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封书信是寄给谁的呢,为什么会被夹在陈权安提及南方水患治理策略的卷宗里呢?
是整理时不小心放进去的,还是有人故意夹在里面,等人发现呢……
沈沉英陷入了沉思,她目光仿佛粘在信纸上,笔墨里,丝毫没有发觉徐律的手已然落在她的脸颊上,用带着层薄茧的指腹,为她擦拭脸上的脏污。
可能是想不明白,她把信件和卷宗归回原位后才发现徐律不知道看了自己多久,在被她抓包了小动作的时候,还顺势用力捏了捏她的脸,吐槽了一句:“看你平时瘦瘦小小的,没想到脸上肉这么多。”
沈沉英不服气,刚想回怼他自己又没吃他家粮,有没有肉的关他什么事!下一刻,卞白的声音便幽幽传来。
“看来这段日子,我把阿英养得不错。”
卞白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来,十分自然地把沈沉英揽入怀中,尽显亲昵做派,目光触及徐律时虽是带笑,但总给人一种挑衅的敌意。
徐律自然也是感受到了,没有过多搭理,而是略显担忧地看向沈沉英。
沈沉英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卞白解释现在自己又扮作宫人,又是擅闯藏书阁的情形,她看着卞白,欲言又止,本想全部坦白,卞白却先行开口:
“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什么……沈沉英愣了一下,连忙摆手自己回去再吃,但肚子却像是和卞白提前打好招呼似的叫了起来。
“我可以忍忍。”
“回去再吃罢。”
卞白没有说什么,带着她就要离开,毕竟怀里的人儿还饿着,宫里的食物又不太干净。
“你不是要给太子讲学?”沈沉英疑惑道。
“太子受了惊吓,今天怕是没办法上课了。”卞白有些惋惜道,“所以今日为夫不当差,回家好好陪你。”
徐律受不了此人矫揉造作的姿态,但奈何人家是官家赐婚的金玉良缘,确实可以……这般炫耀。
他拳头紧攥,带着些许隐忍克制:“太子出什么事了?”
“有人在太子点心里下毒,此刻东宫正在严查。”
话音刚落,徐律暗道不好,便迅速离开了,只留沈沉英与卞白面面相觑。
沈沉英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会有人如此大胆,在东宫投毒,就不怕事情败露,被抄家灭族吗!
“那太子现下如何,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去看什么,我又不是太医。”卞白淡淡道。
“可你不是他的老师吗?”
“怎么,你是觉得我也要像你沈夫子一样对学生掏心掏肺吗?”卞白语气渐凉,他一想起这些日子苏府频频送来东西、送请帖就来气,沈沉英只是代了几个月国子监的职务便得苏三公子如此敬重爱戴,即使那些礼品最后都悉数退还了,他也坚持不懈来送。
“你在说什么啊?”沈沉英不明白卞白为何又开始无理取闹,自己也有些气上来了,“我不明白你在瞎吃什么醋,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最后找不到毒害太子的人是谁,你作为今日为太子讲学的夫子也难辞其咎!”
谋害皇储之罪,诛九族都不为过了。
沈沉英说完,因为语气太焦急,整个人都在小喘着气。二人四目相对,安静了那么片刻。
“所以夫人是在关心我?”卞白的眼眸微动,语气也增添了些许急切,
“是,我怕你死太快了,我年纪轻轻就守活寡行了吧……”
这次,不等沈沉英说完这些,卞白已经将人搂进怀里,整个包裹住,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被迫靠在他的肩膀处。
罕见的,这次的怀抱没有以往粗鲁猛烈,让沈沉英觉得格外温暖柔和,这一瞬间,她竟然会有一种被当做稀世珍宝的错觉。
“你在意我,我很欢喜。”
卞白的这番话宛如朝露落在沉寂已久的琴弦上,发出细微,闷然的声响,别人听不见,只有沈沉英自己听得清清楚楚。
她不受控制般的也伸手抱住了他,将脸埋进他炙热的胸膛中,听着他的心跳,咚咚咚……直至与自己心里的鼓声重合。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有人敢在东宫投毒?”
卞白缓缓松开了她,为她拨了拨额前碎发,不紧不慢解释道:“早晨司膳司给太子殿下端去每日必备的牛乳糕,但太子殿下没胃口,便叫人放置在庭院里,好巧不巧,被萧婕妤养的猫叼去了吃,结果口吐白沫,死在东宫寝殿外。”
沈沉英对这位小太子也有些许了解,虽然是从小养在张皇后膝下的,但却并非张皇后所出。
官家立储之时还未有嫡子,便先立长。恰巧那时太子生母淑妃刚刚病逝,便将其记在皇后名下,被册立为太子。
转眼间小太子大了,张皇后也有了自己的皇子,张家人几次三番搬出储君当立嫡皇子为由,要官家令立太子,但都被官家搁置一旁,闭口不谈。
“所以会不会是张家人设计毒杀太子……”
“不排除这个可能。”卞白平静道,“毕竟太子死了,张皇后的孩子便能被立为太子。”
“但在吃食里下毒,风险未免太大了。”沈沉英忍不住叹息,“况且太子尚且年幼,毕竟养在她身边那么久了,她怎么下得去手呢?”
