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君随着连宝回了清辉院,一路上小太监的眯眯眼止不住的瞟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抱着怀里抢来的金银珠宝眉开眼笑,自然未曾注意到他的神色。
然而待她一进院子瞧见被扔在地上、散落一地的枕头被褥时,她甚至有些回不过神来。
“怎么回事?”秦君拿眼神质问连宝,后者蠕了蠕嘴唇,眼尾扫到什么突然惶恐的跪下行礼。
原来是赵有容站在了房间门口,他换下了白日里的袍子,此刻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身量极高,拢着眉神色淡淡的。
秦君忍了忍心里的怒气,平静的看着赵有容:“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赵有容的五官在月色的笼罩下仿佛散发着光,漂亮的不似真人。他慢慢的抬了抬眼皮子,倚在门边语气十分散漫:“哦,没什么意思。”
秦君走至他面前,连礼都忘了行,她站在台阶下仰着脖子与他对视,道:“不是殿下叫奴婢搬来吗?怎么又将奴婢的东西扔出来了?”
“本殿下是叫你搬来没错,”赵有容眉眼淡的几乎看不出情绪,一双桃花眼在月辉下又凉又美:“但本殿下可没允许你进屋子睡。”
秦君仔细回想了一下白日里与赵有容在书房的对话,发现他好像只是叫她搬来清辉院,并未叫她进他的房间啊。她又想到自己之前那含羞带怯欲拒还迎的表情,只觉得心头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
如今正是寒冬腊月的天,呼啸的风顺着秦君略有些单薄的领口灌入四肢百骸。赵有容寝殿外的院子里除了高高的院墙和一棵梨树之外别无其他,偏房倒是还有位置,可赵有容并未叫她睡进去,因此她一时间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
她越想越气,竟是气笑了,看着赵有容目光幽冷,问道:“莫非殿下的意思是要奴婢睡院子里不成?”
赵有容表情都不变一下,淡淡道:“你若是喜欢也未尝不可。”
去他娘的喜欢吧。
秦君只想摔铺盖走人,只是想到长路漫漫的任务,她磨了磨后槽牙,忍辱负重的瞪了一眼赵有容,转身走到院子中间将被褥捡起铺到梨树下,一副任命的模样。
她算是明白了,赵有容将她调到他身边并不是被她的一片痴心所打动,而是想借机整治她罢了。
秦君赌气似的将被褥整理好,眼见着一轮清冷的月亮高挂于头顶,而赵有容站在门口,一面是温暖如春的房间,一面是风如刀割的院子,他看着她娇小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就想到梦里的连宝。
而此刻的连宝正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连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
梦里除了连宝,令他回味无穷的似乎还有甚合他口味的饭菜,赵有容沉吟了一瞬,淡淡道:“本殿下饿了,你去做些吃的送过来。”
说完这句话,他便折身回了屋子里,关上门隔绝了屋里的暖黄烛光。
连宝见殿下走了,忙颠颠的跑到秦君身边央道:“姑奶奶,你怎么敢怎么跟殿下说话,真是十个脑袋也不够你掉的!”
秦君对赵有容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个梦境,彼时少年虽性情反复无常,但对她好歹是不错的,是以她一时气恼,才这般同赵有容赌气,此刻才意识到十五岁的赵有容性情完全不同,比之前城府更深,她可不想不知不觉就将人得罪了。
是以她连忙起身,同连宝道了声谢,遂拔腿往御膳房跑,赵有容也不知起了什么心思要她做吃食,但她上个梦境可是天天为他下厨,对于他的口味早已烂熟于心。
于是她麻利的做了三菜一汤,荤素搭配着端到赵有容房里,此刻他正倚在外间的梨花木椅上看书,姿态惬意神情慵懒,唤她进来后连眼皮子也未曾抬一下。
秦君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眼,少年此刻眉眼淡然不似在生气,一双修长的腿随意交叠搭在一边。
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少年此刻正专注看书的眼里却忽然泄出一丝笑意。
“殿下,请用膳。”
她将托盘里的菜一一摆在桌子上,恭恭敬敬的将筷子递过去,赵有容高大的身躯窝在梨花木椅上一动不动,仿佛与身下的貂皮褥子融为一体。
秦君保持着双手递筷子的姿势,只觉得手臂都要麻了,心里正将他祖宗十八代都刨出来问候一遍之际,少年搭着的双腿落地,上半身微微直起一点,他的双腿十分修长,脚尖一点勾到秦君的脚踝处,将她往他这边一带。
秦君始料未及,被他的动作带的往前一个趔趄,几乎是马上要扑进他的怀里了。少年恶劣的勾了勾唇,从她手里夺过筷子点住她的肩膀,于是她的整个身子便顿在了半空中。
他长长的睫毛轻颤,懒散道:“起来。”
于是秦君便手忙脚乱的站好,待她回过神来,越想便觉得越不对劲。为什么这个梦境自一开始她就是被赵有容牵着鼻子走了,方才他的动作绝对是故意的,但她仍然讶异于他只用两根筷子就稳住了她的身形。
莫非短短三年赵有容的武功就已经进步成她无法捉摸的程度了吗?
