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好?”
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是同意与否,宝依跑到沈词面前,问他。
面前的少女目光灼灼,沈词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想要帮忙,朝宝依和声说道:“带上纸笔,换一身便服,我在书房等你。”
那就是答应她了!
宝依笑眯眯地点头:“那我先回屋子啦。”
能为林姑娘出一份力,宝依兴高采烈,特地回屋选好纸笔放进平日用的小布包里。
怕姑娘一时找不到,采月也跟上前去准备用物,抱夏擅长梳妆做发髻,也跟去给少夫人换衣物了。
等少夫人和她的贴身婢女走得远了些,青云觑了觑公子的神色,慨叹道:“像张柯明这样的人物,小姐们生怕家中受了牵连都远远避着,少夫人可真是善良,竟然愿意跟公子去画画。”
锦书小姐也会一点画,可与少夫人实在不同。
前些日子见公子寻画师,锦书小姐就自告奋勇说要帮着作画,可一听说事关张珂明的事件,锦书小姐莞尔一笑,寻了个借口推拒了:“嘉许哥哥,我也想去,可明日里我要进宫陪荣华公主下棋……”
跟在公子身后这么多年,青云见过不下十位世家小姐的示好,没有比锦书小姐对公子更上心的小姐了。
可在张珂明这件事面前,锦书小姐也是躲得最快的。
青云忍不住叹息了一口气:还是少夫人好啊!
刚想到这里,青云抬头再看时,就看到公子已经走在路尽头了,青云冲前面那道墨色身影喊道:“公子,等等我!”
……
今日心情差,沈锦书坐在书房门口处的秋千上凝望着远处的一抹墨色身影,隔得远远的,她就看到表哥的身影。
吩咐侍女稳住秋千绳,沈锦书款款从秋千上起身,问侍女:“嘉许哥哥今日要用马车,茶水香果送到马车上了吗?”
小姐的安排,做奴婢的哪敢有一丝慢怠。
碧珠毕恭毕敬低头回道:“回小姐,从玉京楼买来的樱桃杏子荔枝都已经备好送上表公子的马车上了,表公子上了马车就能看到小姐您的心意了。”
因为表公子娶了一个六品女眷,小姐最近这些日子总没有从前那般好说话,总是无缘无故地生起气来,就连门口这架表公子亲手给姑娘做的秋千也没让姑娘绽放一丝笑容。
碧珠知道,都怪新娶来的少夫人;碧珠担忧地看向自家姑娘。
“嘉许哥哥,” 沈锦书慢条斯理地福身。
沈词:“进书房说。”
瞧瞧,这就是相处多年培养的默契,不用姑娘说,表公子都能知道姑娘有重要的事同他讲。
侍女春芝端了两碗热茶来。
沈锦书看着杯中冒出的氤氲热气,突然说道:“表哥,张珂明那桩事件我寻人打探清楚了,林姑娘是自愿留下来为张珂明生儿育女。”
这几日在宫中打听清楚了后果,沈锦书一点都不想让表哥碰这件事。
喝了口热茶,发现这是她小的时候非常喜欢喝的酿茶,她都以为表哥因为娶了姜宝依不会再记着从前了,没想到……沈锦书心中有了些安慰,表哥还记得她喜欢喝酿茶。
沈锦书继续说道:“上个月京城里共有五名提供证据的百姓被张珂明除掉了,嘉许哥哥,你还有我,还有老夫人,我们都希望你好好的。”
沈词冷笑了一声说:“你的意思是林姑娘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甘愿为一个□□犯生儿育女?”
“锦书你别忘了,林姑娘身上的伤怎么来的?如今她头脑不清楚精神失常,这一切是怎么来的。”
自然是张珂明带来的,沈锦书知道。
可是,她不想表哥为了一个陌生女子就葬送掉大好前途,这根本不值得,沈锦书深吸一口气,道:“宫里都说圣上正为这件事如何处理发愁,荣华公主同我说,如今沈家风头正盛,圣上正准备借这件事打压沈家。这些日子圣上已经寻了好几件难办的差事给姑父,姑父虽然不说,我想表哥也应该知道姑父为了您忙前忙后平息户部尚书的怒气做了多少努力。”
姑父这么多年的赎罪,已经够了。
“所以按照你的意思,我应当袖手旁观,看着因为张珂明更改一生命运的女子继续遭受他的摧残,甚至被活生生埋在他的宅子下?”
