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两人往右边追去,黑影身手灵活,就算暂时消失了,韩时元似乎也知道黑影躲在哪,而且每次都判断正确,简直是对那道黑影穷追不舍。由于对韩府不熟悉,宋景熙很怕遇上守夜的人,没想到跟着追了一路了,居然没有。渐渐地,他也察觉出来不对劲,韩时元似乎对于韩府过于熟悉了。
因为他甚至在抄近路,试图堵住黑影。
很显然黑影对韩府并不熟悉,有时逃到岔路了,还张望张望,好像在思考哪条路更好逃,最后只能凭着感觉逃跑,而且居然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又是一番追逐过后,黑影再一次消失在两人眼前,与此同时,他们来到了一栋屋宇前。见韩时元先停了下来,宋景熙也跟着停下,小口小口地喘气道:“他去哪了?”
这栋屋宇檐下挂着个匾额,匾额上起了个寓意美好的名字,匾额下的正门敞开着。
敞开着,里面黑漆漆一片。屋宇阶下左右各摆着用以照明的火架,外面是亮着的,屋内却是漆黑的。再往右看,都是些环绕的屋子,也都大门紧闭着。
韩时元看着屋子里面,道:“人消失了,不知去了哪里。”
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看着黑漆漆的房间里,很明显,他的意思是实际上是:黑影有可能躲进了屋子里面。
宋景熙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道:“这样啊,看来又让他逃走了。”说这话时,宋景熙也是盯着黑漆漆的房间里说的,说完,又凑倒韩时元耳边,压低声音极小声地道:“他在里面?要进去吗?”
韩时元顿了顿,勾唇一笑,点点头。两人缓缓走上屋宇,进了房间便感觉没有从外面看起来那样黑,勉强能看清屋内摆放的东西的形状。屋宇纵深,面前还有一扇房门,这扇门也被推开了一半,显然有人闯进去了。
走进去,里面很是宽敞,家具齐全,还配有一张四方桌案,几架书架,不知是谁的文房。桌案旁点着一盏灯,灯火微弱,看来是在这独自烧了很久了,有这微弱的灯光,房内要是站着人,一定无所遁形。但宋景熙左看看,右看看,没看见黑影。
韩时元指向左边一架屏风。两人自屏风一左一右抄过去,却见屏风后只是一张床,床边靠墙是两架衣柜,衣柜上摆着一摞又一摞的书,看来这儿的主人很爱看书,睡前都要看一看。
一左一右两个衣柜,比寻常衣柜还要宽和高上许多,不知道韩府是哪里弄来这么大尺寸的,大到都能容纳两个人藏进去,看起来也都没有一丝怪动静,但偏偏衣柜又是最能藏人的。并且,左边这个小上一些的衣柜柜门的插销被拔掉了,很显然,有人钻到里面去了。宋景熙站在左边,韩时元站在右边,这木柜有两个把手,两人都静悄悄地将手放在柜子把手上,然后对视一眼,各自点头,接着,同时一拉!
宋景熙看见,在他面前的柜子里,藏着一团黑乎乎的人影,也许是没想到会被翻柜子,人影竟然没有想着立刻逃跑,而是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很是吃惊地盯着宋景熙。不过由于光线太暗,宋景熙只看出来这是个黑影,并未看清黑影的脸。
他微微一笑,心道得逞,韩时元看着柜子里的人,也是微微一笑,心道得逞。
两人同时伸出手,朝柜内之人的手臂抓去,想将他拖出来,刚抓住胳膊,还没拖出来,柜内之人也还没来得及挣扎,屋外传来一声吼:“让他赶快过来,和我说清楚!快去!”
这声音带着点愠怒,声音浑厚,很有气势。很快,声音的主人走到屋宇檐下,一步一踏,声响非凡,很有底气,也很有压迫感。
与此同时,柜子里躲着的人对着面前两人朝左挥手,小声催促道:“别暴露我了,自己藏着去!”说罢,便一把推开两人,果断关上了自己的柜门。
听到这人说话,宋景熙不知怎的觉得有些耳熟,但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踏进室内了,便来不及多想,立刻拔掉右边衣柜的插销,打开柜门,粗略打量了下内部空间,藏两个人正好,接着朝韩时元指了指柜子里,意思他们一起藏进去,指完就立刻钻进去了。
韩时元站在原地并不打算藏进柜子里,想着柜子里藏着的黑影有可能韩府是一伙的,柜子躲着虽安全,可若是连他也躲了进去,便有可能陷入困窘的境地。躲在屏风后也未尝不可,只是很容易被发现。
另外,他不太信这柜子能容得下两个人。
而柜子内,见人迟迟不进来,宋景熙只好探出脑袋伸出并拢的两指,着急地朝韩时元勾了勾手——方才在外面他看韩时元就是这么指挥的,想必看得懂吧!
