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他的语气平静而淡然,似将许诺陪她睡觉的事情全然忘了个干净……

台阶上,宝依勉强静下起伏的心神,走进书房,朝坐在太师椅上的一对衣着华贵的男女行了一个端正的礼。

宝依垂着眼,进入眼帘的便是一枚剔透的玉佩,玉佩之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括”字。

她曾听哥哥说起过当今太子的名字,也是一个括,既然是皇亲国戚,那面前的只能是太子了,想必旁边那一位作少女模样的打扮便是哪位公主了,猜测到此,宝依恭敬地喊了声:“殿下,公主。”

因她从迈入书房开始便低垂着眼,沈锦秋都没有看清她的模样,只觉得这位姜少夫人的确身姿绰约。

沈锦秋这时听到宝依的这声“公主”,顿时被逗笑了,沈锦秋咧嘴说道:“妹妹快起来,我可不是什么公主,妹妹叫我锦秋姐姐便好。”

锦秋……

宝依闻之一愣,这便是沈锦书当日害死的姐姐了,两人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宝依无从知晓,现下只知反正要离沈家的公子小姐们远远地才好。

思想间,宝依起了身,仍旧是垂着眸的,沈锦秋一眼看过去,便看到宝依低眉顺目的模样。

纵然身姿绰约又如何,她可知道,沈词欣赏的可是广读诗书、阅遍山河的女娘,姜宝依,她都找人打听到了一切,胸无笔墨,全凭不知从哪里来的运气才攀上了沈家的高枝。

倘若她早点从幽州回来,说不定坐在高枝上的便是自己了,怎会便宜了一个外人。

想了想,沈锦秋起身离开太师椅,走到沈词身边,见他收卷宗,笑盈盈说道:“我来收。”

一个表妹,一个表姐,沈锦书,沈锦秋,想到这两人,宝依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眼尾悄悄朝窗台的方向扫去。

沈词手下的动作一停,却并未将卷宗交到沈锦秋手里,沈锦秋接过的手停在半空中,目光闪烁,难道她想两人像从前一样相处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吗。

沈锦秋转过头,便看到太子一副看戏的神情,当与她对视时,眼神立刻变得无辜。

沈锦秋咬了咬牙,见姜宝依垂着眸,全然未抬起头,心神才勉强镇定了一些。

两人的动作落在宝依眼里,宝依说不出来的喜或者悲。

她忽然发现,她的夫君似乎从来都是温和而冷漠的,他的冷漠毫不刺眼,可有的时候总是让人的内心里发凉,就像春日融融里的冰层,看似毫无伤害,可一旦经过它,总会摔在这毫不起眼的冰层之上的。

从前,宝依总觉得像夫君不沉溺情爱的性情是頂好的,这样便不沾花惹草,也不会像张忆一样纳七房妾室;性情温和也是最好的,这样便没有像哥哥一样的嫉恶如仇,总不会受人欺,她也不用像嫂嫂一样未夫君担惊受怕。

书房里的氛围忽然变得很差,恍若冬日里冰窖,沈词正将最后一卷卷宗收起来放进竹筒里。

沈锦秋站在他的身后,细细看着五年未见,沈词的变化。

沈锦秋情意浓浓的眼神刺眼极了,太子看了一眼垂眸的宝依,不紧不慢地说道:“太子妃曾对我提起过姜少夫人,说你打马球甚是精彩,下个月贺家的马球赛你可不能不来啊。”

打马球?

自从上次落了马,宝依扔对险些摔了腿的事情耿耿于怀,上一次是她命大才完好的被谢大哥和夫君救了,万一下次她骑的那匹马又被人给……宝依想都不敢想等待她的后果,只得说:“大夫说我的伤势未好,还要养三个月才好。”

在沈词背影后,太子蹙了蹙眉,淡淡地“哦”了一声,目光却是朝向沈锦秋的。

沈锦秋很快被太子这句敷衍的问话吸引了,她顺着太子凝视的目光朝站在下首的女子看去,这一眼,沈锦秋才知道太子早上同她说的“惊喜”究竟是什么了。

姜宝依,实在太像一个人了!

她的手帕交!

张忆青梅竹马的前妻!

要不是两人不一样的声音,沈锦秋几乎以为站在她面前的便是死而复生的手帕交宋娘子了。

面对姜宝依,片刻间,沈锦秋的思绪乱飞,宝依看着她的神情变幻飞快,从一开始的惊讶,到恍然,到平静,到嫌弃。

到最后,是宝依看不懂的复杂神情。

毫不意外,太子看出了沈锦秋的算计,沈锦秋这人要比她的嫡妹沈锦书更可怕,沈锦书往常只会算计人。可沈锦秋,为了一个人,却是甘愿被算计,牺牲她得到的一切成为诱饵。

也好,也好!

这次总能将沈锦秋对沈词的心思硬生生掰成两段。

太子摇了摇头,喝了口茶,从太师椅上优雅地起身,“嘉许,太子妃还在等吾,吾先离开了。”

沈锦秋尚未待够,紧接着他那句话问道:“才刚来一会儿,我们能不能多待一会儿?”

