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麽。贯门了。一经。”
女人穿着工作服,拿着清洗工具和小水桶,和沈恕进来时一样的打扮。
明显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她睁大眼睛盯着地板,不敢抬头。
“我当然知道关门了,我问你是谁?”
“一经。贯门了,对不起。”
女人没理会他,只重复自己刚才的话。
“你听不懂......你不理解我的意思吗?”沈恕张嘴便想质问,但女人不是他的下属,在「喜澡堂」的组织结构里,他们理应是平级关系。
于是他话到嘴边,又换了一种自认为更和缓的问法。
女人没有回答,听见沈恕问话,条件反射地抬头看他,反应过来后又迅速闭上眼。
“算了,你先出去让我穿衣服吧。”沈恕没辙。
女人看了一眼沈恕又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衣物,朝他点了点头便转身出去了。
趁女人出去的功夫,沈恕赶忙把衣服换上,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了,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收拾成非流氓的状态。
又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受惊的心情才走出澡堂。
女人应当是婆婆新雇的清洁工,毕竟沈恕只是不定期来这里兼职,但澡堂可是每日都要打扫。
但她似乎不太能准确理解别人的意思,发音也相当奇怪,毫无疑问不是本地人,是哪里的口音呢?
婆婆一向心善,或许女人有言语或神智方面的问题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沈恕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反应那么大,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别人。
出去的时候,女人还在门外守着,见沈恕出来,她弯下腰朝沈恕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
“没事,我也不是客人。你是新来的吧,我是这里的兼职,婆婆应该和你提过我。”
沈恕没怎么动气,本来也是他考虑不周,只是之前负责男浴的清洁工是老王和他,他没想到一段时间没过来,老王换成了一位女性。
然而女人嗫嚅着,眉间微微皱起,脸上浮现出一种为难的神色,这种神色沈恕并不陌生,在他刚开始工作时,每当白痴上司提出离谱的月度目标时,他就会在同事脸上看见。
那是一种「我很抱歉但做不到」的神色。
沈恕又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
她很年轻,但具体的年龄沈恕无法确定,轮廓清晰,脸颊泛红,有日晒的痕迹,这种晒痕在城市女性的脸上很难看到,嘴唇上有一些皲裂,然而最吸引人注意的是她的眼睛,眼眶深邃如固定宝石的底座,里面镶嵌着地上的星辰。
他脑子里骤然闪过一句「眼睛是身体的灯」。
“我已经把男浴清扫了一遍,你可以再检查一下,时间不早了,检查完后你也早些休息吧。”
女人依旧保持沉默。
她或许是有听力方面的问题,他这么想。
沈恕打算离开了,他慢慢走向后门的储物柜,又想起来什么,回头对女人道:“对了,你叫什么?”
为了便于女人理解,他把手指向工作服上佩戴胸牌的位置,“你-的-名-字。”
等沈恕把工作服换回便服,右手已经压上后门的门把,他才听见来自身后的回答。
“云桑。”这次,女人的口音听起来总算没那么别扭了。
“我叫云桑。”
这句话沈恕听得很清楚。
沈恕走到停车场时还在想自己这位「新同事」的事情,甫一打照面,他还以为女人有神智方面的问题,但后来仔细观察了一下却发现完全不像,那恐怕就是言语方面的问题了,老王换人了,婆婆也完全没和他说过这件事,害得他......
他摁下解锁键,拉开车门准备出发时,鬼使神差一般,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冲进他的脑海,停下了他所有的动作。
他又仔细地回想了一遍女人和他对话的场景,糟糕的预感渐渐变得和水里的葫芦一样,按下去
——又浮上来。
「首先,感谢各位社会热心人士对风誊的关注。公司经核查了解,此次非法事件完全为独立事件,属物流司机马□□的个人行为,公司并未参与事件中的任何环节,风誊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服务社会和公众,从未违反过任何法律法规,对于恶意引导舆论的组织或个人,集团不排除追究刑事责任的可能。」
距「上市公司非法运输已致十四人死亡」新闻报道后的第五个小时,人们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官方回应。
一石激起千层浪。
“您如何看待这份风誊的声明呢?”
演播室里主持人询问着评论嘉宾的意见。
“两个字:一坨屎。就,完全搞不懂他们的公关在想什么,这份声明等于是昭告天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风誊这么大的集团,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货车里都装着些什么,而最搞笑的是如果你告诉他们车里装着什么,他们就打算起诉你!”
