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沈今生回来了。
带了两盒糕点。
一盒是栗子糕,一盒是青梅糕。
她推门而入,庭院里的石桌上摆满了吃食,还有一坛子酒。
萧宁正坐在石桌旁,专心绣着香囊,香囊上绣着奇怪的纹路,针脚也不怎么样,只能说,勉强看得出是竹子。
听到推门声,萧宁放下香囊,偏过头去瞧,视线落在沈今生开裂的嘴角上,像是染了血,她眉心不自觉地皱了皱,起身绕过石桌,走到沈今生跟前,仔细查看。
两人仅一步之遥。
萧宁要比沈今生矮上一些,萧宁这么仰着头,露出满是红痕的脖颈,在晚霞的映照下更显莹润细腻,像是上好的瓷器。
沈今生略微低头,任萧宁打量。
萧宁问:“嘴角怎么了?”
沈今生答:“不小心碰着的。”
碰着?
那这碰得也太狠了些,嘴角都裂了,脸都红肿起来,这么狠的力道,按理说应该发生了什么事才对。
萧宁心下便起了疑,冷不丁出声问:“谁打的?”
沈今生也不撒谎,如实道:“你妹妹。”
萧宁笑了,“哦,是吗?欢颜向来胆子小,连只猫都怕,怎么可能会打你?”
她笑得很温柔,一双桃花眼弯起来,仿佛要融出蜜糖来,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直插沈今生心口。
沈今生不说话了。
是啊,萧欢颜向来胆子小,只敢躲在暗处,用言语折磨人。
早就该明白的。
多么可笑。
说到底,她只是个奴,原本就是贱命,只有服从主子的权利,没有跟主子争辩的资格。
是她贪恋着萧宁,不愿撒手,可萧宁,从来就不属于她。
萧宁是堂堂王妃,将军府嫡长女,是天生要嫁给王族,母仪天下的,欢喜鸾鸣凤,缱绻不相离。
萧宁不可能为了她,放弃自己的身份。
也不可能为了她,葬送自己的名誉。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两人都沉默下来。
只有两道呼吸声交缠着,一轻一重。
萧宁耳力好,哪怕沈今生已经极力压抑,极力隐忍,她依旧能清晰地听到沈今生凌乱的呼吸声,带着几分颤意。
她的直觉告诉她。
沈今生生气了。
倒不是怕沈今生会失控,而是……她不想让沈今生有任何的不舒服或者不高兴。
沈今生给她的感觉很复杂,复杂到她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意识到这一点,她放松了下来,轻咳一声,想缓和气氛,“今生……”
沈今生打断,“夫人,我有些累了,先行休息了。”
说完,便转身,向主屋走去。
合上门之前,她最后说:“今夜,我歇在竹院,您也早点休息。”
语气平和,嘴角甚至带了一丝微笑,除了眼睛依旧平静无波外,就像只是平常聊天一般,情绪并不高。
但萧宁听在耳里,却比任何利器都锋利。
她愣了愣,指尖不自觉地攥紧,又放开,偏过头去,望着满桌冷掉的饭菜。
那坛米酒静静地摆放在石桌之上,傍晚的微风轻轻吹拂,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淡淡的酒香。
她没什么胃口,也不太想吃了。
——
夜已深。
灯烛摇曳。
沈今生一直待在书房里不曾出去,眼看时间不早,便收拾好,熄了灯,转身向净房走去。
她爱洁,不管多晚,都要沐浴后才会休息。
这晚也不例外。
净房与书房相连,只需走过书房就是了。
推门进去。
侍女已经备好了沐浴用的东西,她进去时,侍女便退了出去,关上门,守在门外。
这净房颇为私密,除了伺候她的侍女,平日里不会有其他人进来。
净房不大,采光虽不算明亮,但到底是月色盈窗,一弯月照进来,落在地上,朦朦胧胧的,添了几缕清冷。
沈今生随手点燃一支檀香,脱去外袍,扔到旁边的矮榻上,脱了鞋子,这才赤脚走到浴桶旁,伸手去解里衣的系带,解到一半,耳边忽然捕捉到一丝呼吸声,她动作停了下来,下意识地屏息细听,果然,那声音又传来,是从屏风的方向传来的,细细地,短促而急促,是女人呼吸的不匀。
她悄悄拧了拧眉,紧了里衣的系带,看向屏风的方向,屏风的材质镂空,能隐约看到一点里面的身影。
依稀还能嗅到一股花香。
她并不陌生。
萧宁是贵女,调香师给她调的香,自然是最适合她的,闻起来舒服,又不会过分甜腻,以至于冲撞了她的气质。
她身上的香,是诱人的玫瑰香。
而此刻,那股玫瑰香里混杂了别的味道。
沈今生猜,她刚沐浴完。
“谁在那里?”