“沈锦书,同为女子,你没有一点怜惜之情吗?”
这一刻,沈词忽然觉得从前温柔聪明的沈锦书很陌生。
沈锦书摇了摇头,她看着沈词:“同为女子,我自然不愿意看到她们遭受苦难,可这件事和户部尚书有关,表哥您没必要为了陌生人搭上自己的前途,这件事情理应由衙门和大理寺处置。我想姨母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表哥您这样。”
听了她的话,沈词脸色顿时沉下来:“你当时在沈府住了三年之久,表妹忘了我的母亲因何而逝吗?”
沈锦书听得出来表哥生气了。
白氏死前的惨状,沈锦书记得清清楚楚,那个时候的白氏郁郁寡欢,病入膏肓,就连宫里的太医也束手无策。为了白氏开心,沈锦书从家里搬了出来,每天陪着白氏哄她开心,可最后,白氏还是选择离开了。
她知道表哥的想法,知道表哥不愿再看到有女子和白氏一样遭受不公,可沈锦书更不希望表哥背叛沈家,否则,她会离他愈来愈远。
沈锦书不想看到。
书房门口树荫浓密,树荫漏下一丝丝阳光洒在身上,沈锦书只觉得天气有些闷,背对着这束光亮,沈锦书攥紧了绣帕,说道:“嘉许哥哥向来有了主意也不会轻易改变,只是嘉许哥哥若要救,就只救林姑娘一人足矣。”
其他的女子出身卑微,犯不着让嘉许哥哥涉险。
沈锦书让他觉得陌生,沈词目光紧紧盯着背对着光影里的年轻少女,冷声问道:“沈锦书,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语气里有淡淡的失望。
幼时的沈锦书是一个温暖体贴的小姑娘。
她经常喜欢晒太阳,每次来书房门口打秋千时都会让侍女们摇得高高的;也会在白氏难过时陪着晒太阳,哄得白氏一阵阵笑;会在沈词因为母亲遭受的苦难同他一起下棋解苦闷,甚至有时偷偷怒斥沈仆射。
她这是胆小?她所说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嘉许哥哥好,嘉许哥哥还不明白吗!
“嘉许哥哥,我从来都没变。”
沈锦书苦笑着解释,“姨母走后,姑父和老太太每个日日夜夜都在为白氏祈福庇佑,姑母嫁进沈家这么多年,也没有给沈家生下一个儿女。”
“嘉许哥哥,人应该忘掉苦难,向前看。”
抬头时,就看到沈词用深邃的目光看着自己,沈锦书以为自己的话有了效果,释怀地笑了。
看吧,姜宝依得了玉佩、能坐姨母白氏的秋千又能如何,嘉许哥哥的心,不都还在她这里。
想到这里,沈锦书心中舒坦了些,好心情地啜饮了一口香甜可口的酿茶,回身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来看。
携着少夫人来书房见公子的抱夏看得舌头都僵了,公子……公子这是生气了。锦书姑娘说了什么?!
抱夏回头看青云,青云也不敢言,低头通传少夫人已经换好衣物,就在门口候着了。
沈锦书扣好书册,盈盈抬头,问门口的抱夏:“少夫人来这里做什么?”
看得出表姑娘心里很不悦,抱夏恭恭敬敬地回:“回锦书姑娘,是公子要少夫人来的。” 关于少夫人要去画画的事,她聪明的没有说。
沈锦书正欲再问,就看到表哥表情非常的冰冷同她说:“锦书,你先回去陪沈氏,我有事出去一趟。”
“嘉许哥哥……”
余下的话戛然而止在宝依的欢笑声里:“采月,你再检查一下小布包里准备的东西带全了吗?”
“带齐啦,姑娘放心吧。” 采月拍拍胸脯让姑娘放心。
今日的天气可真好,宝依的面庞被阳光扑得红扑扑的,就像粉玉兰一般的清丽。宝依的心情和她面上的胭脂色同样美丽,即便看到屋子里的沈锦书,她也是笑颜不改地打了个招呼:“锦书姐姐。”
沈锦书微微一笑,随即啜饮了一口茶,很好地掩饰看到她时的不平静,察觉到自己的内心终于平复了些,才从茶碗里看宝依,笑道:“宝依妹妹来了,那我就先回了。”
宝依挥挥手,“锦书姐姐慢走。”
院子里只有青云和抱夏看得出公子是有多生气,站在一旁都不敢出声。
宝依浑然不觉,况且她也不清楚刚才书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望着他如深潭般的眼眸,宝依问:“沈郎,我都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出发吗?”
