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周,迟雾已经可以自主行走,只不过速度还是有些慢,腿部极易感到乏累无力。
也就是这一周的时间,李医生离开,小珩也鲜少出现在他们面前,而地下室里的重要药剂都被于南搬运回了家里,原本空旷的杂物间彻底填满。
迟雾的大部分治疗也都在家里进行。
好像他们的主世界已经从看不见光的地下室彻底迁移出来。
而于南大半时间都待在家里,要么用电脑处理些事情,要么便是待在杂物间里调配药剂。
迟雾服用药剂的频率已经渐渐下降,如今甚至每天只需要睡前打上一针,但于南却像防备着什么一样,调配药剂的速度丝毫没有下降,越配越多,连带着卧室靠墙的位置都增添了个摆放药剂的铁架。
他没对迟雾讲过详细的治疗进度及周期,迟雾全当是他打算把后续需要的药剂一口气配齐。
而于南,在李医生离开的第二天傍晚,便接收到了迟延宁打来的电话,当时迟雾已经完全睡熟,毫无察觉,他在客厅阳台接听了这通电话。
电话接通。
两边都未出声,这种对峙般的沉默持续了足足半分钟,才以迟延宁一声“于南”拉起开端。
但这声之后,电话便被挂断。
于南知道,这是他的一声通知,代表——我清楚你都做了什么。
这通电话过后,便再没了消息,日子风平浪静,网上对迟延宁的大批讨伐也随之落入尘埃、烟消云散。
一切都宁静的仿佛从未生过任何事端。
直到这晚,于南为迟雾注射好一定剂量镇静安眠作用药剂后,他看着迟雾入睡,便套上衣裳,出了门。
而楼下,一辆低调的黑车停在那儿。
已经等他很久了。
司机下了车,拉开后排车门。
长腿点地,迟延宁从车上下来。
于南冷淡地看着他。
相较照片的迟延宁,此时近在眼前的他显得要更加不近人情,甚至比及脑波世界中,像是彻底褪去了七情六欲,冷风砸在身上,连分褶皱都掀不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两人之间没出现任何针锋相对、冷嘲热讽,只是面对着面,相隔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平静地说这话,如同故友重逢那般,话语从过去慢慢跨到现在。
“之前倒是没想到你能走到这步。”
“现在你亲眼看到了。”
“迟雾在楼上?”
“嗯,睡着了。”
“挺好的。”
“……..”
两人的语气都很淡,辨别不出究竟夹杂了什么情绪,如同闲谈。
迟延宁突然想到当年迟雾和他谈条件时说的话。那时候的迟雾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初来乍到,和整个迟家都格格不入,却贪婪地开始跟他谈钱。
他要用合格的扮演来换钱。
迟延宁第一次毫无遮掩地表现出对他的排斥,也是在那场只有两个人的谈判中。
他说,迟雾,太功利的人总是没有好下场。
迟雾说什么来着。
他说,功利一点儿可以买走自己想要的。
后来,迟延宁知道了,他要买的,就是自己眼前这个人。
迟延宁将于南的每一丝变化都尽收眼底,这些年,所有人的变化都不止一点点,而这些也在提醒迟延宁,他就这么空落落地走了很多年了。
没什么牵绊,孤身一人。
随着一阵风掀起于南身上外套的衣角,迟延宁收回视线,终于说出了他真正前来的目的,他问:“那些视频,你是从哪来的。”
某天夜里,他的邮箱里收到了几个旧视频,或许是因为过去了很多年,视频模糊得像无数个噪点堆积在一起,声音也如同蒙着层灰,但这并不妨碍他看清楚每个视频里的主人公。
都是“迟雾”。
有的视频是“迟雾”牙牙学语时跟在他后头喊哥哥,有的则是“迟雾”长大了些,参加各种钢琴比赛时的录制视频,而每个视频的角落里,都会出现他的身影。
他在这些视频里的存在,就像是跟随在闪闪发光的主人公身后的灰色影子,不怎么起眼,却一直存在着,只要“迟雾”出现,就会有他的踪迹。
这些视频也在深夜里将迟延宁拉回过去。
他后悔过吗,当初没仔细看顾好“迟雾”,随着一起绑架案,影子再也没了替他揽收阳光的主体。
没人知道。
包括迟延宁问这话时,语气依旧平静地让人窥探不到任何情绪,冷峻的表情只会让人理所应当地觉得,这是他咄咄逼人的一种方式。
于南没答那句话,只说:“我还有很多你没有的东西。”
他停顿了数秒,才语速缓慢地接着说:“你想要吗。”
这种询问方式,仿佛他才是真正掌控全局的人。
迟延宁莫名嗤笑了声,“现在你不该问我想不想要,而是该问我,是不是打算将你送进去,之后用自己的手段拿到这些东西。”
于南也笑了下,这笑容很淡,他的视线笔直地刺进迟延宁的眼底,一字一顿地笃定道:“只要我不想,你绝对拿不到这些东西。”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袖口褶皱,也露出小臂上一串还未来得及消去的针孔,在月光之下,一切痕迹如此清晰,也触目惊心。
针孔排列得很整齐,仿佛下手的人有什么极致的强迫症,将它们串联成一行,整整齐齐,如同布偶娃娃身上后补上去的缝线。
这样的人,对自己都心狠,更别提对别人了,他说的话,绝对会做到。
于南温声说:“他的所有东西都被一并给了迟雾,我最开始为迟雾治疗的时候,迟雾吐露的过去格外清楚,但都很格式化,清晰也是单一的,因为迟雾有他的日记本。”
