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太太看起来真的是非常在意她的嫡孙沈词,宝依刚跟着进屋,就看到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桌可口的饭菜。
都是素菜,不见一点儿荤腥。
可见都是照顾沈郎生母的祭日摆上了这些饭菜,想想自己早上吃的荤素搭配相宜的饭菜,宝依偷偷瞄向躬身行礼的沈词。
他的身子笔直修长,神色如常,告诉崔老太太:“祖母不必因为我母亲的缘故不吃早饭。”
崔老太太每年这个时候都担心嫡孙的要紧,哪有心情用饭,便是到了这个大喜的日子:“今早刚念完经,正要让宝依珏哥儿两人陪我用饭。正好你也来了,就陪我这把老骨头吃个饭,成不成?”
沈锦书为难道:“老太太。嘉许哥哥为了祈福,今日不用饭的。”
崔老太太笑容淡了一些:“太傅夫人过几日要办一场赏花宴,听闻国子监司业、都督、开国侯和几位王府的夫人都要为儿郎选妻,” 说着,就让侍女见画拿出请帖,“让你姑母带你去赏赏花吧。”
这哪里是赏花!
明晃晃就是让沈锦书别再纠缠她的嫡孙了,趁早找个人嫁了吧。
沈锦书嘴唇紧抿,柔和含蓄的拒绝:“二娘和三娘也到了嫁娶的时候,这请帖我就给两位妹妹吧。”
将自己的委屈隐藏得很深。
倒是一个有心思的丫头,可惜执念太深,崔老太太冷笑了一声。
沈珏看向沈锦书的目光中忽然有道逼人的寒意。
宝依以为这件事不置可否,没料到耳边又有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
是沈锦书在问:“嘉许哥哥,这样可以吗?”
沈词:“随你。”
倚仗着家人的位高职重,沈锦书压根不在意众人看她的神情。
至于宝依这种六品的女眷,自然也不放在眼里。
宝依心里有点不舒服,她很不喜欢沈锦书的挑衅言语?
突然看到身旁郎君腰带的一抹熟悉玉佩,她说:“沈郎,我画的画被你送给了老太太,沈郎可不可以将玉佩与我?”
沈锦书等人都不知道他们之间此前发生了什么,可是沈词身上的玉佩,众人可是熟悉的。
那是已故白氏留给亲生儿子沈词唯一的遗物。
崔老太太想看看宝依在嫡孙心中的分量,不作声。
沈锦书知道玉佩在表兄心目中的分量有多大,闻言心中不禁冷笑:宝依妹妹这不是在找死吗?
沈珏用眼神示意宝依,宝依却只看着玉佩,不得已出声喊道:“嫂嫂,我好像看到那只蛐蛐了,你和我出去找。”
蛐蛐和玉佩,就等于五十两和沈郎,宝依还是分得清轻重的,只能咬咬牙道:“你去吧,不要让五十两跑了。”
沈珏:“……”
其实宝依心里也有点心虚,但她更见不得自己郎君身前身后跑着一个表妹,那多看着心烦呀。
就在宝依想放弃说她开玩笑的时候,那枚玉佩就稳稳落在她手心里了。
啊?真的给她了!
宝依垂眸看着掌心里冰冷的玉佩有些错愕。
不仅她,沈锦书、沈珏,就连见惯了风霜雨雪的崔老太太看着面前的场景也有点不可思议。
沈词的手没松开,声音冷冷道:“你既想要,就留着吧,以后不用还给我了。”
宝依心中雀跃,欢喜地收下了这枚冰凉凉的玉佩。
不过还是稍微收敛了一些,因为宝依看到沈锦书看她的眼神非常不善,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她左右避闪不过,于是她轻轻挪了挪身子。
飘动的衣袂让沈词察觉到右手边的少女离他越来越近。
也好,能让表妹对他少些执念。
沈词想。
因为这一场忽如其来的风波,众人都没提别的话了,素来提倡食不言寝不语的饭桌只剩下微不可闻的夹菜声。
早上吃了好几样油脂高的饭菜,怕胖,宝依吃了几口便停下了筷子。
一个早饭吃下来,宝依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回到跨院,沈词去沐浴换衣服,丫头们退下了,她和采月在内花园里一边说悄悄话一边玩起了秋千。
采月没能进崔老太太屋子里伺候,问宝依:“您昨夜里没睡好,要不要再睡个回笼觉休息一下?”
宝依摆了摆手:“吃了个饭我现在又清醒了,睡也睡不着,我们两人就在这里说说悄悄话吧。”
采月笑了,推起秋千绳:“那您抓稳绳子。”
在姜家的时候,要想打秋千,就只能找个结实点的绳子,将绳子牢牢地固定在院子里的槐树枝上,玩起来倒不如这里的安全。
宝依在秋千上玩得不亦说乎,对采月说:“你再推高点。”
两人都是胆子大的,采月敢推,宝依也敢坐,但还没玩几下,那秋千不用人推都能摇的很远,采月怕了,“我去找抱夏。”
秋千带着宝依到了很远的高度,远到胆大的宝依不敢睁开眼,双手紧紧抓住秋千绳。
这只秋千可是原来白氏常常坐的,就算白氏去世了,沈府每年都在修缮,看不出一丝时光流过的痕迹。
青云早就看到少夫人在玩人人都不敢动的秋千上,吓得他疾速跑到浴室禀告:“公子,少夫人在玩院子里的秋千,需不需要请少夫人下来?”
