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中,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轻轻落在他的肩头。他听到她的回答,又往前迈了一步。她心中一紧,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抬眼望向他那双如墨如画的眸子,只觉得天地仿佛在瞬间旋转,意识模糊间,竟分不清这是前世还是今生。
眼前之人,正是与她同床共枕多年,最终死在她面前,重生后又再度相遇的——夫君。纵使她心性再沉稳,在他这般试探下,也不免有些慌乱。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令她心生恐惧,生怕一切重蹈覆辙,生怕他突然开口,道出他也是重生归来,更怕两人再度陷入那令人窒息的婚姻生活。
那段婚姻虽不算悲惨,却也谈不上美好。唯一让她心软的,便是他临终前拖着残破的身躯,爬了那么远的路,只为见她最后一面。如今,他站在她面前,试图确认她是否与他一样,带着前世的记忆归来。
可即便确认了,又能如何?那段如废墟般的婚姻,难道还要再经历一次吗?她不愿,真的不愿。
于是,她强压下心中的波澜,不再躲避他的目光,冷静解释道:“这红绳是我娘亲为我求来辟邪的,原本有六颗白玉珠子,只是我不小心弄丢了几颗,如今只剩两颗了。”她紧紧盯着他,语气严肃:“不知公子为何问起这个?你可知道,未婚男女之间,谈论私身物件是不合礼数的。”
未等他回应,她又道:“宁妹妹或许在等我,我先告辞了。”说罢,她绕过他,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走去。回廊中,她纤瘦的背影宛如被风吹落的竹叶,透着一丝幽幽的凄凉。
自她开口说出“另一颗不小心弄丢了”时,他的心便再也无法平静。他不明白为何心中如此复杂,既难受又不安,甚至……还有些思念她。
茶宴时,叶元倾并未见到傅朝寻。回廊中的谈话后,他便再未出现。申时,傅峥临与众人道别,叶元倾随众人将他送至门外,这才看到傅朝寻独自倚在马车旁。他见众人出来,上前行了礼,随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叶元倾躲在人群中,目送马车渐行渐远。
送走客人后,众人返回院中。叶宁将叶元倾留下,两人关进闺房,说起了悄悄话。叶宁斜倚在床榻上,绞着粉色的小手绢,脸上笑意盈盈,语气也比往日多了几分羞涩:“姐姐,你可知我们在后花园里聊了什么?”
叶宁向来藏不住心事,恨不得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叶元倾。叶元倾虽心事重重,仍笑着问道:“都聊了什么?你说给姐姐听听。”
叶宁掩唇轻笑:“我们先是聊了陵国的风景,又聊了京城的美食,还聊了诗词歌赋,最后……还聊到了男女情爱。”她仰着小脸,回味无穷:“没想到傅峥临竟是个如此开放的人,他与我说起那些情爱故事,竟一点也不脸红,甚至还挑了几句羞人的话说给我听。”
她的脸颊泛起红晕,又道:“你看他那看人的眼神,就像春风般温暖。我瞧着,他都与我说了情爱的话了,是不是真的看上我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成婚了?”
叶宁心思单纯,又因自幼受父母兄长宠爱,对许多事情缺乏判断。叶元倾瞧着她娇羞带笑的模样,不忍泼冷水,只是含蓄道:“傅二公子确实不错,毕竟是皇家出身,修养自然比寻常公子好些。但他见多识广,为人处世、男女情爱都看得通透。妹妹与他多相处一段时间,或许能更了解他。”
叶宁娇羞一笑:“姐姐说得对,所以我们约了明日见面。他在城西有几家酒楼,我们约在那里见。”
叶元倾问:“你答应了?”
叶宁点头,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叶元倾抓起她的手,又问:“那你如何与伯父伯母说?”
虽然今日之事十有**已成,但也不能操之过急。傅峥临身为达官贵人家的公子,自然懂得男女有别。私下见面,寻常人家尚且会被说闲话,更何况他们这些官家女子?
叶宁凑近她,小声道:“我准备让叶绍哥哥陪我去。姐姐放心,有叶绍跟着,就不算与男子私下幽会。”
叶绍是三兄弟中最不靠谱的一个。
叶元倾思索片刻,道:“不如这样,我们先推了去青山的事,让叶卓哥哥陪你去见傅二公子。”
叶宁考虑片刻,回道:“那也行,只是二哥哥总是一副老父亲的姿态,让他带我去见傅峥临,我有些不自在。要不,元倾姐姐也陪我一起去?”
叶元倾本想拒绝,话未出口,叶宁便搂着她的胳膊撒娇道:“我的好姐姐,你就答应我吧!你不跟着,我会紧张的。况且我们明日原本就说好一起去青山,只是顺道拐了个弯而已。”
这弯拐得可不小。
叶元倾拗不过她,捏了捏她的小脸道:“好,那姐姐明日陪你一起去。不过你答应姐姐,以后把心思藏得深些,我可不想看着妹妹吃亏。”
叶宁最听她的话,连连点头:“我听姐姐的,姐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这小丫头,嘴巴就是甜,不过姐姐很喜欢。”
——
叶元倾回到将军府时已是傍晚。娘亲温容迎上她,问道:“倾儿怎么回来这么晚?宁儿那边如何?”
