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害储君,其罪当诛啊陛下!”张皇后跪在养心殿内,看着屏风后隐隐约约的皇帝的身影,再次叩首。
“翠云是贤妃身边的一等宫女,若未得她授意,怎敢投毒东宫!”
“臣妾恳求陛下,严惩贤妃!”
屏风后的身影没有任何反映,似乎是真的沉浸在书卷中,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见皇帝没有反应,张皇后的拳头紧握,尖锐的护甲嵌入皮肉,硬生生压出一道道血痕来。
许久,她带着些怨意地抬头,满面冰霜:“陛下为何迟迟不肯处置贤妃。”
“难道陛下对她有情?”
“就因为她长得与淑妃有几分相似?”
下一刻,屏风后丢出一卷竹简,狠狠砸在了皇后身前,吓得她浑身瑟缩了一下。
“皇后如此关心太子,这些日子为何一次都未去探望过他。”皇帝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站在皇后身前,居高临下道,“既然要查清楚是谁指使的翠云,又为何如此着急将她仗杀。”
闻言,张皇后手足无措地抬头看向他,欲言又止。
“还是说翠云招出了幕后黑手,却并非皇后心中希望之人,便强行将她杀死了?”
“那她说的又会是谁呢?”
皇帝慢慢俯下身子,抬手惦起张皇后的下巴,语气森冷:“那日皇后将所有参与此事的宫人仗杀,怎么唯独忘了你身边的采薇呢?”
张皇后身子一僵,这些日子她只顾着如何拖贤妃下水,竟忘记了采薇那个丫头似乎很久没来跟前伺候了……
“陛下,您不可听信这些奴婢的话啊!谁知道采薇那个家伙是不是也被贤妃收买了呢!”
“采薇是你从张家带来的人,这些日子贤妃被禁足,她有什么机会收买采薇!”官家使劲儿将皇张后的脸别于一遍,怒斥道,“你们张家这些日子施压朕还不够,还想杀了太子?”
“不如这大夏改姓张如何啊?”
此话一出,张皇后整个人身子都吓得软了下去,眼泪冒了出来,焦急地抓着皇帝的衣袍,大喊着冤枉。
“臣妾绝对没有想过伤害太子啊!一定是有人故意想泼臣妾脏水啊陛下!”
“可朕只看到你在泼贤妃脏水!”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原本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也破罐破摔了,她撑着疲软的身子站了起来,满目哀伤。
“陛下,臣妾自十六便嫁于您,那时您还是太子,我们夫妻几十载,我会不会伤害太子您真的不清楚吗?”
“况且,太子早已养在臣妾名下,是为嫡长子,是为储君,若是将来继承大统,臣妾不照样是皇后,太后!”
“臣妾有什么理由害他!”
皇帝表情依旧冷淡,他望着这位“发妻”,眼神中透着一股私有若无的凉意,他慢慢扶着张皇后颤颤巍巍的手,轻轻拍了拍。
“可你杀了他的生母不是吗?”
这句话宛如利剑扎在张皇后的心口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平静说出这番话的男人,腿脚瞬间软了下去,可由于手臂被男人扶着,她依旧是站着的。
她张口要为自己辩解,可喉咙却像是被棉花堵住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
要说她做这个皇后,谁能比她贤德,比她配位?
每日天未亮便为官家、为皇子公主们祈福,不曾耽误一日。
宫里子嗣绵薄,她就为官家选秀,即使萧婕妤深受独宠,她也不曾嫉妒过一分一毫。
可这一切,不过是还她曾经的罪孽罢了。
皇帝刚登基那会儿,朝臣上奏,国不可一日无储君,应当尽快立太子,但当时皇后尚无所出,官家膝下只有几个公主,和正怀有身孕的淑妃。
淑妃肚子里的一胎便显得极为重要,整个孕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也不负所望,最后产下皇子。
皇后因此产生了危机,于是为了稳固后位,在淑妃生产完后给其灌下伤人气血的汤药。刚生产完的夫人本就元气大伤,再加上这药物的作用,淑妃被硬生生拖死了。
淑妃一死,皇后便提出抚养她的孩子,将淑妃的孩子占为己有。
她也想过要好好对待这个抢来的皇子,甚至和母家提出尽心扶持太子便好,自己的亲生孩子日后当个闲散王爷也没关系的。
可偏偏,不知是谁在宫里传播当年淑妃之死是她有意为之,还传入了太子耳中,让她们母子离心,张家这才意识到危机,开始筹谋另立太子之事。
“这些日子,朕时常在想,若是淑妃还在,一切会是什么样子。”
张皇后闭上了眼,眼泪浸湿了整张脸,等待着官家的下一句话。
“她一定会和你一起陪着太子长大,做她最拿手的牛乳糕,端去坤宁宫,听你给太子讲读诗书。”
“什么……”张皇后没听明白,抓着皇帝的袖子,语气微颤。
可皇帝只是冷漠地松开她,一并将她的手扯开,一副嫌恶的模样。
“皇后聪慧,怎会不明白呢?”
