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小厮把酒送过去的时候,白三爷刚好不在。
于是他把酒直接放进房里,就径自出去忙了。这一忙起来,门外苦等的两个小乞丐就被他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林念和狗子哥蹲在墙角,又渴又饿,却有不敢动地方,生怕人家来叫的时候他们刚好不在,就此错过了。
直到晚上,白三爷忙完大小琐事,回到房中用膳,这才发现了桌子上摆着的两个酒坛子。
他本来只以为是下面的小子孝敬的普通水酒,拍开酒封后才发现竟是少见的葡萄果酒。这酒颜色清亮、香味纯正。细细品尝之下,比平时喝的水酒还要酒香浓郁、清甜甘冽。他招来小厮细问,才知道这酒原来是两个小子送来的。
白三爷想了想,一面叫小厮去后门把人带进前厅等候,一面自拿着另一壶未开封的酒去了后院主屋。
那楚家夫人尝到葡萄酒的味道,果然及是喜欢,便命他一定要多买些这酒。
这葡萄酒味道稀罕,平日里不管自用还是送礼俱是不错的选择。
待饥肠辘辘的林念和狗子被终于想起他俩的小厮带到前厅,又枯坐了许久,凉水也灌了三巡,才终于等来了回禀完主子的白三爷。
两人连忙起身见礼,双方各自认识过了,这才落座进入正题。
“这酒,是你自家酿的?”白三爷在主位坐下后,便直接问道。
“正是。”林念道。
“说说吧,”白老爷子笑道,“这酒,怕是不止送给我家尝一尝这么简单吧。”
“让您见笑了。”林念不慌不忙的答道,“不瞒您说,我们就是一群穷乞丐。这酿酒的法子还是我家长辈传下来的。本也不值什么。冬日里有幸得到贵人施粥,见您老人家心善,我就想着来碰碰运气——您要是看得起咱这酿酒的方子,咱们这群穷小子也能有一口饭吃。要是您看不上,就当小子们谢您当日的赠粥之恩,孝敬您的。”
“你竟是想卖方子?”白三爷挑眉,诧异道。
“是,小子没用,虽手里拿着这酿酒的方子,却到今日也没能用它填饱肚子。我想着倒不如送给真正能让它发挥作用的人。”
“你倒是想的开。”白三爷坐直身子,神色间也郑重了一些。
他们楚府是有名望的人家,自是不屑做那夺人命根子的勾当。所以他本意是想着,若价钱合适,便和此人定个长期的合作计划。可若主人自己愿意,能直接买断酒方,那自是再好不过。
既有此等好事,他自是不能错过:“如此,你便开个价吧。”
“小子们想要个能在城里安身的机会。”林念说。
“你小子胃口倒是不小。”白三爷笑了,想了会道:“不过你这酒也确实稀罕。这样吧,我在城南有座小院儿,那宅子是我早年间置办,一直也没甚用处。虽然年头久了些,但胜在院子宽敞。我便把它换给你。另外再添二百两纹银,如何?”