顿了顿,韩时元还是钻进了柜子里,然后迅速关上了柜门。
柜子里放的不是衣物,而是厚厚的两层锦被,底下的锦被占据了一部分空间,使得藏在柜子里的两人没办法蹲着或者坐着,不得已,两人只能躺下。宋景熙躺在锦被上,心想,说真的,这锦被躺着还挺舒服,但要是空间没那么拥挤就更舒服了。
这衣柜虽比一般的柜子尺寸要大,也的确能藏下两个人,但仅限于身材普通的人,宋景熙自己本来就不矮,更别说还有个比他高快半个头的韩时元。问题更严重的是,他自己本就不是个瘦弱的男子,韩时元就更不是了,反而更加精壮挺拔。他原本是打算两人面对面或者背对背躺着,但无奈这衣柜就算不小,也决计容不下四条交缠的腿,怎么换姿势,都还是挤得难受。并且靠着柜门的人要是用力一点,很容易让失去插销阻挡的柜门掉下去。所以面对面躺着不行,两人在衣柜内小心翼翼地尝试了好几个姿势,都没有合适的,宋景熙捂了捂脸,拍了拍韩时元的肩膀,附到他耳边耳语道:“你上我下。”
漆黑的柜子里韩时元迟疑地点了点头,然后抬腿跨到宋景熙身上,随即整个人撑在宋景熙上方,好像把人圈在了身下一样。
锦被所留下的残余空间不多,两人只能交错着脑袋,宋景熙感觉韩时元和他近在咫尺,尤其是胸膛,几乎差一点就要紧紧贴在一块了。他伸不直腿,一直将腿并拢屈着,韩时元则分胯跪压在他身上,好在在这个姿势下,他们并未贴在一起,也没有哪个肢体部位紧紧挨在一块儿,能感觉到的只有对方的呼吸。
这时,屋外的人不知是在外踱步了多久,终于走了进来,也没有对打开的门表现出什么疑问——大概是因为门本来就是开着的。走进来的人只是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随即坐到了桌案前,静悄悄的,不知道在干嘛。
过了一会儿,屋宇外便是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名相貌略显凌厉,紧绷着嘴唇和下巴的男子走了进来。一进来,便道:“父亲。”
此人是韩圣吉。
韩义亨看着长子,直接道:“这件事,我不答应。你让他赶快离开,我们不做这件事。”
韩圣吉道:“父亲!这...”
韩义亨抬手打断了长子,疲倦和愠怒的神色交错在脸上,拍拍桌子泄了泄气,道:“我说了,我觉得不行,这件事绝对没可能。把暎儿送出去?圣吉,你是我最骄傲的儿子,怎么会想出做这种事情?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韩圣吉坐在坐垫上,虽然一言不发,却没有低下头去,而是直视着面前的父亲。
韩义亨道:“圣吉啊,无怪乎为父说你,你以往总是那样谨慎,根本不会这样冲动,可现在居然想要帮人争夺王世子的位置,抢就算了,你选的那是个什么人?先不说你有没有这个能力扶持他上位,你是我儿子,为父相信天底下只有你有这个能力,但你选的人不对!”
黑暗中宋景熙睁大了眼睛,什么,世子?他们是在商议扶持哪位王子当世子?
韩圣吉道:“父亲,这是我们所能选择的人里,最适合的一个。”
韩义亨道:“你蠢!无论是学识,脾性,还有最要紧的出身,睿南君都是最差的那一个!他凭哪方面赢得过瑞泉君?瑞泉君背后是整个士林派,你若是不想让瑞泉君当上世子,那你就算选五王子或六王子,也比扶持睿南君来得划算。况且你从前不是看不起他吗,现在又要扶持他,你觉得他会感激你、感恩你,等他上位了再对你感恩戴德?你有这样天真?是你疯了还是为父疯了?”
宋景熙听得再次震惊了,睿南君?!果然世子一死,官员们都心怀鬼胎地准备站队了!问题是,韩圣吉居然会支持睿南君?唯一可以理解的是韩圣吉为什么不想让瑞泉君当上世子,因为瑞泉君的母亲是沈提学的胞妹,这也就意味着一旦瑞泉君得势,那就代表着瑞泉君背后的母家——沈氏士林派当道了,这绝对是士林派的死对头勋旧派,尤其是韩义亨所无法忍受的。
为了抵抗瑞泉君的上位,所以,韩义亨和韩明吉现在是在物色一位王子来对抗吗?为什么会选择睿南君?