“淑妃怀着太子时,不止一次告诉朕,若她产下皇子,便交由你来抚养。”
“怎么会……”皇后彻底崩溃,她满脑子都是淑妃临终前的模样,惨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却还是微笑着看她,握着她的手。
她对她说:“待我死后,皇儿便交给姐姐了……”
“其她人我信不过,我只信姐姐。”
可那时,张皇后沉浸在计划即将成功的喜悦中,没有听到淑妃还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本来皇儿的母亲,就该是姐姐的……”
是啊,她们一同嫁入东宫时就曾经说过,要一同服侍好太子,一同养育她们的孩子。淑妃那时还是良娣,一直说自己没怎么读过书,不通文墨,教导孩子的事,还是要交给太子妃来做,她就努力做做点心,缝制冬袄,照顾好他们的生活起居。
可张皇后忘了。在家族施压和自己的后位下,逐渐忘掉了东宫内院的姐妹情深……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皇后痛苦地坐在地上,不停摇头,连带着头上的凤冠都歪斜了。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皇帝的眉眼间似乎也被蒙上一层疲惫。
贤惠的妻子,害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可身为帝王,他看在眼里,隐忍了这么多年,最后若连她的孩子都护不住,那他便是真真正正的薄情寡义之人了。
张皇后彻底崩溃,她坐在原地,哭着大笑,泪眼朦胧地望向皇帝,满目哀伤。
突然,她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为自己做最后的辩驳。
“淑妃妹妹是我害死的。”
“但臣妾从没想过要害死太子。”
……
最后宫内查出的真凶是一位年长的年嬷嬷,太子曾经的一位乳母。
太子尚在襁褓之时有不足之症,总是生病,当时奶水最充足的年妈妈是太子最贴身之人,衣不解带照顾生病的小太子,尽心尽力不敢出一点差池,但张皇后每每看到小太子瘦弱的小脸,总疑心是年妈妈故意怠慢,不禁克扣她的例银,还罚跪她在院子里好几夜。
这些她都认了,伺候主子本就是要逆来顺受的。
可直到小太子即将周岁时,不幸染上了天花,年妈妈心疼孩子,近身照顾,依旧喂养孩子奶水,没几天也被感染了。
皇后担心自己被太后和官家问责,便声称是年妈妈把天花过给了小太子,才导致小太子生病,孱弱。
太后下令杖责年妈妈五十板子,戳瞎了她一只眼睛,还把她扔到辛者库去做苦活,因此常妈妈对张皇后和小太子怀恨在心依旧,便叫了自己的女儿翠云偷偷给小太子下毒,嫁祸给皇后。
可谁知翠微刚在慎刑司严刑拷打下招出了皇后,就被皇后仗杀了。
事后,年妈妈自知事情败露,在某个深夜吊死在屋子里,宫人发现时身子都僵了。
此事一出,皇后因为苛待宫人被禁足在坤宁宫一月,抄读诗经,为小太子祈福。
贤妃被解禁,但也因管教宫人不严,被罚了半年俸银。
如此,投毒东宫之事也算告一段落了。
沈沉英这段日子一直想找机会去宫里与贤妃见面,但总是苦于没有机会。
她暂时不敢与卞白说及自己与贤妃的事。
心中,总有些没来由的顾忌。
“沈大人!”
