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给一个有能力、也有意愿暂时保他平安,并且能以此制衡冯青烈,为云州、为你争取喘息之机的人。”赵元姝的目光坦然地落在沈今生脸上,答案不言而喻。
“殿下想接手这个烫手山芋?”沈今生的语气带着一丝探究,“殿下不怕因此彻底开罪冯相?”
“本宫既然来了,就不怕。”赵元姝轻笑,带着一丝睥睨,“冯青烈是权相,但大夏的江山,姓赵,不姓冯。他因私废公,为一己之私掣肘前线大将,克扣军需,致使剿匪大业受阻,北境不稳,此乃大忌。本宫接手冯玉麟,是替朝廷分忧,是保宰相血脉,更是为北境大局着想。他冯青烈,非但不能怨,还得谢恩。”
“本宫能给你的,远不止一个虚无的承诺。粮草、时间、情报,甚至……一个足以撼动冯青烈根基的切入点。”
一番话,冠冕堂皇,却又合情合理,尽显政治手腕。
“条件呢?”沈今生直接问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长公主更不会做亏本买卖。
“聪明。”赵元姝赞许地点点头,“一,冯玉麟毫发无损地交予本宫。他活着,比死了对本宫、对你都更有价值。”
“二,暂缓对王兆兴的必杀之念。留着他,是冯青烈营救不力的活证,更是未来撕开他伪善面皮的缺口。本宫保证,他最终的下场,绝不会让你失望。”
“三,待云州之围暂解,你需随本宫回京。你的才智,你的胆魄,不该埋没在这云州,更不该只用于玉石俱焚的复仇。大夏正值多事之秋,北辽虎视,朝堂积弊,本宫需要一柄足够锋利、足够聪明的刀。而你沈今生,就是本宫选中的人。”
招揽,**裸的招揽。
赵元姝要的,不是一条听话的狗,而是一匹能撕碎敌人的狼,她看中的,正是沈今生身上这股焚尽一切的狠戾和绝境求生的智谋。
“做您的刀?”沈今生扯了扯嘴角,“殿下不怕我这柄刀太过锋利,有朝一日反噬其主?我沈今生血仇未报,心中只有恨,没有忠。”
“本宫欣赏有爪牙的鹰。”赵元姝毫不退缩地迎着她的目光,红唇勾起一抹极具侵略性的弧度,“恨,可以化为力量。至于忠诚?那是对价码的认同。本宫能给你的价码,冯青烈给不了,李勣给不了,甚至……你那位情深义重的夫人,也给不了。”
“本宫能给你复仇的舞台,给你洗刷污名的机会,给你施展抱负的权力,沈今生,这世上,还有比亲手将仇人拖下神坛、看着他身败名裂、再明正典刑,更酣畅淋漓的复仇吗?困守孤城,拉着冯玉麟一起死,那是匹夫之怒,是下下之策。”
亭内陷入一片死寂。
唯有亭外寒风吹动旌旗,发出猎猎声响。
“殿下所言,如惊雷贯耳。然此事,非我沈今生一人可决。云州非我一人的云州,城中万千性命,系于一念。冯玉麟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殿下之诺,沈某需亲眼所见,非空言可托。”沈今生站起身,动作牵动左肩伤口,带来一阵闷痛,却挺直了脊背,“粮草何时能至?李勣大军,殿下如何约束?此二事,乃云州存续之基,亦是沈某考虑殿下提议之先决。若三日内,不见粮草入城,不见李勣大军后撤二十里扎营,一切休谈。沈某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受人戏耍。”
她没有提效忠,没有提入京,只死死抓住了最实际、最迫在眉睫的需求。
生存的空间和时间。
这既是试探赵元姝的诚意和能力,也是为城中军民争取最后的喘息机会。
赵元姝非但没有不悦,眼底的兴味反而更浓了,手一抬,精准地握住了沈今生垂在身侧的右手,那手冰冷、指腹和虎口处覆盖着薄茧,是常年握剑挽弓留下的印记,与她保养得宜、温软细腻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她并未用力禁锢,只是虚虚拢着,拇指指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缓缓摩挲着沈今生掌缘的茧,动作带着几分狎昵的探究,又似在丈量一件趁手兵器的分量。
沈今生下意识地想要抽回,却被对方看似随意、实则隐含力道的五指牢牢钳住。
“你的手,倒是比本宫想象的还要硬些。”指尖滑过沈今生指关节的凸起,赵元姝慢条斯理地说,“这茧子,是恨磨出来的,还是这云州的寒风刮出来的?亦或是……两者皆有?”
