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不自觉皱起的眉头,眼角处若隐若现的血丝,朱唇紧抿着,正处于极度压抑情绪的状态。
好久不见,夫人。
只是因为这句话,她几乎要沉沦,当真是有些难熬。
只是理智告诉她,不该沉沦,她与沈今生之间隔着太多的误会和纠葛,就算没有这些,她们之间也无法得到对方的真心。
既然如此。
为何还要心烦意乱?
罢了。
朝云自是看在眼里,他的神色变了,神色中混杂一言难尽的仓促和不安,上前一步挡住沈今生视线,对着萧宁低声道:“夫人,这日头正盛,当注意自身,切勿久站,不如进去再歇歇?”
萧宁没搭话。
只是随着朝云的动作,她的步子略微踉跄,身形有些晃荡。
难受?
自然是有的。
她想起离别那晚,沈今生指尖传来的滚烫温度,与她十指相扣时,紧紧相扣的力道。
这些动作,这些温度,朝云是从未给过她的。
那丝连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情愫,在这数月里,悄然生长,像是忽然按下了破土而出的开关,迅速生根发芽,生长成参天大树。
哪怕明知不该这样。
周遭寂静,唯余炭火的滋啦声。
两人擦身而过的那一刻,沈今生下意识地扣住萧宁的手腕,她眸光黑沉,眸光像是一把刀,抵在朝云的脖颈处,声音也沉冷了几分,尾音带刺,不留一丝情面,“怎么?我就在这,还要叫你生拉硬拽地拉她进去吗?”
这话说得实在不留情面,饶是朝云再能忍,此时也挂不住脸面,更何况,他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他对着沈今生笑,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阴森,嘴角带着讥讽,“沈郎君这话实在叫人生寒,当初你消失的无影无踪,谁人不知?那消失的日子,夫人的苦你视而不见,此时回来,一句问候都没有,反倒是跟夫人呕气,这是何等的小肚鸡肠?”
“且不说别的,夫人为了你,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就算你是铁石心肠,也该动容,此时回来不说照顾,连一句关心都没有,反倒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沈郎君,你当真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我朝云虽然身份卑微,却也知道什么是担当,即便是消失,也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死了,那也得死得痛快,像你这样的消失,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沈今生本欲脱口而出的话,被朝云这番话梗在喉咙里,半晌都说不出来,原本攥紧的手逐渐松开,倏地嗤笑一声,笑声冷沉,“你倒是对我鸠占鹊巢了?”
话虽如此,她面上神色,却是怎么看怎么嘲讽,嘲讽他,也嘲讽自己。
这两人你来我去,实则是打机锋,虚则是打心理战。
周围的人听见这场争执,如油锅中落入了几滴冷水,沸腾起来。
“好家伙,王妃后院起火了?”
“是啊,王妃跟亲卫,这,这,可是乱了套了。”
“看样子,是这个亲卫胜了?”
“不好说,照我看,两人都有杀招,不分上下。”
议论归议论,但谁都没有出言劝解,毕竟玉衡萧宁这两口子本来就玩得花,所以发生这种荒唐事不足为奇。
而沈今生与朝云,皆是在王府屋檐下,就算吵翻了天,最后也得捏着鼻子认下。
“沈今生,你不要再诋毁朝云了,不然,当真是连半点念想都做不得了。”手腕处传来刺骨的痛,萧宁终于开口,看向沈今生时,神色冷沉,不复从前,难掩不耐烦,她本不想与沈今生当众闹开,只是沈今生这般的咄咄逼人,叫她无法子再忍下去。
她抬手,指尖抵着沈今生的肩头,一字一顿道:“沈今生,我们好聚好散。”
她以为,沈今生会反驳,会挽留,会与她纠缠不清。
毕竟,沈今生是个惯会能伸能缩的人。
原本有些躁动的人群,听见萧宁这般说,顿时安静了,神色各异,纷纷看向沈今生。
光影斑驳,阳光倾泻而下,十七岁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是光也会偏爱的人,可她一身黑衣,眉宇间的痛苦尽显,流露出几分凄哀孤冷。
沈今生再不纠缠,兀自转身。
她不习惯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软弱模样,这样的苦痛,她经历过许多次,每一次都是一个人撑过来的。
这次,也不会例外。
沈今生离开了,身影愈发模糊。
乌迁发现情况不对劲,他几乎是瞬间,推开了人群,跑到沈今生身边,从怀中取出帕子,递了过去,劝道:“徒弟啊,你莫要如此……”
“她这般冷心冷情,你莫要在意,天下好女子多的是,你看开些,师父一定帮你物色个好的。”
他其实知道,沈今生如今这样,完全是因为自己,但事已至此,他还是想劝一劝。
并非是要偏帮哪一方,只是如今这般结果,实在是叫人心痛。
他以为沈今生是个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人,竟不知,沈今生是个执拗的人,一旦种下根,便会深种在泥土里,就算抽掉全身的骨血,也无法从泥土里抽出。
沈今生没有接帕子,只沉默地往前走。
乌迁终究不放心,远远跟着。
漫无目的,随波逐流。
他们一走。
