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迟雾吃了两口面,就停了筷子,坐在那儿看着于南。

于南看了他一眼,“吃饱了?”

“嗯。”迟雾触及他的视线,像是碰见了滚烫的烙铁,一瞬低垂下眼皮,盯着面前桌上的汤面碗看,声音很低地说:“不怎么饿。”

这三天,哪怕他昏昏沉沉地随时要睡去,于南也总是待着空子就用拔掉针管的注射器给他喂些流食吃,要真比较起来,反倒是于南更该叫累叫饿,吃得少,还要伺候个与失去自理能力无异的人。

于南又吃了口面,没去管他。

迟雾慢慢地抬起眼皮去看他,见他正盯着碗里的汤面,没注意自己,才稍微坦荡了些,没那么别扭。

迟雾用视线描摹着于南的脸。

记忆混乱冗杂。

但不变的是始终伴在身边的这个人。

迟雾小声说:“多吃点儿。”

于南扫了他一眼。

迟雾又低垂下眼,尽量不和他对视。

迟雾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个等待审判的犯人,但偏偏他面前的这位执行官只拥有一半记忆,并没意识到他的罪孽究竟几重深,但迟雾这个罪犯却拥有全部记忆,对自己那些无可恕免的罪名一清二楚。

所以他羞愧、哑言。

于南自然也察觉到他那时时躲避的姿态。

“记起来多少?”于南问。

迟雾盯着桌面,说:“都记起来了。”

“嗯。”于南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他这样的沉默反而比质问更让人难以忍受,就好像他根本不在乎迟雾记忆恢复后会变成什么样,好像迟雾在他这儿无足轻重。

但迟雾知道,不是的。

于南在乎他。

可于南不理他。

他好难受。

迟雾忍耐不住叫了声:“于南。”

于南看着他,没出声。

迟雾却迟迟不敢看向于南,视线成了在原地盘旋的无足鸟,不敢有分寸逾矩,直盯得视野明显失焦,眼睛酸胀。

“我做错了,我不该走的,你骂我吧。”

从李医生那儿到这家面馆只有两条街的距离,但就这么一小段距离,他都没敢主动去牵于南的手,只敢紧紧跟在他后头,然后一起进了店里,沉默着坐到对面。

可就是这种不接触,成了最难熬的刑罚。

他没有脸面去牵于南的手,只想让于南快点儿惩罚他。

无论什么方法都好。

掐死他,抛弃他,让他滚的远远的。

只有让他看见于南的情绪外泄出来些,他才能接着厚脸皮的贴上去。

但于南太平静了。

他怎么能这样呢。

一点儿情绪都没有。

还坐在那儿心平气和地吃了大半碗面。

迟雾抬手抹了把眼泪。

下一秒,他就听见对面那人声音很稳地叫了声自己的名字。

“迟雾。”

迟雾抬起脸来。

于南给他递了张手纸。

但迟雾没接,而是俯过身子,借着于南的手把眼泪给一点点地蹭下去。

纸很薄,被大动作蹭得乱窜。

有一下,迟雾的脸直接蹭到了于南的大拇指上。

之后。

于南的手顺势沿着他的侧脸往下一滑,就那样用手指把他的下巴给抬起来。

迟雾脸上的泪痕被蹭干净了,却留下了一片红印,如同只蝴蝶压在脸上,翅膀连着眼尾。他慢慢地抬起眼看向于南,嘴角还向下撇着,皱巴着脸,看起来怪可怜的。

于南就不为所动地看了他会儿,倏地抽回手,却被迟雾一把抓住手腕。

迟雾还在把脸往他掌心凑。

“于南,我错了,你打我吧。”

如果不是他,于南也不会入狱,不会受那些苦。如果没有他,或许于南早就走出了如今这残破不堪的境地,走到了另一处去远走高飞。

迟雾闭着眼,已经等好了巴掌落到脸上时的痛。

于南却只说:“迟雾,我从来都没打过你。”

所以他现在也不会打。

迟雾低声说:“是啊。”

那还能怎么样呢。

不会打他,肯定也不会骂他。

那就只剩下抛弃他了。

要抛弃多久呢。

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

但其实都没差。

他只要做的好一些,偷偷跟着于南,让他以为真的抛弃了自己,就这样小心谨慎地跟上几个年头,再突然出现,一如上辈子的于南突然出现在他的生命里那样。

迟雾侧过脸,亲了亲于南的掌心,才松开手,重新坐直身子,像准备好接受罪刑那般,笑了下,说:“我知道了。”