“谢白三爷。”这个价钱,已经比林念想象中好太多了。
他和狗子哥二人得到这个报价,一时间都很是兴奋,连肚子饿都给忘记了。
当即,林念就口述了酿酒的方子让识字的小厮仔细记下,并承诺之后会来府里教着酿酒的师傅从头到尾做一次。
这之后,白三爷便带着酿酒方子回上房禀告了夫人,并亲拿了房契和银子过来交给林念。
如此,双方银货两讫,俱是非常满意对方的爽快。
林念和狗子哥一路揣着银子,兴冲冲的摸黑回到城东破庙,把事情仔仔细细复述了一番。
小乞丐们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银钱,大家俱都被这惊喜砸晕了,直呼大幸。
第二日一早,林念就和狗子哥去城南和白三爷派来的人把那宅子给过了户。林念把破庙里的那一坛子酒整个交给了对方,并告知了对方储藏方法。
接过酒坛,那人又道:“三爷想着你们今天要搬家,必有很多事情要忙,叫你明儿个再去府里报到。到时直接找我便可。我叫张和。”此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当天,大伙儿就喜气洋洋的搬进了新家——实在也没啥可折腾的,小乞丐们唯一的一点家当就是乞讨时用的破碗和睡觉的麻布铺盖片儿,随手卷起来就带走了。就连这两年编的草席箩筐之类,也被大家宝贝似的一起带了过去。
现在不能再叫小乞丐了。他们有钱了,以后就不用再乞讨啦!大伙儿一想起这个,就忍不住的笑个不停。
这群孩子一共有九个人,按照年龄从大到小排序,依次是:
狗子,十三岁。
大壮,十二岁。
铁心,十一岁。
饼子,十岁。
木头,十岁。
栓子,八岁。
小豆子,七岁。
石子儿,七岁。
小胖,七岁。
如今,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家,再也不用住破庙那种地方了。
他们的新家是一座一进的四合院儿。
院门开在东南侧,从高高的门庑进入,绕过素面的青砖影壁,就能看到宽敞的宅院了。
因着常年没有人居住的缘故,院子里长满了各种杂草。白三爷没有妄言,这院子面积的确不小。林念粗略估量了一下,单单是院子本身少说也有个一百五十六十平米的样子。
“等到来年春天,咱们就可以在院子里中很多菜来吃了!”饼子看到这个院子很是高兴。
“对,这一块可以种豆子,那一片全部种上菘菜和葵菜,再在边角处种些葫蒜和小葱,这样就不用买菜啦。”木头兴致勃勃的规划道。
“还要胡瓜!”
“对,还有胡瓜。”
“还有豇豆和茄子!”
“对对,都种上!”
“还要在这里搭上一个大秋千!”小豆子也很是开心的出着主意。
以前他们住在破庙里,朝不保夕的,也没有什么闲心来捯饬院子。如今他们有自己的家了,大伙儿都开心的规划起来。
“这房子真是气派!”
“嗯嗯,比好多人家的房子都好!”
众人抬头,就看到四面环绕的高大房屋,所有房屋都是用顶好的砖木砌成,即便已经过了许多年,看起来依然气派的紧。大伙儿惧都感慨,真不愧是白三大管家看中的院子。
房屋的布局,是标准的“三正两耳”。一间宽敞的正房和东西厢房形成一个品字形结构,正房的对面是倒座房。
正房和东西厢房皆为三间,刚好够九个孩子一人一间。每个房间都很宽敞明亮,家具一应俱全。
南侧的倒座房则有五间,加上两个耳房一共七间,暂且空置,将来再作他用。
厕房在西南角,灶房则在东南角。
让人惊喜的是,厨房里面有锅有灶,还有大水缸和打水用的水桶,无需再增添什么,收拾一下,直接就可以起火造饭了。
林念等三个小的被哥哥们照顾,分到了正房的三间。三个娃娃于是按照年纪排序,自西向东依次是小豆子、石子儿(林念)、小胖的房间。
东侧三间厢房自北向南依次住了饼子、铁心和狗子哥,西侧则从南到北住了大壮、木头和栓子。
总的来讲,大孩子住的更靠近门口,小孩子们则靠近里侧。
分好房间后,大伙儿放下各自那点微薄的“家当”,开始忙碌了起来。
