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下兴亡的兴

谢荀籍安排好文会楼的事情,带着言星从后门离开。

去谢家老宅的途中,谢荀籍还是忍不住多问几句。

“刚刚女郎说是从京城来的?”

“是。”

马车上摇摇晃晃,谢荀籍皱着眉头。

“怎么会在京城呢?是家里就在哪儿吗?”

言星:“我随父母隐居在桓纪郡,四年前火山喷发父母不幸罹难。我被进山林游玩的人所救,一路昏迷被带回京城修养,身体恢复后就认了义父。”

她靠着车厢,说到旧事已经有些恍惚了。当年并没有这场事故,那当时自己是因为什么下山的呢?

四年前那场天灾陈留隔着南阳都遭到了损害,可想而知身处桓纪郡山林中的女郎定然是九死一生才逃离灾祸。

谢荀籍给她倒杯茶水,宽慰道:“忧思伤神,女郎还是要关注自身。”

“多谢。”

“我也好奇,阁下先祖是给我——我们家留下了什么?”

谢荀籍:“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确实有留下东西,不过具体的还是要问我二兄。哦,就是现在的家主。”

言星:“请教令兄大名?”

“谢荀彧。”

“咳……咳咳!”言星一口茶水呛住。

“敢问他今年高寿啊?”

谢荀籍歪头想想:“嗯,算来应该六十有七。刚刚那个小子就是二兄的幼子,让你见笑了。”

言星笑不出来,面无表情的续上一杯茶。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还在嫂嫂腹中未见面的二小子都成一家之主了。甚至后来还有了三儿子

“谢荀驹呢?”

“女郎知道我大兄?”谢荀籍语气带上可惜:“大兄因病去世,快二十年了。”

印象里谢荀驹学的是长枪,银鞍白马当年也是军中数得上名号的小将。没成想最后死于旧疾。

言星忽的看向面前的还算年轻的郎君,“那你——”多大?

谢荀籍笑笑:“女郎可以直说,再有两年在下就到不惑之年。我是老来子,我父年过花甲才有的我。母亲是侍妾出身。我不到五岁阿父就去世了,我便被养在大兄院子里和子侄一起长大。”

“至此,女郎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言星摇头:“郎君很是坦然。”连母亲是侍妾出身这等隐秘都直言不讳。

一路无言。

车架停在一户古朴的宅院后门,谢荀籍扶着言星下车的时候还在告罪。

“正门还在修葺,泥浆和木头往来不断,暂时不能过人。”

“并非屈待女郎。”

两人走进院子,谢子显和俞潇已经在檐下等候。

见到来人立即迎上来,嘴里喊着:“小伯伯。”眼睛却是看向一旁的女郎。

俞潇瞪他一眼,“说正事。”

“哦哦,阿父醒了,你们快去吧!”

一进谢家主的房间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药味。言星嗅了嗅,里面有续命的党参之类的猛药,心下一沉。

谢荀籍先上前说了几句然后直接把人带到床边,谢子显和俞潇站在一旁。

他还没开口,就见多日未曾清醒的二兄指着他身边的女郎。昏沉的双眼露出精光,连说话都有力许多。

“像!真像!”

他朝窗边的人伸出手,言星顺势坐下。

卧床两年的谢荀彧挣扎着要坐起来,离得最近的言星搭了把手,又给他身后垫了两个团枕。

“你就是言叔的后人吧?多大了?”

言星:“二十五。”

“年纪还小,这样算来应该是你祖父,我喊‘他’叔叔。”他说这话时眼睛看向虚无,似乎回到自己还是孩童时期,坐在阿父膝上听他讲当年的旧事。

“你祖父文章做得好,又会武。军中大小事都要‘他’操劳,就连我兄长的学问也由他亲力亲为。”

“可惜就这样一个人,英年早逝。说起来‘他’走的时候也就这般年纪,太祖大婚那晚阿父和众位将官饮酒过量,醒来时你祖父的尸身已经在南下的途中了。”

“听说你之前随父辈隐居在桓纪郡?那里离陈留不远,可你们也没来过府上。”

他拉着面前的孩子,透过她不知在问多年前的人还是眼前人:“阿父说,‘他’许是恨我们没给他讨一个公道。”

谢荀籍见二兄情绪激动怕出什么意外,连忙让人去端参汤。

自己坐到言星边上,安抚道:“二兄莫要过于自责,阿父也因此辞官退居陈留,只是当年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言星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记得自己,更没想到谢家每一代都那么长寿竟然将自己的事情口口相传到如今。

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大概,是不恨的。”她低下头避开谢荀彧的眼神,披散的长发从肩膀滑落到胸前。

“她……我是说我祖父,一生所求就是让天下流民过上安稳的日子,此志不渝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谢荀彧陷在柔软的垫子里,缓缓点点头。

“‘他’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自然是不会与凡俗花费感情。”

屋内陷入沉寂,幸好小厮及时端来汤药破了这沉闷的气氛。

谢荀籍端着药碗靠近二兄,却被兄长推开。

“去把书房的画卷摘过来,还有我那边柜子里有个盒子一并拿来。”

谢子显一溜烟跑出去。俞潇看了看屋内三人,还是跟着好友退出去了。

言星把位置让给谢荀籍方便他喂药,自己站在一旁不知想些什么。

谢荀彧喝了药,看着精神不少。又主动开口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谢荀籍立马介绍:“言星。”

床上人顿时睁大眼睛,昏黄的眼珠盯着站在一边的女郎,嗓子喘气时都带着风箱声。

“哪个星?”