日记本里记录的内容,也成了迟雾惯用的记忆参照物,他以此来自主补充过去记忆的空白。
而日记本里记载的东西,大多数都是些少年内心深处不愿让常人窥见的小心思。
当初迟母收拾这些“迟雾”过去的物品时,其实并未发现那个日记本,因为日记本藏在一个储物柜的深处,上头盖着厚厚的钢琴曲谱,而迟雾就是在翻找过去的谱子时,发现了那本日记。
后来,在对迟雾进行治疗时,为了避免迟雾下意识地寻找那些压根儿不属于他的物件来判断自己的记忆位置,于南将它们通通都收走了。
至于那些视频,也是在一个破旧的录像带里导出来的。
于南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数次,只有半个巴掌大的纸张,递给迟延宁。
迟延宁盯他半晌,才抬手接过。
他一层一层地拨开纸张折叠的弯皱,像是在拆开一封埋藏许久的信件。
上头的字迹工整,像是耐着性子,一笔一划地写出来的,只凭这字,甚至能让人想象出来,一个少年坐在书桌前拿着笔,皱着眉头写日记的模样。
【我哥讨厌我,他喝多了,说他曾经想把我卖掉,还说他不是我哥,没关系的,我给他弹首曲,他就乖乖地坐着不说话了,我知道的,他的眼神不是讨厌我,是喜欢我,是爱我。】
迟延宁的视线久久得落在纸上,风吹过去,纸跟随着风颤动,而他却像是彻底被定格在那儿,成了块没有感知的雕塑。
于南说:“日记本里记的内容很多,只有这一页被撕下来折叠着夹在最后面。”
迟延宁没什么反应,仍旧保持着那个动作。
于南倏地抬起眼,看着天上埋在阴云后的月亮,盯着那圈仿佛随时会被吞没的光晕,说:“他被绑架的时候很疼,很痛苦,你知道,所以才任由车祸的的发生,但造成这种结局的,从来不止那两个人。”
在车祸发生前。
当时正值迟父终于准备着手为迟雾铺路的阶段,各类合同都先过一遍他的手,并以此来教迟雾些东西,但迟雾向来对这些东西不大感兴趣,最后合同都是怎么进去就怎么出来的。
迟延宁难得回家一趟,顺道进书房取合同。
当时迟父迟母都出了门。
书房门没锁。
迟延宁将书房里取了合同,还看见了叠夹在书架中央的信封。
或许是迟父走的匆忙,并未来得及将信封完美地塞合进去,才露出了个角。
迟延宁进出书房那么多次,对里头的每一处都格外熟悉,自然记得那封信塞着的位置,曾经都是在前面摆着个高窄的花瓶。
迟延宁打开了那个信封。
里面只有四张照片。
他到现在都记得照片上沾着的那股淡淡的腥臭味。而照片里的画面,是被绑架的“迟雾”。
照片的背面还写着三个字。
“救救我。”
笔划收尾处是抖着的,像是段卷曲的麻绳,正在不着痕迹地紧勒着落字人的脖颈。
字是血红色的,色彩浓重些的落笔点还有些泛着乌黑。
如同血液经过长久氧化后蜕变的颜色。
装着这些照片的信封上标着日期。
正是“迟雾”被撕票那天寄来的。
这些照片就这样藏在书房里,无人发觉。
而照片里受害人的痛苦也就这样,被迫地藏在逼仄的、不透光的信封里,无人挽救。
迟延宁将信封重新塞回来原本藏着的位置,抱着文件出了书房,而后便撞见了和迟父迟母一同回来的迟雾。
迟雾跟在后面,笑着听迟母讲话。
迟父在前头沉默地听着,抬眼看见迟延宁便微微颔首,叫了声:“延宁。”便扭头应和了声迟母的话,“不急,循序渐进,迟雾早晚能学会,毕竟是迟家人。”
迟母拍了拍迟雾的手背,嗔怪地说:“乖宝,我现在宁可你别把那么多时间花到钢琴上面,多学习一下公司的事儿,以后你爸老了,还要靠你呢。”
房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刺眼的阳光从门缝里挤进来,将门前三人笼罩全部进去。而迟延宁站在书房前,盯着那道光晕,觉得有些刺眼。
迟雾真的成了“迟雾”。
分明不一样,分明差别很大,可他就那样被彻底接纳了。
车祸后,那些照片被迟延宁烧了。
或许是他难得的天真,觉得将记载痛苦的照片烧了,那照片里的那个人也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良久,迟延宁才将手里那张纸重新对折。
他折得很慢,完全是一丝不苟地按照纸上留存的褶皱痕迹来复原。
就好像,他在学过去折这张纸的人。
就好像,这样一来,他再看见这张纸,想到的便不再是一个少年孤零零地坐在书桌前写日记,而是他也坐在一旁看着、等着、守着。
迟延宁说:“于南,精晓心理学的人,都擅长抓住人的弱点。”
“你成功了。”
最近学习学的有点儿麻了,像老僵尸是的,不通人性了都有点儿,然后码字就卡卡的,脑袋跟不上,昨天学完就想着喝点酒暖暖,找找感觉,结果酒量不好,昏迷了一天。。。。才醒来码完orz,但是快完结了,元旦之前应该就可以搞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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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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