私心里,青云是看到宝依玩得开心,希望她多玩一会儿,院子里有了少夫人的笑声,总不会那么冷冷清清了,况且,再这样跟着主子身边憋下去,他都能和菜市场的乌龟有得比了——千年忍者。
他话刚说完,就有侍女急匆匆地跑来在屋外禀告:“少夫人在秋千上下不来了。”
青云:“什么叫下不来了?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侍女紧张回答:“少夫人手下的采月过来告诉奴婢说秋千飞得高,差点要把少夫人甩下来了。”
青云看到屏风里的公子已经穿好衣服:“咋们院子里几个会武功的护卫都被公子您支给林家保护林姑娘了,公子要不要亲自去一趟?”
没有回答。
青云心里一抽,公子不会置之不理吧。
就公子为了林家与户部尚书起了纠纷一事,万岁爷还在盯着沈府呢,好好的姜姑娘进了沈府要是出了什么事,沈府免不得又要被借机敲打了。
采月满心里都是自家姑娘的安危,急着在门外转圈圈。
终于,浴室的门开了。
秋千架与浴室不过几丈远的功夫,当年沈仆射为了哄白氏开心,就在花园的尽头架起了一架秋千,方便白氏沐浴完坐秋千看看远处。
如今,宝依坐在高高的秋千架上几乎把花园和院子里的景色都看尽了,被风吹拂的裙摆随着秋千架上少女的紧张不安愈发吹得缥缈高远。
沈词看着周围的一切,慢慢的有一丝说不出的感觉浮上心头。
母亲临走的时候,就将他带来玩秋千,母亲还告诉他:“我们家嘉许以后娶了妻子,可不要把她拘束在这狭小的高墙大院里。”
年幼的时候,尚且不知母亲的意思,而如今看到这架秋千,看着眼前抓紧秋千绳索的少女。
……
感觉到绳索的一记重力,秋千很快就停稳了下来,宝依抬头一看,是换了一身常服的沈词。
得救的宝依马上从秋千上爬下来,眼中还有因为受到惊吓的眼泪花:“沈郎,谢谢你来救我!”
声音依旧明媚,那道洁白的齿贝晃得他眼前一片明亮,冰封的心里似乎开了一道裂痕容光入内:“你没事就好。”
不过,“以后就不要玩这个秋千了。”
宝依讶然:“秋千建在这里就是让人玩得,留秋千空荡荡地在这里那可多无聊呀。这架秋千有什么讲究吗?”
抱夏心头一紧,她忘了给少夫人说这架秋千的忌讳!
宝依抬头,将秋千细细打量了一番,这秋千不是金子做的,也不是银子做的……忽然,她才想起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宝依垂眸,低着头歉意道:“我不玩了。”
沈词本来不想让她靠近母亲常玩的秋千了,但竟看了她的目光带着微微的可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沉默了一下,朝青云吩咐道:“选个合适的地方,让府上的匠人再建一个秋千。”
青云应声答“是”,看看少夫人,心想公子可算是遇对人了。
宝依被一早上的事情弄得有些恍惚,先是将贴身玉佩给了她,再是又要给她建一个秋千架,但是他没笑,仍旧带着春日里不合时宜的冷意。
不过这也够了,两人相处的时间加起来连半日都不到,宝依也不希冀半日里两人的感情就如天上的风筝一样顿时飞得越高越远。
察觉到对面少女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的眼神,沈词问她:“还有什么事?”
宝依还关心林家姑娘的事情:“沈郎,林家姑娘怎么样了,我听说那张珂名因为有户部尚书作倚靠,不愿放林姑娘走。”
沈词:“已经回家了。”
“那户部尚书会这么轻易放过吗?”
宝依听说他玩弄了许多女子,甚至有的女子被他折磨地残忍致死,但他将这些女子的尸|首都埋在了郊外宅子地下,大理寺都动弹不得。
“不会,我已经安排护卫护着了,” 说着,沈词便让侍人墨五备马,“我有事要处理,午饭不必等我。”
“你是要继续处理林姑娘的案子吗?” 宝依问。
青云:“少夫人,张珂名不见踪影了,公子正要寻画师画他的像,可是因为户部尚书的名头,许多画师都不敢接,公子只好和卢四郎两人用别的手段找了。”
张珂明的手段对女子尚且如此,若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师,恐怕轻飘飘就能派人暗杀了,是以无人结案。
更何况,这样的丑闻涉及到官家的名声,官员们都不敢将此事闹大。
可是,张珂明就这样不见了?
尸骨未寒的女子也就此这么被郊外被黄土上的人踩踏着?
宝依听得一愣。
默了一会儿,抬头冲向前方的墨色背影说道:“我会画画,我来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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