太子呼吸一滞,说不出来的晦气,可沈嘉许究竟对他来说是有大用的,他得谨记母后的话不能与沈嘉许起正面冲突,缓了缓心神,太子回头朝沈锦秋说道:“锦秋,父皇找吾有要事要办,我带你改日再来。”

不容置喙的语气,听得沈锦秋一愣,她朝宝依看了一眼,见到那和手帕交一样的面目,心里十分焦躁不安。

宝依尚未与沈锦秋相处过,不知道她究竟哪般的性情,宝依也不敢问,只是摸摸了脸,心里一阵疑惑:她们从前也没有见过,沈锦秋自打看到她便是见了鬼一样的神情。

再看到沈锦秋盯着自己夫君情意绵绵的神情,宝依飞快地低下了头。

桌案上,青花缠枝香炉中,沈锦秋亲手燃起的玉华醒醉徐徐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是牡丹香。

半盏茶的时间便能让他久来掩饰的病情复发,沈词深深看了一眼香炉,才送太子到门口,太子却忽然扭头说道:“昨日三更,城南庄子里又起了一则案件,嘉许,这案情来得十分蹊跷,和张珂明那件事情相比非同寻常,这几日辛苦你了。”

他拍了拍沈词的肩膀,满眼尽是信任,继续道:“不过你的功课可莫要因为这件事情落下,明年的春闱你定要取得前三甲。”

沈词站在太子对面,炉中燃起的牡丹香雾映衬在他眼里。

皇帝生有五子,五子皆是人中龙凤,太子如今没有兵力,于是他的算盘里只剩下人才二字,沈词清楚地知道太子笼络人才,借用他来取民心,为未来的造势。

然而这句话的深层含义,沈词却十分地清楚——

是在警告他莫要恋女色,贪图男女之情,哪怕是他的妻子姜宝依,也不成。

沈锦秋闻言,也缓了心神,有姜宝依正好在这里听着太子这番嘱咐,不论如何,姜宝依也会被这春闱唬到,起码一年之内,姜宝依不敢再在沈词面前晃悠了。

还有太子护她一年半载,沈锦秋感激地看了一眼太子,太子抬头,温柔地看着她朝她笑了笑。

眼神里却犹如乌云遮盖,像天气一样翻涌地很快,瞬息之间太子的眼神里便是晴空万里,他看着沈锦秋说道:“我们再不走,城南庄子里女子的性命可会多消失一条。”

沈锦秋转身,恋恋不舍地朝树下的沈词看了几眼,才和太子在仆人们的簇拥下慢慢离开了。

少了太子和沈锦秋,院子里终于恢复了春日本该有的和煦,鸟雀藏在茂密的树叶里,叽叽喳喳地叫着。

脖颈发酸,宝依抬起手正揉着,手臂忽然被人箍住,拉回了书房里。

沈词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宝依差点下意识地就要叫起了“张忆”,可鼻间的气味和睁开着的眼睛都在明晃晃地告诉她,身边人的味道明显和张忆的味道不一样,张忆是脂粉味,身边人是竹香味。

她的夫君,沈词。

被困在太师椅上,她看到沈词用双臂扶着太师椅两边的扶手,眼里似乎是说不尽的情愫。

两人之间的距离相当近,只差一厘米的距离,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恐惧又或者期待什么,宝依静静坐着,面对沈词,她都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咽了咽口水,她才问道:“不知夫君……”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硬生生打断了,沈词看着面前这张纯洁如花的脸,身体不受控制一般地逼近她,一字一句地问道:“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姜宝依惊讶地张大嘴巴,一脸无辜,结结巴巴道:“我,……我是姜宝依呀。”

牡丹香越来越浓厚,大脑告诉他要逃离,可望着她,沈词实在无法顾及沈锦秋燃起的香料了,他的内心和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混乱。

为何张忆三番五次不顾公务设计与她相见?为何太子看到她后意味不明?为何沈锦秋看到她后神情复杂?

细细想来,这些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认识宋娘子,只有宋娘子才会让张忆不顾一切,只有宋娘子才会让沈锦秋眼神带着留恋。

当年母亲的药一朝之间被人换成毒,和张忆的亡妻宋娘子不可分割,想到间接害人的宋娘子,沈词面前如花一张娇艳的脸慢慢扭曲起来。

宝依眼里尽被疑惑占据,她白着脸,看着近乎失态的沈词解释道:“夫君,我是姜宝依,你的夫人。”

“你说你是姜宝依,我便要相信你?” 宛如饿狼一般咬了她一口,他抬起头,盯着宝依的眼睛认真说道,“平白无故地要我相信你,不可能的。”

洁白如雪的脖颈瞬间多了一个咬印,不知为何,他居然咬得她这般生疼。

宝依的双眼很快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想到他的冷静自持,想到他的疏离爽约,到今天居然怀疑起了她的身份,她明明是如假包换、货真价实的姜宝依,怎么可能会是别人。

却也不知道沈词如何会问质疑她的身份。

宝依好看的眉拧了起来,宛如月末时挂在夜幕的弦月一样不满,心思百转千回,毫无留意到门外一直有人在盯着屋内的动静。

屋外的人消失了,沈词扶着扶手的手臂忽然一松,他这一动,瞬间靠在了她的肩头。

宝依肩头被忽如其来的重量磕地生疼,正要将此事问个水落石出,耳边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声息:“有毒…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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