屏风后传来“噗嗤”一声笑。
“除了我,还有谁?”
萧宁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她长发**地披在背后,身上也只着了一件宽大的寝衣,露出细腻的肌肤,精致玲珑的锁骨,还有那若隐若现的胸线,无一不诱人,寝衣下,是两条又细又长的腿,裸露在外面的肌肤,白得晃眼。
如此香艳,又如此大胆,沈今生垂眸,低声说:“不知夫人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作为年上者,怎么会看不出年下的心思呢,萧宁原本想好好跟沈今生说说话,化解误会,只是沈今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那种态度对待她。
她讨厌别人无视她。
再想到白天,沈今生也是这副表情,不苟言笑,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她便觉得委屈,心头憋着一股火,一边逼近沈今生,一边说:“你在生什么闷气?还摆出一副天老爷的样子,你瞧你,都不愿意跟我说话,你可真是有本事。”
逼得沈今生不得不往后退,退到了浴桶边,背抵着浴桶,再没法往后退,一手扶着桶沿,并不答话。
两人之间,已经严丝合缝,没有间隙,身体的每一处变化,都无所遁形。
气氛忽然就变得微妙起来,空气里像是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暗中悄然生长,并蔓延。
萧宁离沈今生极近,近到能闻见沈今生身上淡淡的香气,像是雪后初晴的味道,清冷里裹着柔和,近到能看清那卷翘如蝴蝶翅膀的黑睫,还有那浅色的唇。
真想去尝尝,这唇是不是跟上次的一样,又软又甜。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就在她的唇,快要碰上沈今生的唇时。
沈今生动了,往旁边侧了侧,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神色淡漠,“夫人,我累了。”
萧宁脸上的笑凝滞住,她原本想要调戏沈今生,想要看她动情,想要她像自己一样,对着她,失了分寸,乱了心跳,甚至,想要她臣服于她。
但沈今生退了一步。
就这么一步。
心头的热意冷了下来,冷到骨子里。
她一把扣住沈今生的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的手腕捏碎,“你到底发什么疯?”
沈今生忍着痛意,不卑不亢,“那夫人究竟想干什么?今夜来竹院,找我究竟有何贵干?”
萧宁冷笑,“我想干什么?我想让你乖乖张开双腿,张开嘴,毫无尊严地匍匐在我的脚边,当我的宠物。”
“这还不够清楚吗?”
这话已经说得够直白。
沈今生终于动容。
她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耳光,脸都肿了,耳朵也轰鸣起来,整个人仿佛被抛到寒潭里,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也是,她本就是奴。
是奴,就该有奴的自觉。
脑子里的那些念头,通通被萧宁这一句话,碾碎,熄灭。
她缓缓跪下,跪在萧宁面前,垂着头,隐了心中的傲气,从方方面面去贴合萧宁。
如此谦卑。
如此温顺。
过了许久,她低声道:“请夫人息怒。”
萧宁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吸了一口气,端出最端庄大方的姿态,语气里带了几分和缓,“起来吧,今夜来找你,是我想你,想见见你。”
沈今生这才直起身,站了起来,调匀呼吸,试着用平和的语气,说道:“夜深了,夫人先回房,等我沐浴完再去伺候您。”
如此“乖顺”,让萧宁觉得有种莫名的厌恶,那感觉,像是一只什么畜生,试图讨好她,获得她的垂怜。
事情发展,出乎她的意料。
她想象中的沈今生,不该是这副姿态。
该是欲拒还迎,该是看她时,眼里带着情,该是毫无顾忌的反抗,该是像只出笼的野兽,撕烂她所有的衣服,把她扑到床上,摁到身下,才符合她今晚来找沈今生的目的。
她想要的沈今生,是狼,不是羊。
是蛇,不是兔子。
她怔愣着,脑子里在思索,是不是她看错了,是不是沈今生有别的想法?
不可能啊!
难道是欲擒故纵?
“夫人,还有事么?”沈今生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语气也是,温和,冷静,不带一丝情绪。
她不是一个喜欢将情绪表现在脸上的人,哪怕此刻眼眶微红,她总有办法在极短的时间内强行压抑住所有虚弱、悲伤和痛苦,让淋漓鲜血沉淀在心底,化作坚硬的铠甲,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
对,得像个乌龟,把头和脚都缩到龟壳里,才能抵御住所有的伤害。
萧宁回过神来,强行压下心头的焦躁,掩饰地干咳了一声,说:“没事,我先去睡了。”
说完,逃也似的,匆匆往外走。
到了门外,她顿了顿,回头,“……今生,方才我在气头上,你别往心里去,以后,我不会再那样对你。”
她也不等沈今生回答,快步离开,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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