叶元倾将伯母让她带来的点心递给娘亲,笑答:“算是成了吧!两人情投意合,就看亲王府那边了。”
母女俩进了前堂,迎面撞见正要外出的叶元恒。
“哥哥要去哪里?”叶元倾问他。
叶元恒知道妹妹今日去了何处,也知道亲王府的两位公子去了太师府。他笑答:“我准备去趟悦令堂,最近有些忙。”
叶元倾扯了扯他的衣袖:“哥哥先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温容见两个孩子有话要说,转身出了门:“我让厨子准备晚饭,你们聊。”
“哥哥,去你的书房。”叶元倾扯着他的袖子往外走。
二人到了书房,叶元恒笑着打量她:“搞这么神秘做什么?有什么大事发生?还是今天太师府出了什么乱子?”
叶元恒这一天都心不在焉,他很想知道傅峥临去太师府后发生了什么,更想知道突然跟去的傅朝寻去太师府做什么。
“你知道傅朝寻也去了?”叶元倾从他的话语和神情中听出了端倪。
叶元恒点头:“知道,午时我刚和他大哥傅呈延见了面。你不会就是和我说这个吧?”
叶元倾点头:“有点关系。”
叶元恒拉过一把凳子让她坐下:“说说看,今天都发生了什么?傅朝寻去太师府的目的是什么?和这次查的案子是否有关?”
叶元倾坐下,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把你今天看到的都告诉我。”叶元恒最了解自家妹妹,知道她不会藏着掖着。
叶元倾斟酌片刻,道:“伯父和堂兄们也知晓了傅朝寻查案的事,伯父准备让两个哥哥去悦令堂看看你有没有遇到麻烦。城东的杀人案是大案,可能会牵扯到一些官员,若是查出来,就算只是极小的枝叶也会跟着遭殃。哥哥可否告诉我,他去悦令堂都做了什么?”
叶元倾反问他。
叶元恒神情变幻,搓了搓下巴,道:“他去找过我两次,每次去话也不说,只是随意转转就走了,也没说他查的案件和悦令堂有关。”
“他说,这事可能会牵扯到你,还说悦令堂里有内鬼,让你小心一点。”叶元倾道。
“谁说?”
“傅朝寻。”
“傅朝寻?”叶元恒有些震惊,“傅朝寻让你告诉我这些?”
叶元倾点头。
叶元恒俯身看了看她,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妹妹怎么与他认识的?这么重要的事情,查案的每处细节都属于机密要事,他怎么会告诉你?”
叶元倾知道哥哥在担心什么,解释道:“哥哥先别紧张,或许傅朝寻是想提醒你,但又不方便直接告诉你,便趁此机会让我传递给你。”
叶元恒仍有些担忧:“你可知他是什么样的人?凡是与他扯上关系的,没有一个好下场。他就是他父亲培养出来的一条狗,一条为他大哥铺路的狗。”
叶元恒显然对傅朝寻颇为不屑,语气中带着轻蔑。
“哥哥说话为何如此难听。”叶元倾蓦地站起身,蹙眉道:“无论他是什么人,依哥哥的教养,倒不必说出这种难听的话来。”
傅朝寻这一生被人说得最多的便是:他是他父亲培养出来的一条狗,一条自他一出生母亲便难产而死,父亲狠心拿他当做利器的狗。
叶元恒见妹妹突然动了气,愣了愣:“妹妹你维护他?”
叶元倾今日心情本就不好,听到这种话更是心烦意乱。她甩了甩袖子,向门外走去:“话我带到了,要如何做,你自行定夺。”
她大步出了房间,留下一脸呆愣的叶元恒。
叶元倾疾步往闺房走去,刚拐了个弯,便被回府的父亲叫住了。她跟着父亲进了书房。
父亲让她关上房门,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让她坐下,问道:“听说傅朝寻去了太师府,倾儿可知他去那里做什么?”
叶元倾看了一眼父亲的神情,如实回道:“他为何去太师府,女儿不知。但他告诉女儿,悦令堂里好像有内鬼,让大哥小心着点。”
“内鬼?”叶展桡一惊,“他为何要告诉你这个?”
叶元倾摇头:“我也不知。方才我已经见到大哥了,把事情告诉他了。”
叶展桡皱着眉头沉思片刻,道:“傅朝寻这个人虽然阴翳了些,但本性应该不坏。许多难查的案子都是经过他的手才得以查明,他也从未冤枉过无辜之人,说明他的能力和心性是极好的。怪就怪在他有一个阴险毒辣又强势的父亲。他今日告诉你这些,自是不想在查案的过程中殃及到你大哥。这次的案件很复杂,只要牵扯到了,可能整个家族都会跟着遭殃。”
叶元倾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她道:“既然如此,让大哥小心一点便是。傅朝寻……他有这个心,也挺难得的。”
叶展桡看了她一眼,突然问:“你们何时认识的?”
叶元倾急忙摇头:“我们不认识。”
叶展桡审视着她的神色,察觉到她有些紧张,沉默片刻未再说话。
叶元倾见父亲不再问话,起身准备离开,父亲却冲她压了压手道:“再坐一会,我有事与你说。”
“什么事?”
“太傅的长孙有意过来提亲,你准备准备。”
“什么时候?”
“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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