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瘟疫

“这是你娘刚逃离皇宫的书信。”贤妃这些日子又整理出来了一些泛着黄的老旧信件,轻轻摩挲。

沈沉英接过信,通过里面的内容可以看出,这时候的杜悦在逃亡时经历了很多挫折,她先是乘船北上,去了邕州。

邕州外来人多,没人会过多留意她的身份,但身上毕竟背着乐籍,到哪里都不便。

她典卖了自己所有的首饰做盘缠,唯独那个和段素玉一对的,镶嵌着琥珀的镯子她不敢卖,怕会引起周围人注意。

说到这个镯子,贤妃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

“杜悦也真是的,都快吃不上饭了,居然还舍不得卖掉这个镯子。”她轻轻抿了口茶水,喉间却未有吞咽的动作,“这是太后娘娘的陪嫁物,又没有宫内私印,有什么不好典卖的。”

而此刻这支镯子在沈沉英手里,竟成了证明她是杜悦孩子的东西。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继续看信,信里写着她当时去邕州时,瘟疫袭卷而来,她不幸感染,差点病死,最后得一对善良夫妇相救,这才苟活了下来。

沈沉英想到母亲身上确实有几块小小的青斑,似乎是抓挠形成的,想来就是那次瘟疫留下的。

“邕州瘟疫,此事我倒是一无所知。”

“你那时还未出生,怎么可能会知道呢。”贤妃苦笑道,“况且那场瘟疫死了那么多人,谁没事会再提及。”

沈沉英刚想问那最后是如何解决的,就有人通传贤妃去太后宫内的祠堂礼佛。

贤妃让她下次找机会再来,她再找找其他信件,沈沉英感激地点点头,随后也离开了。

宫内耳目多,她多有不便,此次前来,特地换了一身宫人的衣裳,本以为可以躲过所有耳目,安全离宫,不曾想,脚刚踏出没几步,脖颈上就突然一凉。

刀剑赫然立于颈侧,血液似乎都要倒流。

沈沉英手心紧攥,身子忍不住发抖,这一抖,竟让脖颈处细皮嫩肉蹭到了剑刃,留下了细细的血线。

“你是谁?”

身后之人先沈沉英一步问出声。

可也是这一声质问,沈沉英的手慢慢松展开来。

她缓缓抒了口气,小心翼翼试探道:“徐大人,是我。”

刀剑无眼,沈沉英不敢动,只是感受着脖颈处利刃主动挪开,然后又是一阵丝滑的绸缎触感,轻覆于那血线处,似是要压制住那抹淡淡的痛痒。

沈沉英自己捂住绢帕,缓缓转过身去,与那对张来不及将错愕收回的眼眸相汇。

“怎么是你?”

徐律看着她,目光渐渐落在她的细颈上,嘴唇微抿。

他身为锦衣卫,眼睛要时时刻刻盯着皇城动向,像沈沉英这种贸然闯入后宫者,他几乎是望了她的背影一瞬,便知道她并非宫里人。

“你为什么要扮作宫人模样?”

“此事……说来复杂。”沈沉英也没想到会在宫内被锦衣卫逮个正着,她强压住内心的紧张,不自觉多出的小动作便出现在捂着伤口的手上。

好在伤口浅淡,她把帕子取下时,血液已经凝固住了。

徐律看的心烦意乱,不等她找理由搪塞自己,便牵起她的手腕,将她带去宫里一处别苑去。

这里是徐律在宫内当差时住过的地方,陈设简单,也不需要用心去打理。

可能是锦衣卫经常要面临腥风血雨的,他的屋内有一股很浓烈的药味,柜子上更是放满了各种金疮药。

他伸手要为沈沉英涂抹药膏,却被沈沉英躲开了。

“徐大人,这点子小事我自己来便好。”她微微笑着,说是自己来,可屋内没有镜子,她总是涂不对地方,显得有些笨拙。

可就算这么不方便,她也不愿意劳烦徐律,自然也无暇注意徐律那张逐渐沉下去的脸。

“你今日来宫里做什么,看样子,是非召入宫。”

