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于南潜入病房时,迟雾身上所连接的心跳检测仪正在“滴滴”作响,刺耳的响声划破这个走廊尾端病房该有的寂静,让人止不住地心烦。
响声是不规律的,甚至偶尔还会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屏幕上是一片冷冽的白光。
于南走近看了眼。
迟雾的心跳已经慢得十分不正常,随时都可能转变为死亡状态。
但自始至终都只有几位保镖在病房外巡视,没有医生前来查看情况,也没有看护随时进行相关检查。
于南很清楚迟雾如今的情况是因为什么。
因为迟延宁忍受不住独自一人的生活了,他需要“迟雾”,需要从前那个在他身前扮演太阳身份的“迟雾”。
他要对迟雾进行改造。
只有当迟雾在病房内频繁陷入癔症,对自我的认知被彻底摧毁,才能够进行下一步的改造。
如果就这么持续下去,过不了多久,于南就会见到另一个“迟雾”,也真正失去了如今这个迟雾。
于南缓步走到床边。
病房里的灯全开着,明亮的白炽灯如同展台上审视商品时所附加的光,将迟雾全身上下每一寸角落都照得一清二楚。
于南伸手轻轻触碰了下迟雾两颊凹陷下去的部位。
迟雾的皮肤无比冰凉,完全是尸体才拥有的温度。唯一证明他还活着的,就是那无休止的“滴滴”声。
“……..迟雾。”于南轻声呢喃,他低垂着眼,视线在迟雾的身体上往返流连,从头到脚,最后又重新归转到眉眼上。
此刻于南的神情,完全像是在欣赏着某种高贵的艺术品,眸底是藏不住的丝丝痴迷。
他的手指自迟雾的脸颊处滑动,轻轻地,压到那干涩苍白的嘴唇上,而后指尖稍稍用力,彻底下压进唇缝之间,和牙齿接触到了一起。
于南却没就此停止动作,而是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掰着迟雾的下颚,迫使他在昏迷状态下张开嘴。之后,手指继续深入,下压到舌尖上。
迟雾的舌头很干,仿佛再细心些都能够完整地摸清他舌头上细小的纹路。
于南慢慢地俯身跪到床边,双膝磕在冰凉的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跪下来的高度刚好足以他毫不费力地将脸贴到迟雾的侧脸上。
“……..迟雾。”
于南在他耳边小声地叫他的名字。
没有任何回应。
但迟雾的嘴巴已经开始自然地缓缓闭上,牙齿紧贴在他的手指上。
于南就这样闭着眼,安静地和他脸贴着脸,过了好半晌,病房的门被突然推开,与此同时,还有一道毫不客气的声音。
“你是谁?”保镖紧蹙着眉头,一手向腰下对讲机摸去,另一手则已经紧抓着电击器。
毫不怀疑,只要于南回答有任何不对劲,他就会立马实施手段,毫不犹豫地对于南进行电击,再抓起来进行相关审问。
于南却像没听见这道声音一样,慢慢抬起脑袋,在迟雾侧脸上轻缓地亲了下,才抬眼看向那位保镖。
他温和地笑了下,抽出插在迟雾嘴里的手指,从容不迫地理了理衣领上的褶皱,才撑着病床,站起身。
于南看着保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觉得我是谁?”
“是我在问你话。”
保镖瞬间不耐地向他走来,右手的电击器也开始发出骇人的电流声,“吱吱”声恍若一瞬间就能让人联想起烫猪皮时烧焦冒烟的场景。
于南没后退,甚至主动向保镖走去,而他的一只手也快速伸进衣服口袋里。
在保镖的电击器伸出来那一刻,于南动作迅速地将一针注射剂扎到他的手掌上,大拇指压着推送杆,将药液全部送入。
之后,快速向一旁闪避。
“嘭!”
电击器砸落到瓷砖上,瞬间爆发出一簇可怖的火花。
保镖也一并倒下去。
于南面无表情地捡起电击器,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便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痛得已经失语的保镖,说:“你记得我是谁吗?”
于南一只手掌伸出,笼罩到保镖所能接收的视野内。
这在眼前重影无数如同跌入万花筒的保镖眼里,手掌已经变成了厚重的麻绳巨网,密不透风地下压着,马上便要将他捕获。
而于南的声音落到耳朵里,也成了不断重复着袭来的广播音响。
眼睛……..好疼……..
耳朵……..好疼……..
于南的手掌在即将贴到他脸上那刻,倏地攥紧。保镖就像是被人扼住命脉一般,瞬间全身涨红成了将破的气球。
“……我……..”
保镖拼尽全力也只能发出这么一个音节。
于南收回手,声音低缓,充满诱惑力,宛若海妖的低声吟唱,他说:“你仔细看看我的脸,是不是觉得很熟悉?”