声音娇娇柔柔。
沈词点头,话却是朝抱夏说的:“书房里的茶盏换套新的。”
照旧,这套茶盏会放回库房里,以便主人下次有兴所用,抱夏正要叫来侍人们将这套茶盏清洗干净放回库房。
沈词目光扫了一眼桌上未饮完的茶碗,微微一顿,“扔了吧。”
公子这是和锦书姑娘……抱夏有些讶然,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宝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茶杯口上有口脂红的痕迹,那是沈锦书留下的印记,宝依没有出声。
扪心自问,她不是一个大方的人,沈锦书无时无刻不在她的面前出现,这让宝依心里很是酸楚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总归以后很少见到沈锦书。
这是好事。
·
临水居,沈四郎沈珏的住处。
小屋临水而建,庭前有溪,湖面如镜,随处都能见到奇石堆就的假山,引来城中的活水临绕,春日里的临水居愈加生意盎然。
沈珏刚出月亮门,就看见沈锦书带着四个侍女来了。
“锦书表姐?”
沈锦书找他,沈珏着实有些诧异,别说往日里,就连逢年过节,两人都没能说几句话。
眼观鼻鼻观心,他可没做对不起沈锦书的事。
沈锦书盈盈福了福身,微微一笑,歉意说道:“可是我打扰四郎出门了?”
沈珏撩起眼皮,不客气地说道:“没错,有话现在就说,薛大公子还在赌场等着我。”
庶出果真是庶出,由着姨娘养大,没有半分世家公子的模样,可真是烂泥扶不起墙,沈锦书心中冷笑,不过这也倒好:“那我明人就不说暗话,四郎勿要介意我接下来说的话。”
“快点说,” 看看天色,沈珏没好脾气地催促道。
一点都不像他两位姐姐的曲意逢迎,不论有什么不快也都表示在脸上。
可偏偏沈锦书不能奈何,毕竟正事要紧,她问:“四郎可是有心上人了?”
果然,话音刚落,沈锦书就看到沈珏的眼睛一亮,不过只是一瞬间,那道光亮随即消失不见,沈珏也恢复到了起初的懒散,他甚是不耐烦,嘴里叼了根不知从哪里来的狗尾巴草若有所思。
赌对了。
“我听两位姐姐说你没有心上人,本来不信,没想到……” 沈锦书的话音顿了顿,转瞬逼问道:“可是宝依姑娘?”
没有明确的证据,沈锦书素来不会让半信半疑的话语脱口而出,今日一早她看得明白,沈珏看宝依的眼神绝对不同寻常,隐隐约约的,她能嗅到一丝男子才有的占有欲。
他喜欢宝依!
沈锦书敢断定。
抬眸再看向面前的红衣身影时,沈锦书被眼前明朗的笑容笑得眼前一晃,“对,我是喜欢宝依姑娘,锦书姐姐又要准备出什么馊主意?”
沈锦书的身材算是苗条且高的,不过在沈珏这样正在长身子的少年面前,终究是差了点。
面前无所事事的少年郎怎么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沈锦书呼吸一滞,不过沈珏仍旧没放过她,他微微弯下身子,和沈锦书几乎脸贴脸的对视:“你以为我会像两位姐姐一样任你随意摆布?锦书姐姐想得太多了。”
沈锦书哪里受得住这样近距离的对视,往后退一步,解释道:“…我是为你好。” 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滞涩。
沈珏冷笑:“为我好?”
“为我好到想让我用计占有了刚进沈家门的宝依姑娘?”
“锦书表姐,你以为我笨如蠢猪吗?”
说得沈锦书一阵激灵,嘴上自然不敢承认:“不是,四郎误会我了,那是嘉许哥哥的夫人,沈家的少夫人,我一个外人怎么会想着这样的龌龊呢?”