韩圣吉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依旧冷静地道:“要压下瑞泉君,我们只能选择他。父亲,你也不想让瑞泉君当上世子,也不想看到士林派风风光光地压过您时的嘴脸不是吗?五王子和六王子,父亲当真觉得他们是什么很好的选择?您当然不会这样认为。他们虽都是贵女所出,可一个身体孱弱,万一病逝该当如何,一个性格顽劣,学业又可谓差极,万一不受掌控又当如何。您担忧睿南君会不受掌控,会反咬一口,他不会的,父亲,就像祖父一样,只要掌控住了一个人的把柄,只要牢牢锁住一个人的脖子,就像用铁链牵住的猎犬一样,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做不成的。像睿南君这样的人,身上无处不是要害,这些弱点要害,就是我们的铁链。”
韩义亨沉默着没有说话。
“最重要的是,在主上心里,他有不输于瑞泉君的分量。是,他的确出身不好,士林派一定会强烈反对,但在能力和权势面前,出身什么都不算,我们韩氏的先祖起初也只不过是一名守在疆外的士兵罢了。再者,请容儿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先王不是一样出身卑贱吗,甚至是罪人之子,但祖父却能让他当上世子,登上王位,那我们又为何不能让睿南君当上世子?父亲,我们有比祖父更多的人,有比祖父更大的权势,有像祖父当年选择先王一样的合适的人选,我们为什么不能?我们当然可以。”
韩义亨道:“有和你祖父当年选择的一样的合适的人选?睿南君这个性格古怪、不守体统的王子能和先王比?”
韩圣吉道:“人是会变的。”
韩义亨道:“他已经二十岁了。”
韩圣吉道:“但他还尚未从宫学卒业。父亲,请您相信我,往后他在宫学的表现定然会愈来愈让人满意。”
“......”
见父亲沉默不说话,韩圣吉眯起眼睛,语气急促地道:“父亲,我们家门的荣光早就已经不复从前了!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瑞泉君登上王位吗?要眼睁睁看着门楣衰落吗?祖父当年......”
“祖父祖父!别提你祖父!”韩义亨猛然抬头道:“世子嫔还没有生产,你为何如此着急!为父教训过你什么,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你祖父是敢作敢当不错,但哪有你如此急躁?凡事不要着急!等世子嫔生产完再说!若是元孙,那王位就没有瑞泉君坐上的的份,更没有睿南君的份!还有三个月,先等着!这件事以后再拿出来谈论!”
这回轮到韩圣吉沉默了,韩义亨重重地哼了一声,站起来,甩袖便要离去,却在离开文房的前一瞬,听见长子突然道:“父亲,那孩子,生不下来。”
韩义亨扭身道:“你说什么?”
韩圣吉道:“那孩子生不下来。”
“生不下来?”韩义亨也眯起眼睛:“你们想对世子嫔做什么?圣吉,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不。父亲,你误会了。”韩圣吉果决地道:“我不会对世子嫔做什么,也无需我做什么,世子嫔的孩子一定会生不下来。您忘了吗?世子嫔已经病倒多日了,内医院说她病愈了,可为何却不见她以面示人?宫里传出来的话,有几句是能够相信的。要是世子嫔无事,有元孙在,沈提学和瑞泉君又何必对世子之位如此着急,如此虎视眈眈?那是因为瑞泉君知道,世子嫔的病愈是假的,她的孩子生不下来。”
韩义亨狠狠皱眉沉思半晌,而后道:“是睿南君告诉你那孩子生不下来?”
韩圣吉绷紧下巴定定地点了一下头。
韩义亨覆手站在长子背后,沉默地盯着长子片刻,而后叹息一声,缓缓地道:“圣吉啊......”
他明明似乎有话要说,却一直拖着气息没说,韩圣吉坐得端端正正,回应道:“父亲?”他顿了顿,继而道:“父亲如果是想说教训的话,儿子都会听。但父亲,这件事我们不得不这么做,您知道的,我们向来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哼。教训?”韩义亨理了理袖子,道:“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想着我会叱责你了?圣吉,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让你不做那些不该做的事?不让你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
“......”韩圣吉默然一阵后道:“是。”
“那你就想错了。”韩义亨一边理袖子,一边叹气道:“真是厉害啊......我都不敢做的事,你居然敢做。圣吉,你知不知道?你想做的事情,当真是和你祖父当年做的事情一模一样。胆子大,也是好得很。你祖父当年是拿三十九口人的脑袋去做的那些事,而且做对了,才得到了生前史官记下他的名字,得到了死后配享先王忠臣坛,得到了功名富贵,得到了万古流芳。这就是我们韩氏现在所拥有的东西。你说得对,为了这些所拥有的东西不再失去,我们向来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宋景熙忽然听到一声极低的嗤声从他耳边传来。他怀疑是韩时元冷哼了一声,不由得看了韩时元一眼,但看不清,况且身上之人并没有什么动作,便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柜子外,听见韩义亨继续对着长子道:“你很聪明,还和你小时候一样聪明。你已到而立之年,越来越有你祖父当年的风范了。这件事,我答应了,但你的谋算,暎儿同不同意,那又是暎儿的决定,去让暎儿过来吧。”
韩圣吉虽然仍绷着下巴,唇角却不禁挑了起来,眼底有难以掩盖的兴奋,闪烁着极不明显的得意的光芒,但他仍然低眉顺眼地道:“是,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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