宋妧佳这些天被逼在家里学习女红,都没什么机会来找沈沉英玩,实在闷得厉害。
“沈大人,这些日子有没有想念我。”可能是沈沉英身上总有一种与男人不同的气质,宋妧佳与她讲话总会忘记男女之别。
“宋姑娘可别这么说。”沈沉英可顾忌着呢。
“你是不知道,我都快憋坏了!”宋妧佳不满地嘟囔道,“祖父马上要过寿了,我那爱表现的姑母特地去找老板那边定制了一套福娃娃,这些天她们铺子里的绣娘几乎隔天就来一趟,将成品拿来给姑母和母亲过目。”
“我母亲一瞧这福娃娃做工精美,居然要我向那位亭晚姑娘拜师学女红!”
“你看我的手指,密密麻麻的全是针眼儿!”
宋妧佳憋屈极了,将手摊在沈沉英面前,小嘴都撅起来了。
“确实……”沈沉英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深有同感。
她当时学女红时也是如此,可惜手指都被扎得没一处好地儿了,她也没练就精湛的手艺。
“我说我不想学了,可我娘说不学以后嫁不出去,要变成老姑娘了!”宋妧佳不服气道,“谁稀罕嫁人了!老姑娘就老姑娘!我让我爹养我一辈子!”
看着宋妧佳眉飞色舞的样子,沈沉英不禁动容。
这才是爹娘宠大的姑娘,活泼明媚,没有任何烦恼,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而她,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心事也太多太多。
宋妧佳见了她,话匣子也被打开了,絮絮叨叨拉着她说了许多,一点也不觉得累。
说到后面,她开始蹩脚地打探起卞白身边的那个侍从,承影。
“他今日有在府上吗?”宋妧佳四处张望着,“应该是不在的吧,我都没有瞧见他。”
沈沉英故意不点破,笑道:“你都在与我说话,怎么会有余力观察他在不在。”
“他刚刚从门口路过来着,你没看到而已。”
宋妧佳立马站了起来,反驳道:“不可能,他从门口路过我怎么可能会没看到!”
“我连女使经过了几次都一清二楚!”
“哦,是吗。”沈沉英故作可惜道,“那就是我看错了。”
“不过宋姑娘这么关心承影做什么。”
“那……那不是………”宋妧佳愣住了,自从那次在卞府门前遇见他一次后,她就总会想起他。
想到他把自己护在身后,不让自己受苏哲欺负。
“我想和他说句谢谢。”许久,宋妧佳终于想到说辞,“谢谢他那天保护我。”
沈沉英本想说会为她转达的,但宋妧佳却掏出一封书信来,交到她手上。
“还请沈大人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他。”
沈沉英没想到她会特地写信给承影,她有些犹豫,毕竟在这个女子名节比命重要的世道下,未出阁的女子给外男写信,会遭人诟病,影响嫁娶的。
“沈大人不用担心,只是一些感激之语,我有分寸的。”见沈沉英担忧,宋妧佳赶紧说道。
“好,我帮你转交给他。”沈沉英收下了信,问她还有什么要转答的。
宋妧佳摇了摇头,刚想说没有了,但马上又回头,对她说道:“听说沈大人马上要去梧州了,此行一定一定要多加保重啊!”
“什么时候,都要以性命为重。”
沈沉英不语,笑着点头,表示了然。
待宋妧佳离开,一直躲在暗处的承影这才走了出来。
他看着沈沉英,平日里的杀伐果断,雷厉风行,在这一刻仿佛荡然无存了。
刚刚宋妧佳与她说的话,承影无疑是都听到了的,此刻他呆站原地,迟迟不好意思开口向沈沉英要信。
沈沉英也不逗他了,把信给他:“这是宋姑娘给你的,你好好看,别辜负了人家姑娘的一片心意。”
承影小心翼翼地打开信,映入眼帘的正是小姑娘娟秀漂亮的字体。
她在信里正式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郑重地表达了自己对他的感谢。
在信的最后,她问承影能不能当自己的朋友,愿不愿意在明日的长安街灯会,与自己同游……
信里内容不多,但承影看了好久,搞得沈沉英都要怀疑承影是不是不识字,心里还小小地斥责了卞白为什么连字都不教属下认!
“多谢沈大人。”承影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红。
他将信视若珍宝地收起来,要离开时发现自己走错了门,尴尬抓了抓后脑勺,又换另一个方向走,看得沈沉英一脸懵。
她不禁怀疑,是不是卞白给属下的任务太多,把人家累得东南西北都不分了……
这样怎么行!
她得好好和卞白聊聊宽待下属的事情才是,毕竟当初自己在他手底下做事时,也没少被当驴子一样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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