停顿一秒,他问:“你准备去哪?还留在哈市吗,如果还留在这儿的话,别住地下室了,还住在家里吧,我不回去就是了,肯定不会让你心烦。”

等晚上的时候,他再悄悄回去。

“如果离开哈市去散心的话,你先告诉我去哪,我给你订机票。”

顺便也给自己订一张。

“迟雾。”于南身子向后靠,分明只移动了毫厘距离,却仿佛无形之间将两人距离拉长到极致,他说:“当时说要走的是你,现在恢复记忆之后,直截了当地说‘错了’的也是你。”

“你轻易地做了决定,轻易地道了个歉,然后留我在这儿,让我接受所有。”

于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这不公平。”

迟雾怔怔地看着他。

是了。

这就是迟雾预期中他会有的反应。

但当这一幕真正发生在眼前的时候。

迟雾觉得,眼睛好疼,心也好疼。

全身上下都被浸润在苦水中,当他的身体被苦水泡胀时,好像就看起来不再那么干瘪,虽然痛苦,但好像至少能维持一种丰盈的假象。

他努力地勾出抹笑,说:“是吧,我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

他死不足惜。

可偏偏,上帝还要怜悯宽恕他这个造成一切的恶魔,施舍给他一颗禁果,让他有了这一世,从头来过。

如果从头来过的是于南。

或许于南就选择,不再靠近他了。

因为在他身边,很痛苦,很难过。

时时刻刻面对一个连记忆都留存不住的白痴,还要小心翼翼地陪伴着他上演一出出幼稚的幸福戏码,很累吧。

迟雾挤着那抹难看的笑,问:“于南,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

于南觑他两秒,没答,直接起身去了洗手间。

迟雾坐在原位,视线被面前掉了蹭漆的墙壁牵住,他木讷地坐在那儿,直到老板过来收拾餐桌上的面碗,他才转动眸子,看向老板,问:“他走了吗?”

他?

老板反应了会儿,边擦桌子边说:“啊,没走,去洗手间了,但我看你俩应该是打算聊会儿天,碗在桌子上容易被碰到,怕你俩蹭脏了衣服,所以先收一下。”

“洗手间在哪儿?”迟雾问。

老板伸手指路,“直走右转。”

迟雾说了声“谢谢”,就站起身,一步步极其缓慢地朝着洗手间走去。

他也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他只是不想那么呆呆傻傻地自己坐在那儿,想和于南待在一块儿。

迟雾进洗手间,一抬头就看见于南正在盥洗池前洗手。

迟雾能通过盥洗池上那面大镜子看见自己此刻的样子。

裹得十分厚重,表情也很难看,走路时的姿势更是僵硬得不得了。

太丑了,太丑了。

迟雾走到了于南的身后,巨大水流声将他的脚步声压盖得死死的,他就像是悄无声息靠近的幽灵,直到于南直起身,抬眼看向镜子那一刻,才发觉了这个不知何时靠近的人。

迟雾僵硬地伸出手臂抱住于南的腰。

之后。

他就感觉到,湿漉漉的手指在自己指缝上滑过,而后突然停顿,再用力插了进去。

于南稍稍用力,夹紧迟雾的指骨。

关节处瞬间泛起片死白。

“疼吗。”于南陡然开口问。

迟雾抱他抱得更紧,“不疼,再用点儿力也没关系。”

于南却倏地抽出手指,在迟雾的手下意识地去抓他时,他轻而易举地躲过,将迟雾的手摁回自己的腰腹上。

他用大拇指摩挲着迟雾手背上的血管。

在迟家经常需要吃药打针,那上头已经布满针孔疤,疤痕排列成整齐的一排,如同破损布偶表面的缝合线,狰狞的痕迹正在告诉他,迟雾受过伤。

“可是我觉得疼。”

从镜子里,迟雾看见,于南抓起他的左手,凑到唇边,而后低下头,很轻很轻地亲了一下。

于南说:“你离开之后,我的病复发,我的身体开始疼,每天晚上都很难熬,可你再也没替我揉一揉。”

“我很难受,很孤独,很痛苦。”