保镖瞪大了眼睛,红血丝布满眼白,双手紧掐住自己的脖子,手背青筋暴起。
“现在你可以说话。”于南向后退了一步,说:“回答我。”
保镖张了张嘴,费力地说:“熟……..熟悉。”
于南“嗯”了一声,抬手打了个响指,话也随之落下:“我是迟延宁,你知道的吧?明明对我这么熟悉,为什么还要试图攻击我呢?”
保镖的双眼失去焦距,三秒钟后,又快速聚焦,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的灯源,机械性地回答:“我失职。”
“是啊,你失职了。”于南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但你很尽职尽责,我原谅你了,现在出去吧。”
“是。”保镖从地板上起身,挺直着脊背,僵硬地朝门外走去。
在他即将出门时,于南的声音悠悠传来:“对了,三个小时内,不要来打扰我,知道了吗?”
“好的。”保镖准过身,一板一眼地朝他鞠躬,便推门出了病房,甚至在关上门后便直接转身守在了门口,还阻拦住了原本准备进来查看的同伴。
他出去后,于南才重新走到床边。
但这次,他没有跪在那儿,而是拖了张椅子来,就这么坐着,安静地看着迟雾的侧脸。
迟雾苏醒的时间很短暂,可能对于别人来说,清醒的时间占一天的三分之二,那么对于迟雾来说,清醒的时间只占一天的三百分之二,甚至比这还要低。
于南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始低声诉说。
“今天来了个信奉上帝的病人,他觉得自己受苦,是因为上辈子做了大逆不道的孽事,一切都是上帝迟来的惩罚,他那么虔诚地信仰,却还是主动来找我看病。”
“迟雾,你说他到底够不够虔诚?”
“如果信奉上帝,就不要将自己如今的一切当作是病,妄想被医治,如果不信,就没必要到我面前来说这些东西,他只是想给自己伪造出没那么庸俗痛苦、有人在注意着他的形象。”
“可惜了。”
于南说着说着,莫名笑了一声。
“他这样的人,如果我是上帝,绝对不会关注,太平庸,太普通,只擅长为自己的过错寻找借口,这样的人,就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于南又说:“如果我是上帝,我会庇护你的,迟雾。”
“因为你……..”于南咬字温吞,“这么可怜。”
“你总是遇见一堆坏人。”
于南又开始摸迟雾的侧脸。
他自言自语道:“迟延宁因为孤单,想要找到他的‘迟雾’,可是迟雾,我现在也觉得很孤单。”
“我有点儿想你。”
这句话落,迟雾的呼吸停了一瞬,检测仪器的声响却始终未变,并未发出更加刺耳的警报。
于南的手也就此僵在那儿,直到迟雾再次恢复呼吸,才接着将手向下移动。
他替迟雾将衣领向上拉了拉,又把被褥严丝合缝地贴盖在迟雾的身上,好像这样做,迟雾就能恢复正常体温,不再感到寒冷。
事实上,迟雾也感觉不到寒冷。
昏迷状态下,他只是等待判决的半死人。
于南盯他两秒,才接着说:“迟雾,希望上帝能够庇佑你,我诚心祈祷。”
他拿出手机,退出病房监控的控制网站页面,转而打开了录音软件,从中点开一段音频。
这段音频很长,足足有半小时。
是圣经里的内容。
那个病人说,虔诚的吟咏才能让上帝感知到你。
于南做不到日日潜入,也无法再携带更多的东西进来,只能这样短暂地播放这一段录音。
于南牵着迟雾的手,放到自己额前。
一直到录音播放结束,他才将迟雾的手挪到嘴边,在布满针孔的手背上轻轻地亲吻了下。
“迟雾,放心,如果上帝不灵,于南也会说话算数。”
“我向你保证。”
迟雾的手指抖动了下,他唇间含糊地发出几个音节:“警官……..于南……..死……圣经……..”
于南看着他,等待了半晌,甚至口袋里手机已经开始发出闹钟的嗡响,他都没有任何起身离开的趋势,只是这么等着。
但迟雾说完这句话后,也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于南将他的手臂重新放回被褥下,之后又轻声问:“迟雾,如果让你选择,你愿意冒着死亡的风险,永远做迟雾吗。”
迟雾静谧如初,眼尾却突然掉下一串眼泪。
于南伸手蹭掉那串眼泪。
之后,他看见迟雾嚅嗫了下嘴唇。
于南凑近去听。
迟雾说的是——
“警官……..”
“于南……..我要见…于南……”
“……..他没死。”
“求……求求你。”
于南直起身,无声地说:“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迟雾,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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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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