狗子哥带着饼子出门采买晚饭用的食材和调料。
大壮和铁心去挑水和拾柴禾。
其他人则负责打扫卫生、把四合院儿的里里外外收拾干净。
正在大伙儿忙碌的时候,院门被人啪啪的拍响了。
“谁啊?”大壮哥放下刚拎进来的水桶,走过去开门。
“是我。”门口传来一个大嗓门,话落,赵君行带着两个小弟走了进来。
“赵大哥,您怎么来了?快请进。”正在擦拭影壁的林念连忙放下手中的抹布,过去打招呼。
“好小子,”赵君行笑着说,“你这小子有些本事,竟然这么快就得到了白三爷的赏识。这不,我来庆祝你们乔迁之喜啦。”
“谢谢您,快请屋里坐。”
“嗨,我就不进去了。”赵君行看到院子里忙碌的孩子们,摆摆手让小弟把带的搬迁礼递给了大壮,“你们且忙吧,我就是过来道个喜。好歹你也算救过我一回。你们既然搬来了我的地盘儿,我也不能装做没看到。日后在这城南要是有什么事儿就招呼一声,我自要护你们周全。”
“那就多谢赵大哥了。”
这位大哥来去匆匆,水也没喝上一口,放下礼物就走了。
礼物倒是没什么,就是两包普通的糕点,孩子们在饭前直接分吃光了。但是他带来的讯息却很让人惊喜。
林念他们一群小孩拿着这么大一笔银钱,虽说现在还没有外人知道,但仍然有些胆战心惊,生怕有一日遭了贼。如今有了地头蛇的保护,他们自是能安生不少。
孩子们把所有门窗、家具全部用抹布擦拭了一遍,院子里的杂草扒了干个净,地上也洒了水之后扫的一尘不染。做完这一切,狗子哥和饼子也买好东西回来了。
在当地,搬进新居的第一顿饭叫做燎灶。
亲朋好友们一起带着礼物来到新家,帮忙庆祝乔迁之喜。大伙儿热热闹闹的吃上一顿饭,祈祷主人家之后的日子都能红红火火。
孩子们现在当然没有什么亲朋好友,所以这一部分暂且略过。索性他们人多,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吃上一顿,也就当做温居了。
晚上,在孩子们期待的眼神中,林念和饼子开始着手做饭。
没错,除了这两个小朋友,其他孩子全部都不会做饭。只能眼巴巴看着,顺便打打下手。
铁心负责生火,烧水。
饼子会做面食,就负责做馒头。
大壮力气大,分到了剁肉馅儿的工作。他举起菜刀,手起刀落,咚咚咚的一顿剁,就把一大块猪肉给剁成了细细的肉馅儿。
肉馅儿剁好之后,由林念来负责调味。
饼子负责和面,待面醒好之后就开始包馅儿,然后把馒头放进锅里开蒸。
灶房一共有两个大灶。左边的灶烧好水的时候,林念就准备开始炒菜了。
菜都是其他孩子帮忙洗好的,由会用刀的铁心哥帮忙把菜切成了她需要的大小。
这时代没有什么调和油,林念在众人心疼的眼神中奢侈的化了一大块猪油,用来炒菜。
她其实也不会做什么大菜,就是自己住的久了,能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即便是如此简单的菜,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也已经是鼎鼎好的食物了,林念在做饭的时候,一度被孩子们夸的脸红心虚的紧。
林念一共炒了四个菜:一道醋溜白菜、一道韭菜炒猪油渣、一道干煸豆角、还有一道炒鸡蛋。最后,又做了一道清淡的芥菜蛋花汤,用来配馒头吃。这菜色,在现代人眼里还是素了点。但是在孩子们眼里却已经是极好了。青菜们有了猪油的加持,炒出来的味道香喷喷的,香的孩子们直流口水。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包括林念在内,每个孩子都吃撑了。大家拿着各自那豁牙的饭碗,一口肉馒头一口猪油炒菜,时不时再搭配一口清汤,吃的不亦乐乎,头一次体会到了大口吃饭的幸福。
“石子儿和饼子做的饭真好啊。”
“肉馒头真香啊,比红豆馅儿的还好吃。”
“甜甜的红豆馒头也好吃啊,饼子哥,我们下次也做来吃吧?”