于南语调很轻地说完这句,抬起眼,在镜子里和身后的迟雾对视。

“这些,你该怎么偿还。”

于南松开手,转过身,腰抵着盥洗池,他的手往一旁的墙壁上摸。

随着“啪”的一声。

洗手间内的灯光熄灭。

只有外界微弱的光亮从门渗进来,再通过镜子反射回去,这足以让他看清迟雾脸上的每一分情绪,也让他在碎光的遮掩下陷入黑暗中去。

于南的手指在迟雾的身上滑动,从腰腹,一点点缓慢地向上,停顿在喉结处。

他感觉到,指腹压着的喉结滚动了下。

迟雾在吞咽口水。

于南笑了声,手指没再往上攀,反而向下滑去,但这次,他直接勾住迟雾的衣领,将他勾了过来。

迟雾一手抵着盥洗池,一手抓住于南的胳膊。

迟雾下意识叫他:“于南。”

于南很轻地“嗯”了一声,随即,用胳膊勾住迟雾的脖子,整个人贴了上去。

迟雾的呼吸很乱。

随着距离拉近也越来越明显。

但他在察觉到于南意图的那一刻,便毫不犹豫地主动凑上去。

唇齿之间的纠缠要比最深沉的梦还让人沉沦,舌尖舔过嘴唇,如同舔.舐过灵魂底端的伤口,重新长出来的血肉是温热的,让人浑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

于南的手抓着迟雾的后颈,他趁着换气时短暂抽离,低声说:“迟雾,如果再次失忆,希望你重新回来的时候,说的不是我错了,而是我想你了,知道了吗。”

迟雾咬着他的嘴唇,含糊地说:“知道了。”

一阵渐进的脚步声从远处靠来。

迟雾在于南唇角亲了下,刚准备结束,就被于南抓着躲进了一旁的厕所隔间里。

于南将迟雾压在墙上,再次亲了上去。

唾液成了上等的麻药,呼吸成了沉重的水泥。

感知被麻痹,氧气被掠夺。

迟雾的手摸着于南的腰背,摸到曾经经常痛的那处,他把手指探进衣服里,冰凉的指腹压在上面,隔着皮肤揉摸着骨头的凸起。

黑暗的环境几乎放大了**的阈值,简单触碰无法满足高涨的水韵。尤其是脚步声的靠近,更将一切都推往禁忌的彼岸。

“洗手间的灯坏掉了?!”

那人扯着嗓子喊了下,便摸着黑找了个隔间进去,结果一脚就踢着了个空水桶,发出激烈的“嘭”的一声巨响。

于南感觉到迟雾的身体正在轻微地紧绷起来。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了,在紧张。

于南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别怕。”

他一只手伸进迟雾的衣服里,摸着他的脊背,仿佛这样就能将他安抚好,但他的接触反而让迟雾的身体更加紧绷。

迟雾仰着头躲避于南的亲吻。

隔壁的人儿打开手电筒扫了下四周,发现自己错进了个杂物间,立马退出去,又用手电筒横扫了圈。

光线从门板下挤进来,照亮两人交叠的小腿,而后快速掠过,又消失。

“里面有人吗?”

那人拍了拍两人所在的隔间。

于南掰着迟雾的下巴,去勾他的舌头。

等了会儿,没人应。

那人嘟囔了句:“就俩厕所,一个杂物间,一个坏了,让我上盥洗池里解决啊,太变态了。”

嘟囔完,他就走了。

这时。

迟雾又躲了下于南的吻。

他说。

“……..我们回家吧。”

他说话时佝着腰,一手抵着于南的肩膀,刻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避免于南贴靠到他身上。

于南一瞬察觉到他的异样,还在他衣服下的手顺势往腰侧一摸。

果不其然。

迟雾抖了下。

于南收回手。

迟雾这才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

狭窄.逼仄的空间总是给人窒息的错觉。

而窒息通常也会给人一种不该有的快感。

还好此刻是黑的。

否则,迟雾就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罪孽深重的人反倒先上了天堂。

于南拉开隔间的锁。

随着清脆的锁响,他的话也一并传进迟雾的耳朵里。

“回家之后要继续吗。”

迟雾想都没想,就说:“要。”

迟雾:多吃点儿。

于南(多吃ing

迟雾:他好平静,他真不在乎我了(哽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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