臣子非得官家召见冒然入宫,说轻点不懂规矩,不知礼数,说重些便是图谋不轨,别有用心。

“其实我今天来宫里,是为了去藏书阁看看的。皇家书阁里藏书最为丰富,听说第三层有非内阁之臣不得借阅的密卷。”沈沉英确实在去找贤妃前,去了一趟藏书阁,“徐大人想必也知道,不日后我便要赴往梧州了。”

“可关于徐穆前往梧州赴任那些年的事,我只知些许皮毛,若不查阅陈年密卷了解清楚就贸然前去,我心不安……”

沈沉英要去梧州一事,早就传遍了上京,徐律自然知道,只是藏书阁戒备森严,她就算乔装成宫人进去撒扫也无济于事。

“但是我连大门都进不去,这可怎么办才好。”

徐律看着沈沉英红了一片的细颈,只觉得她未免太过娇嫩,就这么点小伤口便肿成那副样子,血水似乎还未风干便蹭在衣服上了,看上去有些许可怜。

他实在没忍住,直接上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背过身去,一手抽走她手上的金疮药,一手按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将其细颈暴露在视野之中。

沈沉英被迫偏着头,声音有些颤抖道:“徐大人,您……您这是做什么……”

徐律属实不懂得怜香惜玉,竟然硬按着她给她上药。他觉得男人之间没必要那么扭扭捏捏,简单粗暴些更是省事。

“连个金疮药都涂不好你还想进藏书阁?”徐律说着,脑子里突然想到某位目中无人的家伙,不自觉冷笑了一声,“怎么,你那位好夫君连藏书阁都不带你去,我没记错的话,他今天是要去藏书阁给太子授课的。”

卞白要给太子授课?沈沉英一拍脑门,竟忘了这事。

“若是你想进去,我现在可以带你去。”

“见你夫君。”

这副样子,见卞白?沈沉英赶忙摇头,像个拨浪鼓一样。

“为什么?”徐律好奇道。

当然是不希望卞白察觉到自己这副模样进宫的其他目的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徐大人您行行好,放我一马呗。”沈沉英不敢触碰他,只敢抓着他的衣角,可怜兮兮求他。

虽然她知道徐律最烦腻歪撒泼这套,但眼下她也想不到其他求饶的方式了。

见徐律无动于衷,沈沉英也怕再这样下去会惹他恶心,便慢慢松开他的衣角,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我带你进藏书阁,你陪我去个地方,如何。”

“啊?”沈沉英没反应过来。

“不愿意……就算了。”徐律有些别扭转过身,他刚要离去,小臂处却被人牵制住。

“我愿意。”沈沉英认真道,“徐大人若是帮我,上刀山下油锅,我都愿意陪你去。”

屋内顿然安静了一刻,安静到徐律似乎只能听到自己胸腔内一阵阵有力的咚咚声。

……

二人进入藏书阁时,堪比正大光明。

徐律只是和门外的守卫说了两句话,他们就立刻放行了。与沈沉英要进去时的严防死守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沈沉英很好奇他说了什么,徐律只是淡淡道:“我说你是替太子抄录史册的公公。”

“就这?”

“嗯。”

沈沉英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疑惑道:“太子的抄书太监,我记得是福云海吧……”

“福云海昨日吃酒被官家撞见,说自己正得圣宠,太子殿下依赖他,对他宠爱有加,以后太子登基,他便是内务总管。”

此话一出,不仅会将太子置于险境,还是在藐视皇家权威,当朝太子宠幸一个白嫩小太监,传出去也会遭人耻笑。

“官家今日便下令将此人关押入慎刑司,凌迟处死。”

“所以,你不用担心日后有人追问你今日抄书之事,因为……”

“明天他的死讯便会传遍皇宫。”

闻言,沈沉英感到脊背发凉。

在宫内说错一句话,都很有可能会被秘密处理,不叫人发现一点风声。那娘亲当时撞破胡太后和苏闫的私事时,官家又是否知道?知道后又会不会也像处理福云海一样杀死她……

可眼下她没有时间想这么多了,她必须要先查清楚徐穆一事,以及为何运河修至梧州,便突然暂停了工程,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还是……他那时已经敏锐察觉到自己事情败露,怕是难以保全。