这动作太过亲昵,也太过僭越,带着上位者对下位者**裸的审视和驯服的意图,沈今生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眼神如冰刃般刺向赵元姝,“殿下请自重。”
“好,好一个沈参赞,刚烈如斯。本宫欣赏你的警惕。在这云谲波诡之地,轻信即是取死之道。你提的条件,很实际,也很聪明。”赵元姝欣赏着她眼中翻腾的怒意和竭力压制的屈辱感,终于松开了手,拢入宽大的袖中,脸上的笑意更深,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满意,她站起身,步态从容地走到亭边,眺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城墙和隐约可见的围营旌旗。
“粮草,本宫来云州前,已命心腹持本宫手令,调动离此最近的丰裕仓存粮。算算脚程,最迟明日晚间,第一批应急粮秣,便可抵达云州西门外。数量虽不足以让你支撑数月,但解燃眉之急,让城中军民吃上饱饭,绰绰有余。后续粮草,会以补充前线剿匪军需之名,经本宫掌控的渠道,源源不断送入云州。李勣,不敢拦,也拦不住。”
“至于李勣的大军……本宫明日一早,便会亲赴李勣营中。一则,代天子慰问剿匪有功之师;二则,传达圣意,云州匪患虽烈,然秋冬将至,强攻徒增伤亡,朝廷体恤将士,命其暂缓攻势,稳固防线,待开春再图进取。本宫会建议他后撤五十里,择高地扎营,既可避云州困兽之斗,又可防北辽趁虚而入。”
“李勣是冯青烈的狗,但他更是大夏的将领。圣意与本宫亲临的双重压力下,他若不退,便是抗旨不遵,心怀叵测。这个罪名,他担不起,冯青烈此刻也绝不想替他担。所以,沈今生,你要求的粮草入城、大军后撤二十里,本宫三日内,必给你一个明明白白的结果。”
“如何?本宫的诚意与能力,参赞可还满意?这三日,便是本宫给你的价码,让你看清本宫值不值得你押上云州和你沈今生这把刀。”
沈今生沉默着。
无论答应与否,从踏入这座亭子的那一刻起,她和云州的命运,就已经卷入了一场更宏大也更凶险的漩涡,赵元姝递过来的不是橄榄枝,而是一柄双刃的权柄之剑。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短暂的清醒。
“三日。三日后,若粮草真至,若李勣真退……沈今生,愿与殿下细谈。”
她已然是应下了赵元姝开出的核心条件。
这是交易,**裸的、基于眼前生存的交易。
话音未落,赵元姝已翩然转身,她并未立刻回应,目光反而更深地、更放肆地落在沈今生的脸上,从那双琥珀般的眼睛,滑过苍白却线条分明的下颌,最终,停留在了那双紧抿着的、几乎没有血色的薄唇上。
那唇瓣因紧张、虚弱和强压的怒意而显得格外倔强,像覆着寒霜的刀刃边缘。
一种极其大胆、甚至带着点恶劣的探究欲,在心头升起。
她想看看,这能将朝堂搅得天翻地覆、让数万大军束手无策的沈参赞,这浑身是刺、冰冷如铁的人,在被触及最私密界限时,会是如何反应?
嘴,是否也如他的意志和话语一般坚硬?
那冰冷的外壳下,是否藏着一丝可以被点燃的、属于血肉之躯的温度?