“嗯!做的时候我定要在里面放很多饴糖。”
“呲溜。”
“给你说的我又想吃了,可是好饱啊……”
“嘻嘻。”
“嘿嘿。”
“我竟然吃撑了,真好啊。”
“真想以后每天都这么吃啊。”
当天晚上,大家横七竖八的躺在院子里,对着月亮摸着小肚子,一边消食一边感慨道。
“一定可以的,我们有那么多的钱呢。”
“每天这么吃就太奢侈了,猪肉可精贵着呢,鸡蛋也不便宜啊。以后每隔个五天再这样吃一顿还行。这银子,若是省着花,够我们花上好些年呢。可不能紧着昏花。”这时候,掌管财政大权的狗子哥打断了大伙儿的幻想,引起了孩子们一片失望的声音。
失望过后,大家马上又都开心起来啦——只隔几天就能这么吃上一顿,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呢,更别说——他们以后都不会再饿肚子啦。
这样想一想,他们就能发出满足的叹息啦。
当日拿到钱之后,林念只留了一小部分做日常花销和应急之用。大头全部都交给了狗子哥统一保管。
大伙儿当初因为不同的缘故流落到此,落地扎根,抱团取暖。冬日里一起挨过冻,春日里一起忍过饥,彼此间早已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林念这么做的想法很简单,他们都是一家人,也就不需要分的那么清楚。
她只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至于房契,在大家的一致坚持下,最终还是记在了林念的名下。
还需要慢慢想想能做点什么赚钱,再扩充一下小金库,争取早日过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日子才好啊。饭后,林念摸着两年来难得填饱一次的肚子懒洋洋的想着。
城西的小乞丐们一朝成了有院子的有钱人家。很快,全城的乞丐们都知道了。
惊讶的有之,羡慕的有之,嫉妒的也不少。
但是闻说他们竟然有楚府做靠山,石子儿那小子每天都要去楚府做事。且他们跟城南那伙人似乎关系也不错,据说还有人见过那赵君行在他们搬进去的当天过去庆贺,言那群小子是他照着的。
有了这两层关系,那些本来起了些许心思的一时半会也都不敢动他们了。
搬家过后,林念每日白天都会去楚府报到,教府上的酿酒师傅如何做这葡萄酒。
总的来说,酿这葡萄酒本身工序其实并不复杂。她每天都过去一趟,更多是表现个态度。既然人家白三爷二话不说就把所有银子都交给了他们,她自然是要保持做生意的诚信,帮人家把酒酿好。
酿酒的材料,第一次暂且还是用了后山上的野葡萄。后山孩子们更熟悉一些,不用楚府的人说,他们第二天就摘了两大筐的葡萄送了过去给师傅们练手。
对于这番作为,白三爷还是很满意的。偶尔忙碌的时候在楚府见到林念,也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连带着,楚府的下人们对她也都不错。再加上林念本身也不是个谄媚或者什么不识趣的,别个对她也就更高看一眼。
如此过了二十来天,新一番的葡萄酒终于酿好了。因着酿酒师傅们更有经验,酿出来的葡萄酒比林念之前自己摸索着做的还要好些。楚府的夫人一高兴,还赏了她一份精致的点心。
林念于是把点心带回去给大家分了分,这份差事便算圆满的结束了。
在这之后,她虽不人再过去楚府,但合楚府众人处下的交情还在,日后对她大有好处。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林念出门办事这些天,孩子们也在努力的适应新环境。
狗子哥首先拿着银子给每人都置办了两身新衣裳:“我们如今也是也是有家的人了,可不能再穿乞丐衣裳过日子,不然会给人家瞧不起。”
——当然,衣服是从当铺里买来的二手货。可即便如此,大家也都很开心了。
有了新衣裳,卫生问题也要提上日程了。
从前他们住在乞丐窝里,可以十天半月的不洗澡。如今大家在林念的影响下,本就已经养成了每日刷牙的习惯。不做乞丐之后,手脸也要每天洗了。
至于洗澡吗,如今条件允许,经常洗一洗也未尝不可。
灶房本就有一个大澡盆,搬到新家的第一天晚上,狗子哥就带着大壮几个大孩子烧了几大锅的热水,让孩子们排着队,把大伙儿一个一个都洗刷了个干净。石子儿和小胖这两个小的还知道害羞,非要锁起门来自己洗,大伙儿笑闹了一番也都依了他们。
洗完澡,换上新衣服,孩子们都感觉自己真正是重新活了一回。互相看着对方不再黑黢黢的小脸打趣着,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