这厢她还在一旁胡思乱想,那厢赵有容便已经执着筷子起身坐到桌子旁开始欣赏起面前的菜肴了。
面前摆着的三菜一汤摆盘并不精致,与宫里的御膳相比简直差远了,但不知为何就是轻松的勾起了他的食欲。面前的菜式与他梦里的场景渐渐重合,赵有容觉得好奇之际,忍不住动筷子尝了一口。
麻婆豆腐入口咸辣,是他喜欢的味道。
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喜欢的吃食了,自母妃过世后,他为了讨好成元帝,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是照着他的喜好而来,成元帝口味清淡,是以他也吃了许多年的清粥小菜。
赵有容放下筷子,看着秦君的目光里有一丝探究。
他已经从暗卫口中听说了她怎么对待其余三个宫女的事了,面前的宫女行为作风胆大,甚至还有不错的武功,她说她心悦于他,可他从她的眼里感受不到半分爱意,若说她是德妃派来的人,可她又直白的将德妃的目的告诉他。
他摸不透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这一点认知让他觉得十分有趣,越是神秘的人才越好玩,这些年其他人用在他身上的手段,都多少让他觉得腻味。
“殿下怎么不吃了?可是饭菜不和胃口?”秦君巴巴的瞧着他,心想莫非十五岁的赵有容不喜欢吃口味重的东西了?
赵有容扬唇,意味不明道:“本殿下从不自己用膳。”
秦君闻言,秀气的眉头蹙起,试探道:“殿下莫非是要奴婢喂你?”
言毕她颇有几分紧张的盯着他,见他在她的目光中含蓄的点点头,神色很是矜持,她笑的弯了弯眼睛,道:“早说啊,紧张死奴婢了。”
她还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好吃呢。
秦君三两步走至赵有容身边,拿起碗筷往前探了探,看着他黑润的眼睛道:“殿下喜欢吃什么?”
“糖醋鲤鱼吧,”赵有容道:“记得将刺剃干净。”
秦君:“……”她忍。
夹起一块鱼肉,她小心翼翼的用筷子将鱼刺挑出,检查了一番后便送到赵有容口边,少年粉嫩的唇瓣抿了抿,张口含住她的递过来的筷子。
鱼肉鲜嫩肥美,入口即化,但赵有容却无心吃鱼。
此时两人离的很近,秦君就坐在他面前,并着双腿坐姿乖巧极了,她垂着眼认真的挑着鱼刺,长长的眼睫几乎覆盖了整个眼眸。离得近了看她更觉得她五官小巧精致,身上似乎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赵有容微微耸动鼻尖,眼神有几分晦暗。
秦君又夹了一块鱼肉过来,二人就这样一人喂一人吃,她喂什么他吃什么,竟是将三个菜吃掉了大半。
直到赵有容说吃不下时,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方才她喂菜时,他竟然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直盯得她后背发凉头皮发麻。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她忙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
赵有容又盯着她的背影瞧,这目光侵略性太强,秦君想忽视都难。
就在她提心吊胆之际,身后的少年慢悠悠地开口:“晚膳用的太多,本殿下要去御花园走走消消食,风筝,你陪本殿下一起。”
秦君真的不想陪他,这个梦境的赵有容总是给她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她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但一想到任务在身,她唯恐失去了一个培养感情的机会,只好应下。
赵有容见她很是不情不愿,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晦暗的光。
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南华宫,冬日的夜色凉的就像置身寒窖一般,秦君本就穿的不多,见赵有容竟是越走越远,她忙颠颠的跟上,苦口婆心的劝道:“殿下,散步也可以在南华宫散呀,何以非得去御花园。”
赵有容此刻罩着一件黑色滚金丝边的大氅,一张脸被月色衬的清冷孤傲,他瞥了一眼冷的直哈气的小宫女,淡笑道:“御花园的夜色最好,本殿下最喜欢。”
“花都凋败了,有什么好看的。”秦君在他身后小声嘀咕道。
二人绕过长长的回廊,绕过冬日已经渐渐泛冰的花心湖,最终于湖面上的一处凉亭处坐下歇息。赵有容体力好,疾步走了这么远的路程连气都不喘一口,反观秦君,为了御寒只好悄悄运起内功,因此浪费了许多体力。
等她坐到湖心亭时,忍不住又将赵有容的祖坟刨出来骂了一遍。
湖心亭处于花心湖正中央,湖面凉气最盛,围绕着湖心亭阴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呼呼的灌入亭子里,赵有容笼着大氅将浑身遮的严严实实的,竟然在一旁拖着下巴神情散漫的发呆。
她就比较惨了,全身冻的快没了知觉,还得接受四面而来的冷风洗礼,站在那犹如一朵残破不堪的小野花。
就要随着这御花园里所有的花一起凋谢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