“很好。”她的声音放得更轻,向前几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一尺,沈今生甚至能清晰地闻到赵元姝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着昂贵熏香与淡淡茶气的独特味道。
沈今生心头警铃大作,想要后退半步。
然而,赵元姝的动作比沈今生想象的更快、更不容抗拒,一手扶住了她受伤的左肩,位置拿捏得精准无比,既让她无法轻易挣脱,又巧妙地避开了最痛的伤口,更像是一种禁锢的姿态。
沈今生只觉得肩头一沉,那力道让她伤处传来一阵闷痛,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赵元姝另一只手已如灵蛇般探出,冰凉的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扣住了沈今生的下颌。
沈今生被迫低下头,距离瞬间拉近到呼吸可闻。
“沈参赞的言辞,字字如刀,句句似铁,能将这死局劈开一丝缝隙……那么,说出这些话语的唇舌,是否也……”
沈今生瞳孔骤缩,右手本能地就要去格挡。
但赵元姝的动作更快。
她根本不给沈今生反应或反抗的余地。
没有预兆,没有犹豫。
目标,赫然是沈今生紧抿的、苍白的唇。
那触感冰凉而柔软,带着她身上独特的熏香,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猝不及防地印在了沈今生的嘴角。
并非完全的唇吻,那是一个带着审视意味的、近乎品尝的触碰,位置微妙地介于唇角和脸颊之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亭外,一直纹丝不动的玄甲神策骑兵阵列中,似乎传来几声极其细微的、压抑的抽气声,显然,长公主这惊世骇俗的举动,连最精锐的护卫都感到了震惊。
沈今生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冷静、算计、隐忍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超越她所有预想的吻彻底击碎,她身体猛地向后一仰,挣脱了那令人作呕的触碰,右手几乎是本能地、带着凌厉的掌风狠狠挥出。
“放肆!”一声厉喝。
赵元姝似乎早有预料,轻盈地后退半步,拂去一片落叶般,用宽大的云锦袖摆随意地一拂,便精准地格开了沈今生那饱含怒意却因伤势而力道不足的一掌。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从容。
“呵……”她轻笑出声,舌尖舔过自己的唇角,那动作妖冶,仿佛在回味方才的触感,“果然……硬得很。像块冰,又像块铁,却又……意外的干净。”
她的评价如同在点评一件物品,“倒是配得上你这身硬骨头,和这副……宁折不弯的脾气。”
沈今生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她死死地盯着赵元姝,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再次扑上去的冲动,那被触碰过的嘴角皮肤,如同被毒虫噬咬过般灼烧刺痛,让她恨不得立刻将其剜去。
“赵元姝。”她咬着牙,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你今日之辱,沈今生……记下了。”
“记着好。”赵元姝非但不怒,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笑容更加明艳动人,“本宫就怕你忘了。记住这感觉,记住你此刻的愤怒和不甘。记住是谁给了你喘息之机,又是谁……能让你这柄冰冷的刀,有真正饮血复仇的机会。”
她理了理衣袖,姿态重新恢复成那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仿佛刚才那逾矩轻薄的一幕从未发生。
“记住我们的三日之约,沈参赞。粮草和撤军,本宫自会奉上。本宫会在云州西门十里外,落鹰坡。静候你的佳音。记住,本宫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冯玉麟,而非一具冰冷的尸体。”
“希望那时,你的‘细谈’,能比你的唇舌……更软和些。”
她特意在“唇舌”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意有所指地扫过沈今生依旧紧绷的唇角。
“武统领。”赵元姝不再看沈今生,扬声唤道。
一名身着玄甲、面容冷峻的将领立刻在亭外躬身:“末将在!”
“送沈参赞回城。路上若有半分差池,唯你是问。”
“遵命!”
“不必!”沈今生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挺直了那单薄却如青竹般坚韧的脊背,转身,决绝地踏出十里亭。
忍。
必须忍。
将这份屈辱,连同滔天的恨意,一同咽下去,化为支撑这副残躯走下去的养料,化为日后更凌厉的反击。
快完结了[眼镜]其实这一篇我已经写完了,现在正在写另外一篇,也是女扮男装,我就爱写这种类型的[爱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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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第 10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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