“后宫里的情太浅薄了,在绝对的利益面前这些完全不值得一提,若是她儿子当上太子,她后位稳固,便再也无需忌惮什么萧婕妤李美人了。”
在这方面,卞白看的很开。
亲母子之间都尚且存在嫌隙,更何况一个没有自己血脉的养子呢。
沈沉英要问的话问完了,便轮到卞白发问了。
“所以你来藏书阁,是来找有关徐穆的东西?”
沈沉英没有否认。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走上前去,从一摞书册里抽出几个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卷宗。
“藏书阁也不是百宝洞,与徐穆有关的,只剩下这几篇关于修建大运河的文章,可能会对你此行有些帮助。”
沈沉英接过卷宗,认真查看,发现这里面不仅详细记录了大运河前、中期的修建过程,该有后期打通梧州河道的初步计划。
这无疑是给了沈沉英一个极其标准的参考答案。
还没等卞白开口,沈沉英已经掏出了自己提前带进来的纸笔,撸起袖子抄誊起来,一笔一划,写得很是认真。
卞白想说什么,她抬手让他且再等等,让她先把正事干了。
卞白觉得好笑,也不说话了,就那么笑着看她抄抄写写,不敢放慢一点速度,又兴奋又急切的。
等到她抄完了,长舒一口气,十分自豪地拿起纸张来反复观赏,佩服自己的手速和机敏。
“对了,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来着?”
卞白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但沈沉英总觉得他在憋笑,忍不住追问。
“我是想说,藏书阁里的书册卷宗是可以借阅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借回去查阅。”
沈沉英:“……”
她没说什么,像是被打击到一般,蔫巴地垂下脑袋,看得卞白忍不住又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
回去后的沈沉英仔细看着那份誊抄回来的卷宗,上面是徐穆对大运河修建全过程的实录,唯一遗憾的是,只剩下梧州还未能实现流通。
回想起这些日子对徐穆一案的调查,她便时常会梦到一个穿着旧布衣的男人背对着自己,他的眼前是农田河水,脚下是泥泞中扎根的野草,心中是万千黎民百姓。
他带着农人改种地瓜,用草木灰改善土质,解决饥荒难题。
他携手发妻搭建医疗棚,亲自搜取各地药材,施粥送药,救死扶伤。
他带着数十位工部人才,亲自穿越层层山峦,湍流河湖,只为打通南水北引水路,让南方不再水患,西北不再旱灾。
可他坚持了那么久,却在梧州失去了初心,撕碎了利国为民的远大志向,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沈沉英不知道怎么说,只是静静地将卷宗收入匣中,更加坚定了自己去梧州的决心。
无论徐穆是正是邪,是善是恶,她都一定将他的遗志完成。
晚风微卷,红烛明灭。
沈沉英走向窗台,看天上明月,皎洁明亮,却总被周遭一些乌云遮挡片角,竟让人难以看全其原貌。
……
次日,宫内便传来毒害太子的凶手被抓住了。
据说是贤妃身边的大宫女翠云指使人在太子每日要食用的牛乳里下了足量的砒霜,皇后得知此事,大怒,将翠云等接手过毒牛乳糕的宫人全数仗杀了。
而翠云死前一直咬死不承认贤妃知情,目前贤妃也只能被禁足在寝宫内。
当晚,听说萧婕妤气自己的爱宠被毒死,竟直接去了贤妃那边,越过品级,命令太监掌掴了贤妃五十巴掌,险些破相。
太后得知此事,大怒,要求严查,也一并将萧婕妤罚去祠堂摘抄经文五十遍。
沈沉英得知此事时,正与卞白一同用饭,她汤勺没拿稳,险些掉落在地。
“贤妃心善,平日里连宫人受罚都见不得,怎么可能毒杀太子?”
卞白舀了一碗汤,又轻轻吹了吹,递给沈沉英:“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到的未必就是她的全貌。”
“但毒杀太子对她有什么好处,她没有强硬的母家,也没有皇子公主傍身,就算太子死了,储君之位也与她毫无干系。”
“她现在也没有受罚。”卞白提醒了一句。
官家还没有给出处置结果,没有贬她为庶人,更没有杀了她,这就说明一切尚存疑,并非真相。
“我还是相信贤妃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
沈沉英固执己见,卞白也没有反驳她,只是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让她用完餐后去消消食,不要立刻就去休息。
“怎么,卞大人是暗指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还是嫌我胖了?”
卞白想为自己辩白两句,但沈沉英的话匣子就像是打开了一般滔滔不绝起来。
“如果你是觉得我吃撑了多管闲事,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相信贤妃为人才会为她打抱不平。”
“如果你是觉得我最近胖了,那……”沈沉英思索了片刻,气鼓鼓道,“卞大人大可寻一细腰美人常伴左右。”
卞白被她逗笑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沈沉英耍小性子的模样,一时情动,将人搂抱在怀中,让沈沉英坐在他的腿上。
他的手摸至沈沉英的腰间,轻轻掐了一下,假装正经道:“是胖了。”
沈沉英气急要下去,又被卞白按在腿上。
“不过我觉得,这还不够胖。”卞白目光落在她被官服遮挡的小腹上,“若是这里再鼓起些,会是什么模样?”
“什么……”沈沉英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卞白将她松开了,笑着帮她擦拭嘴角的油花。
沈沉英好奇地盯着他收不回去的嘴角,总觉得这人脑子里想着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便识趣地没有再问。
当然,卞白也不会告诉她。
因为这个想法,实在太过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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