话未说完,右臂上的受的劲力让沈锦书痛得喊出了声。
碧妆眼见情形不对劲,上前劝解道:“还请四公子放了我家姑娘。” 倒是沈珏身边的侍女神色如常,好像平日里见惯了这样的事情一般。
沈珏哼笑:“你以为我是沈嘉许,会因为你的一个恩情可以被你挟持十多年?我告诉你,你想多了,我一个庶出的儿郎,早就因为你的姑母没有了好名声。”
“自然不是。”
沈锦书皱着眉头,试图抽回自己的右手,但沈珏仍不肯放过她,甚至有意靠近她的耳畔,逗得沈锦书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
这个人,怎么这么无理,竟然敢这么对她,就不怕姑母罚他跪祠堂吗!
但沈珏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无理,在侍人们围观的目光里,沈锦书就被拦腰抱了起来。
沈锦书气急:“你在做什么!放我下来!”
碧珠吓得不敢说话,碧妆在后面跟着:“沈四公子,我家老爷可是凉州节度使,您就不怕被我家老爷知道了吗!”
沈锦书的父亲沈值担任凉州节度使,掌控西北重地,权力极大。凉州一带,地势险要,若无强力镇守,岂能安稳?
不过,这又与他这个整日斗鸡遛鸟的沈四郎何干,沈珏朝一旁的侍人吩咐道:“堵着那四个小姑娘的嘴。”
“对了,派人告诉薛大公子,今日的赌场我不去了。”
沈锦书听得一愣,怒道:“放我下来,你去赌场!”
沈珏觉得她可真有意思:“锦书姐姐来我这里,是忘记我这个花花公子的名号了?还是觉得,我忌于节度使的大名,不敢将你如何?”
这一刻,沈锦书的心都死了。
她就不该来这里,不该找这个人畜共厌的沈四郎。
沈锦书闭上眼睛,任他将自己抱回临水居里的任何一个房间。兜兜转转几圈,身上没有任何的触感,因为她直接被沈珏扔到了一个柴房。
柴房中堆满了陈旧的干柴,空气中弥漫着木屑的气息。
沈锦书二手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哪能受得了柴房里的灰蒙蒙的空气,她用绣帕捂着口鼻,怒喝道:“沈四郎你可真不是人!”
要在这个鬼地方做那种事情吗?
“沈锦书,你可真是好笑,每日戴着一张人皮面具累不累?今日借我为你破坏宝依姑娘的贞洁,明日是不是准备告我与自家嫂嫂私通。”
“我告诉你,你想多了!” 沈珏的声音几近怒吼,吓得沈锦书不敢反驳。
沈珏转过身从柴垛上拿起一把铁斧,问她:“想让我放过你吗?”
“我当然想。” 难道要在这柴房被他逼迫失了贞洁?沈锦书哆哆嗦嗦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说道。
话音刚落,她的手上就多了一把斧子。
“拿好,今天劈一百根柴就放你走。” 沈珏说道。
沈锦书扔掉那把斧子,冷笑,“你以为我是奴婢、是侍女,就可以任你随意吩咐?”
“好啊,” 沈珏倚靠在柴房门口,“那只能委屈锦书姐姐在这里待一个晚上了,到了明日,我会放你离开这里。”
未出阁的女娘消失一个晚上,沈锦书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转身看向柴房门口随意散漫的沈珏。
他这是故意为姜宝依那贱|人报仇吗?
那不过是一面而已,姜宝依和沈珏无缘无故,她到底做了什么,就让沈珏竟然连自己担任节度使的父亲都不怕,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她、调戏她。
可笑至极。
见沈锦书不出声,沈珏提醒她:“你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趁早劈完,趁早回。”
“倘若我不劈呢?”
“你不劈,只能在柴房待一个晚上,第二天,长安城里便会有一条新闻,说沈节度使的掌上明珠沈锦书尚未出阁便不知羞耻地勾引小厮。”
沈珏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双手交叉抱胸,告诉她,“你也不想自己的名声毁了吧。”
沈锦书拾起距离脚下几步外的斧子,挑起眉,冷笑着看向沈珏,反问他:“姜宝依一个外人值得你这样对付我?”
沈珏默然,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姑娘,心里稀奇地很。正要督促她快点劈柴,不曾料到……
面前的女子一只手提着斧子,另外一只已经沾满一手血。
看向沈珏的眼里尽是嘲讽,她说:“沈四郎,你对付我的手段未免太嫩了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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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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