冷下脸来斥她道:“住口,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她不敢置信的望着沈虞,似是不明白她为何认错,又对自己这般凶。

往日里她可连句重话都没对自己说过,当即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哗啦啦的往下落。

沈虞狠了狠心,低头不去看青竹那委屈的眉眼。

现在还不是委屈的时候,若她坚持事情不是她做的,受罪的只能是青竹,而李循根本不会听青竹的辩解。

若她能将罪责全部拦下,青竹便能免去责罚,至于她的冤屈……

李循看着沈虞低垂的眉眼,手指一下下敲在交椅的扶手上,似是在沉思如何处罚沈虞。

这紧张的时刻,吴侧妃不敢说话,王氏心中乱成一糟,翠屏心中惴惴不安,都只等李循的一句话。

修长的食指忽地顿住,声音淡淡的开口,“世子妃,管教不当,罚去祠堂跪满六个时辰,停了盈月院一个月的月例,那婢子——打二十个板子思过。”

说完,李循便起身离开了大堂。

*

沈虞还是第一次来王府祠堂。

实际上,她不是第一次跪祠堂了。

十一岁那年,母亲要给她与长安城中最浪荡纨绔的高尚书之子定亲,为的就是替她那不争气的父亲博一个锦绣前程,她气得与母亲争执红了眼,母亲打了她一巴掌骂她不孝,当夜便将她关进了沈家祠堂。

她的祖父沈崇活着的时候是内阁首辅,病逝后封靖安侯,沈家煊赫一时,便是明熙帝也要敬一声老师,甚至是她庶出的大伯沈绍,都年纪轻轻便上了战场,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只有她的父亲沈继,文不成武不就,还要她的母亲靠出卖女儿来博前程。

真真可笑。

为了摆脱这桩不情愿的婚事,那一年她便逃了婚南下去投奔在云台养病的大哥沈逸。

后来的事情……

窗开着,夜风呼呼地砸在人的脸上,沈虞沉默地跪在卫王府数十张牌位前。

刺骨的寒意从膝盖蔓延至全身,她浑身冻得有些麻木,已分不清是心口疼还是身上疼。

青竹非要跟着沈虞一道受罚,她挨完二十个板子,臀部疼得火辣辣的也不愿意走,这会儿在她身旁哭的伤心欲绝。

“世子妃,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听您的话,叫小人给暗害了,给您招来这天大的祸事……”

刚嫁进王府便被夫君罚跪在祠堂,还是当着松桂堂中那么多奴婢的面,世子妃的脸都被她给丢尽了,若是传到外面人的口中,还不知她们会怎样诋毁沈虞。

“青竹,不必自责,”沈虞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错,没有谁能小心谨慎一辈子。”

“世子妃,那您知不知道是谁诬陷的我们?”青竹问道。

“翠屏。”

沈虞缓缓道。

青竹平时虽大大咧咧,但心肠宽厚,不曾与谁结过什么怨,只除了翠屏。

况,这件事情,明显是冲着青竹来的。

端看这件事最大的获益者是谁,除了翠屏,她还真想不到其他人。

其实青竹也早猜到了,但想到素日里与沈虞交好的王妃王氏都不敢在李循面前多说一言,她真真是心灰意冷,“这王府里当真不是人过得日子,早知今日,当初世子妃就不该嫁进来。”

“世子不分青红皂白就责罚您,可见根本就没有将您放在心上,自嫁进来起您便操心劳力的替他打理后宅,对世子更是嘘寒问暖、无有懈怠,便是块儿石头也该焐热了!而世子对您却这般冷……依奴婢看,世子妃还是趁早为自己打算的好!”

沈虞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盯着祠堂前朦胧的烛火喃喃道:“嫁给他,我不曾后悔过。”

“世子妃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问,你这是后悔跟着我嫁进来了?”

沈虞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微笑着问她:“不如改日我替你寻一门好亲事,嫁个俊俏郎君如何?”

青竹没料到她能扯到这上头,耳根立时一红,小声道:“世子妃,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说这个干嘛?”

沈虞说:“横竖你也是要出嫁的,不妨早些为自己将来做打算,我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这下换成了青竹无奈,嘟哝道:“世子妃,您当真好心性,奴婢现在就想回去后怎么收拾翠屏那小……””

说完后想到沈虞之前说过的话,赶紧又闭上嘴巴。

“是奴婢糊涂了,世子妃别生气,”她忙说道:“奴婢日后再也不去招惹那翠屏便是,惹不起还躲不起?”

“躲?”

沈虞收敛了笑意,望着窗外的月色轻叹了口气。

“梁子都已经结下了,又岂有躲避的道理?”

*

沈虞跪了一整夜,到第二日一早,膝盖疼得几乎起不来,是被青竹扶着回了盈月院。

王氏遣了孙嬷嬷来看她,带了不少伤药,言语间颇为歉疚。

其实王氏是不信沈虞会做出这等事的。

但涉及子嗣之事,又非她亲生的孩子,干系重大,她并不敢插嘴。

沈虞只笑了笑,轻声道:“烦请孙嬷嬷回去替我回一句,劳母亲费心了,改日我腿好了,必定还要去松桂堂侍候母亲的,届时还请她不要嫌弃气恼儿媳做错了事才是。”

孙嬷嬷应诺。

这一整日,外头议论纷纷,都说新嫁来的世子妃沈氏品德有亏,纵仆给小公子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惹得王爷和世子大怒,关了祠堂一整夜。

沈虞皆命院中的下人不做理会。

到了晚间,李循回府用完晚膳,陈风犹豫着禀道:“爷,世子妃来了。”

狗子:今天又是讨媳妇嫌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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