怀揣着这些疑问,她推开三楼的书房,铺面而来的灰尘呛得沈沉英不停流泪咳嗽,眼眶湿红的仿佛有人欺负了她去。

徐律看不下去,把她握在手中的帕子抽出来,一只手帮她捂向口鼻,另一只手抓起她的纤纤玉手,示意她自己用帕子挡挡灰尘,别吸入太多于口鼻里。

沈沉英乖乖点头,转身进入一排排书架子里。

通常想这种装满了藏书的地方,总要有个清单用来记录规整在档的书记卷宗,可这里没有。

沈沉英只能漫无目的地寻找。

“内阁之人都鲜少进入这件书房,因此也没什么人来打理,想来也不会有你要的东西。”

沈沉英没有否认,她本来就只是来碰个运气,若是东西平白无故出现在她眼前,她反而要生疑一下呢。

想到这里,她发现在灰尘遍布的书房里,竟有一处角落干干净净,只是附着一层薄薄的尘土,看样子想是不久前有人翻阅过一样。

“你知道这里平日里最经常来的是哪些人吗?”

“除了官家,皇子们,就是内阁的人了。”徐律细细思索了一下,突然饶有兴致地看向沈沉英,“但要说日日都来的,倒是只有一位。”

“谁?”

“卞白。”

沈沉英好奇的火焰被瞬间浇灭,他卞白是太子的侍读大学士,那可不得每日都来此处授课讲学。

她翻开那堆稍微干净的卷宗,上面似乎是在讲南方水患之事,其中陈权安和孙文显都进行了批注。

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卷宗。

徐律望向沈沉英,看她认真阅读的样子,头发沾上了被刚刚抽取书籍时落下的灰尘,一时没忍住,抬手帮她捋了捋头发,沈沉英看得也入迷,没有过多去在意这一小动作。

二人共处一室,竟也有种宁静平和的感觉。

南方水患严重,曾有人提出要通过修建大运河来实现南水北调,而这个人最初是陈权安提出的,只是当时以国库空虚为由未被采纳,而过了几年,新调任至上京的年轻官员徐穆再次上奏,呈请先帝修建大运河,遂自荐参与此项工程。

当时还有人笑话他,好不容易从小县城爬到上京城里,又自请下调,只为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工程。

“徐律,你也觉得徐穆罪大恶极吗?”

徐律没有立刻回答,他对官场上这些波云诡谲看得其实很淡,或许是见过的腌臜太多,所以也不是很在意这些罪臣究竟罪孽深重到什么地步。

但徐穆,一个被百姓称赞的好官,一步步凭着自己的满腔热血爬到京城,或许曾经也有过牢狱之灾救民于水火,但越往上爬,诱惑也越多,野心也会被助长。

沈沉英这个问题在他看来过于天真,毕竟人是会变的,谁能保证别人能从一而终呢。

“我不明白,但他已经死了,说再多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沈沉英愣了片刻,又拿起一册卷宗,翻开时其中夹杂着一封书信掉落了出来,她俯身去捡,发觉上面竟有几滴血渍。

里面详细记录着邕州瘟疫时,几乎半个城的人都被感染,短短三日便死了几千号人,由于邕州地偏,治病药物也稀缺,只有稍微富庶些的商户人家还能得到救治,其他贫苦百姓,几乎是感染一人便丢出一人,任其自生自灭,以此保全家中其他人不被感染。

那时候的场景,宛如人间炼狱,街上到处是满身红疹,被遗弃的人,他们坐在路边等死,赌自己能不能再看到明日的太阳。

而那时,有一对夫妇四处向临州收取药材,征集各地医士,搭建救治草棚,几次三番向朝廷上奏请求送来赈灾物资。夫妻俩甚至连自己的家底都掏空了,极力救人。

而这对夫妻,正是邕州知州大人徐穆和他的妻子裴婧。

那一瞬间,沈沉英心猛烈跳动了一下。

原来当时杜悦在邕州染疾,救她的正是徐穆夫妇。

晚上还有一更[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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