萧宁跟朝云两人,便往反方向而去。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各自散场。
——
约莫过了几柱香。
天空突然变暗,乌云如墨水般涌动,瞬间便布满了整个天空。
一道道闪电划破天际,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大雨如注,瞬间将整个草原笼罩在雨幕之中。
这场大雨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但也不是毫无征兆,草原气候多变,如此突发的天气,也不是没有过,因此倒没引起太大的恐慌。
只是这雨下得实在太大,且不说别的,就单单是雨声中夹杂的呼喊声,叫人听着,便有些心慌。
“徒弟啊,雨越下越大了,咱们快些回吧。”乌迁在雨中走着,一手护着自己脑袋,另一只手搀着沈今生,沈今生脚步虚浮,一个劲儿就挣脱着,险些跌倒,他有些着急,但看着沈今生这般模样,也实在不敢再劝,只能顺着沈今生的方向,亦步亦趋。
两人离营地有些距离,就算现在赶回去,一来一回也得小半个时辰。
他想着,先找到避雨的地方,然后再想办法回去。
周围并无山洞,只有凉亭。
草原上的亭子不大,大多是为了骑马射箭方便休息,离营地都远些,若真是运气不好,遇到雷电天气,这亭子可还算是一个不错选择。
乌迁一眼便看见了远处立在草地里的亭子,心下稍微宽慰,抬脚便拉着沈今生朝着亭子跑去。
大雨滂沱,雨水顺着亭檐落下,滴滴答答,亭内光线昏暗,亭子内的人只能看清周围两三米,再远些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两人走进亭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明晃晃的长刀便从旁边抵了过来,横在了沈今生脖颈间。
冰冷的刀锋,闪着寒光,叫人看着便心惊。
与此同时,持刀的人开口,“滚出去。”
见此,沈今生斜睨了持刀的人一眼,男人面容冷峻,眼神凌厉如鹰隼,一身黑衣,袖口处用金线绣着云纹,腰间挂着一块鹰形玉佩,看起来身份不俗,她微微挑眉,用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才开口,“这亭子是你家的?”
“滚。”
对方再次发出警告,手腕处青筋暴起,手中的长刀递进了一分。
乌迁最先反应过来,看清男人后,脚步佯装后退两步,眸中隐有惧意,“毕钦,你怎么在这里?”
大辽就属毕钦最出名,人人都知道,当今乐安公主有个文武双全的贴身护卫,只是为人冷情冷性,不近人情。
毕钦出现在这……
那……
若是没猜错,想来毕钦身后,坐着的那女子,应该是玉珂本人了。
这般想着,他抬眼看过去,果然,入目便是一张冷艳无瑕的脸,兼具异族风韵与东方之美,睫毛浓密,鼻梁秀挺,狐狸眼的瞳色有些深,犹如黑曜石般十分透亮,好似明朗的夜空,含着星光点点。
身量高挑,身材亦是妖娆多姿,偏偏又泛出极致的清纯与妖冶,一身美人骨,看起来就像是一副晕不开的水墨画。
可这玉珂虽然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妖媚之感,声音却是清冷如冰,只听她淡然道:“行了,是三哥府里的人,让他们进来避雨。”
她话音落下,毕钦便收起了长刀,往后退了一步,将路让出来。
亭内本就不大,加上乌迁和沈今生两人,显得有些拥挤。
沈今生和乌迁对视一眼,乌迁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子,让沈今生先走。
沈今生也不扭捏,直接走了过去,站在毕钦和玉珂中间,身姿修长,宛若一株挺拔的青竹,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望着亭外的大雨,想着这场雨什么时候才会停。
亭内,僵持了半晌。
玉珂眉眼轻轻抬起,落到了沈今生身上,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刚好看见对方额前几缕碎发垂落而下,一双长眉舒敞开来,薄红的眼尾上挑出几分诱人的弧度,挺秀的鼻以及流畅的下颚线。
这种长相,亦正亦邪,可妖可媚,但偏偏,沈今生是个薄情寡性的性子,脸上神情冷漠,浑身萦绕着淡淡的疏离,给人一种难以靠近之感。
像是高山上的雪莲,既美好,又冰冷。
她低头又看了看沈今生那修长笔挺的双腿,这长度,这形状,倒是十分勾人。
玉珂是个直接的人,不喜欢拐弯抹角,眼瞧着沈今生这般姿色,细长的手指轻移,指向身侧,声音虽淡,语气虽缓,却自有一股矜贵威严,“你过来,坐这儿吧。”
沈今生还未动作,倒是旁边乌迁先站了出来,他微微躬身,十分恭敬,“殿下,这恐怕于礼不合……”
玉珂听闻,也只是浅浅地撩了乌迁一眼,勾着几分冷笑,“什么时候这么多规矩了?让他过来就过来,哪儿那么多废话?”
乌迁脸色有些难看,他本想再劝,但玉珂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她这般身份,要做什么,旁人都没有拒绝的资格。
更何况,他十分了解她的脾气。
被宠惯的孩子,大多率性而为,不管旁人。
无奈,他推了沈今生一把,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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