言星平静地说:“天下兴亡的‘兴’。”

“啊!好名字,好名字。”

他便又安心躺回去了,好似真的只是单纯觉得这名字不错。

外间的珠帘被暴力撩开,谢子显抱着画卷进来,身后跟着一言不发的俞潇。

他大咧咧让俞潇和他一起将这巨幅画卷展开。

“据说当年祖父病重,回光返照之时起身留下绝笔。”

言星看向那幅画。谢大兄是书香世家,笔墨丹青都擅长。这幅画自然做的极好,谢家保存的也好。天边薄雾下隐射而出的朝霞,远处山峰重峦叠嶂。近处三个年轻人携手同游。

这画的时间还是他们初次相识,自己刚从苍牙山下来,途径画屏山顺手救了一位落难的将军——也就是后来的程太祖程启明。

主将失踪后一路找过来的就是谢大兄,三人在山中闲谈,那时节自己刚刚下山正是踌躇满志之时,平生志气可破云霄。无酒无宴,一个头磕在地上他们就是结义兄弟,而后一起征战十年。

“这样一笑,言女郎跟你家祖父有九成相似了!”

言星回神压下嘴角,发现大家都在看她和画卷中笑着的那位“先祖”。

“若是不像,怎能让子显一眼认出。”俞潇冷眼扫过那女郎,收了画卷。

听闻殷国有换容术可以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这女子怕是不知从何处得到这画卷中人的样貌上门来坑蒙拐骗。

谢家两位长辈变了脸色显然觉得他冒犯了贵客,只有谢子显一脸认真地说:

“确实是多亏了你这好样貌,不然咱们就错过了!”

他把怀里的木盒递给阿父,“阿父,你的盒子。”

盒子打开,并没有众人以为的什么稀世珍宝。只是一块不错的佩玉和一卷泛黄的书本。

谢荀彧拿起那玉佩,眼中充满怀念。

“这还是你祖父送与我的满月贺礼,据说‘他’听闻喜讯临时从太祖身上借的玉佩。只是可惜我出生时‘他’已经过世。”

“这书,是你祖父的故交何燕听闻死讯之后快马加鞭送到府上的,如今也都还与言氏女郎。”

我什么时候跟何秃子有这么好的交情了?还给我送礼。

言星疑惑的接过那本书,低眉一看这几年练气的功夫差点没忍住。

躲过谢荀籍探视的目光,才敢翻开那泛黄的书面。毕竟上面写着的是《春庭晚》——自己年少不知事时写的那种书,里面还有配图画的就是何秃子和一个不知名的艳鬼。

怪就怪当时两军交战,何燕倒腾出艳女阵。一进去就是各种不可描述的场景,破阵之后她连夜画了这册子还写了本故事送到敌营广为传播。

这秃子是真记仇,自己死了他还拿这玩意羞辱一番。

看都不看就塞进怀里,她还得朝谢荀彧道谢,还好这东西没人看过。

至于玉佩她便退回了:“先人既然送您便是一番心意,留着当个纪念也好。”

谢荀彧本就舍不得,听她这样说就自己留下了。

“那你去库房挑些喜欢的,女儿家的首饰之类的看上什么就让籍弟给你送去府上。”

说到这,他才想起面前这女郎借住在京城。

“听说你有个义父在京城,不知是什么出身?”

言星:“工部小吏,谈不上出身。”

一听这谢荀彧有些不满意,这样普通的家庭难怪女郎二十五还未婚配。

他主动提出:“你既然南下肯定要回桓纪郡看看的,祖宅虽然不可考据但是我命人为你另寻一处隐世的好住所,以后你若是成家了嫁妆也可由谢家提供,你看如何?”

这想的还真的是周到,言星理解他的心意。

“心意领了,只是在下此行就是为了观山览水行遍天下。阿父年老,还要靠我供奉余生。”

若是这次能找到老汉的话,她直接打晕带回去进入养老送终的流程。

见她拒绝,谢荀彧也不强求。

“我信你自有安排,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不是我这个要入土的老头子该左右的。”

他朝一旁还傻傻抱着画卷的谢子显招手,后者一脸懵的走近。

“我膝下有三个孩子,只有这幼子尚未婚配。你要是不嫌弃就带在身边端茶倒水做个随从。”

谢子显:“诶?我——”

将出口的话被阿父瞪一眼就闭上了嘴。

“谢家退居陈留几十载,在这南边还是有些人缘的。你要办的事,需要人的就打发他去做。”

言星豁然抬首,怀疑这谢荀彧知道了什么。但是对方苍老的脸上只剩下坦荡,真就是一副:随你做什么,我都帮着你的信任。

谢荀籍也被二兄的决定震惊到了,回头反复打量这位女郎,除了容貌出众,气质沉稳了些看不出旁的特别之处啊。二兄怎么舍得把最为娇惯的幼子交给她。

谢荀彧见她不言,也觉得自己这幼子性格跳脱了些。他指着离得最近的籍弟说:“或者我这三弟,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为人端正做事周全,便是五国之内也略有赞誉。”

想到谢荀籍在马车上说他年近四十,言星打了个寒颤:“不必了不必了。”

谢荀彧拍板定下:“那就子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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