坐在嘉宾席的特邀评论员挥舞着双手,表情夸张。
“哈哈哈。”
现场观众适时发出了讽刺的笑声。
稿件发出不到十分钟,「最强公关稿」这个标题就席卷了各大新闻网站的头条并被网友送上社交网络的热门话题。
又不到一小时,一家网红律师事务所在社交账号上转发了风誊的公开声明,宣布会为所有被「巨无霸」起诉的人士提供免费法律咨询服务。
这份声明的转发数是风誊的十倍,点赞数则是五十倍。
在那份措辞强硬的事件说明发出两小时后,风誊关闭了社区帐号的公开评论功能。
四小时后,风誊执行副总裁宣布撤回公司前份声明,承诺集团将全力配合警方行动,并立即开展公司内部针对此事的独立调查,试图让已沸如岩浆般的舆论稍稍降温。
然而成效不大。
沈恕双手交握坐在办公桌前,放在手边的手机屏幕不断跳出新的信息流,他没空理会,拧着眉头朝负责公共关系的下属质问:“谁写的这份稿子,又是谁允许发布的?”
“......是孙总。”
“他......”沈恕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前额附近的血管在快速搏动,他忍了又忍,“你们没有对他说明这份稿件的不妥之处吗?”
“沈总......”
公关部经理又何尝不满腹委屈,一边是和董事长一起创立集团,立下汗马功劳的首席执行官,一边是精明强干几乎已经被董事长钦定了的首席接班人,他除了本本分分当一个夹心饼干,还能做些什么。
“你们......”
沈恕还想说些什么,办公室门突然被人推开。
“抱歉,沈总。董事长刚通过邮件宣布下周召开临时董事会,让您务必出席。还有......”进门的助理又看了一眼压力巨大的公关经理。
“孙总和董事长提议让您全权负责这回的事情。”
会开了一轮又一轮,外卖的包装盒成堆积放在会议室外,树立在城市中心的的巨大蜡烛永不止息地燃烧着寄居在烛芯里的人们。
“大家都辛苦了。”沈恕看了眼会议室里明显萎靡不振的下属,略带歉意地说道。
“哪里哪里,沈总才是最辛苦的。”因为太过疲累,法务经理勉强从自己皱巴巴的脸皮上挤出来的笑容看起来甚是瘆人。
沈恕也被吓了一跳,“明天所有人不用计入考勤,大家好好休息一下,为之后和检察暑的接洽做准备。”
“谢谢沈总......”
“谢谢沈总。”
“谢谢沈总!”
会议室里此起彼伏的声音里这时才有一点活人气味。
沈恕是最后一批离开公司的,成立独立调查委员会、与公司风控部门的协调、和外部调查机构的接洽,还不能忘记应付警方和媒体,这一切固然棘手,但并不足以使他真正感到烦躁。
在这之中,最令他困扰的是董事长的意图。
孙启益看他不顺眼这件事,恐怕整个集团里没有任何人会比他体会得更深。
自从他进入公司管理层,再到如今成为董事会的一员,这么多年来,孙启益从未放过任何一个能够打压他的机会,然而这么多年来,他也从未被他打倒。
除了他本人的审慎行事之外,来自集团最高权力的掌控者--封董事长的支持也是必不可少的。
可这次董事长却选择接受孙启益的提议,将这个烫手山芋交给自己......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路口的指示灯鲜红,距离绿灯亮起还有五十秒时,他选择了右转。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解压方式,喝酒抽烟甚至在公众场合大吼大叫,只要不伤害他人,沈恕对这些行为都没有什么可评价的。
因为他自己也有一个特别的缓解压力的方法,那就是用人类文明史上最伟大的发明——高压水枪来对付每一个墙上的斑点。
每当看见那些顽固斑渍在高压水柱的喷洗下溃不成军地消失,一股难以言说的平静感就笼罩在他的心头,他还曾疑心这是某种怪癖。
不过在偶然撞见同事对着修牛蹄的视频看了一下午后,他也安心接受了自己的癖好,起码这不会伤害任何人。
这也是他在进入风誊后还照旧会去「喜澡堂」兼职的原因。
之所以说兼职,是因为尽管他说过不需要,但婆婆仍执意要付给他工资。
他把车停在离澡堂不远处的停车场,轻车熟路地从后门进入内部,脱下外套挂在储物柜的门上,换上澡堂专用的工作服。
在他去取自己的工具前,他又看了一眼旁边那个一直空置着的储物柜,那把常年插在锁孔里的钥匙,不见了。
单机何时变网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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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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