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晨间新闻来来去去都是差不多的内容。

骆应雯将煮好的火腿通粉连锅端到中岛,把刚刚煎好的鸡蛋倒进去,蛋黄戳破了,稍微搅拌一下,迅速开吃。

放在支架上的手机正播放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新闻,刻在香港人骨子里的片头音乐响起,接着就是女主播声情并茂道早晨。

电视城那家咖啡店开得早,看来Mandy已经帮衬过了,面对镜头神采奕奕,哪有call 0630的萎靡样子。

“首对本港自然繁殖的双胞胎大熊猫,现正面向全港市民征名……

“艺术发展局主席利伯恒就本次……

“林孝贤导演再次应邀出席康城影展并且担任评委……”

骆应雯闻言,抬头看向荧幕。

镜头里,于昨晚抵达机场的林孝贤在媒体接待区接受记者采访,被问到第二次担任评委心情如何时谈笑风生,身旁李修年面带微笑。

横放的手机荧幕上面弹出来一则讯息,骆应雯将手机取过来,跳转到通信软件,是阮仲嘉给自己发来的。

【嘉嘉:起床了吗雯仔~】

看到内容,骆应雯唇边漾开笑容。

【雯:起了,你今天是最后一场吧,今晚我来接你?】

我来接你,是他们最近的约定。

自戏曲中心离开,司机会将阮仲嘉送回上环,骆应雯就会在前面斜路拐弯处那棵黄花风铃木下面等他,一般他们会在附近兜一转,时间充裕的话沿着白加道上太平山顶,这条线路深受铁骑士欢迎,四月天清气朗,是观夜景的绝佳时候。

【嘉嘉:好啊,但是今晚我想去食生滚粥】

【雯:有想去的店?】

【嘉嘉:今晚告诉你】

【雯:好】

重新读取影片,镜头刚好定格在李修年帮忙举着麦克风的瞬间,看起来一如既往地好风度。

“李制片这次去康城,岂不是错过了结婚纪念日,太太没有意见吗?”有记者这样问。

李修年笑答:“太太一向很支持我的工作,实际上我们昨晚提前庆祝了,一家四口简简单单吃了顿饭。”

记者又问:“一对子女没有吵着要跟去吗?”

李修年:“仔大仔世界,Lucas要准备去美国参加夏校,Emma也要去维也纳的钢琴比赛,家里没有人在意我这个老头了。”

记者们哄笑,林孝贤和李修年也跟着笑起来。

闪光灯打在脸上,那笑意直达眼底,幸福溢出荧幕,货真价实。

骆应雯面无表情地就着新闻吃完早餐,将餐具丢进水槽,关上门离开。

新希一连十五场《梁祝·蝶梦》演出座无虚席,叫好又叫座,大有加场的势头。

除了坊间讨论,还有专业人员从行销、舞美、服装等角度分析这次新希的改革,虽然也有不少传统从业者发出批评的声音,但是乘着阮仲嘉的风头,好评还是掩盖了不满的声浪。

利伯恒凭借其社会影响力,在个人ig发文支持阮仲嘉这次的演出,又从私人角度发表自己和他几次接触之后的感想,千字文内容以小见大,最后升华主题,对传统文化保育寄予厚望,这篇文章无疑是为新希的革新背书,更加推动了大众对这次改编的肯定。

助理每天都要整理网上关于《梁祝·蝶梦》的专业评述交给阮仲嘉过目,好方便了解舆论走向。他本人也越来越有负责人的觉悟,演出之余还要花时间和团队商讨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新希以及阮仲嘉的社交网络主页也运作得比往日勤快,不时丢一点花絮片段上去吸引大众。

尤其是本次主演的梁文熙,意外地因为出色的外表加上深情的演绎收获了一大帮粉丝,为了吸引“颜粉”,新希最近发布了不少以他为主角的影片,也陆续有政府部门来接洽公益广告合作事宜。

今日是尾场演出,大概半个月之后会有加场,但对于目前的阮仲嘉来说,今天的演出就要按最后一场来对待。

吃过助理安排的早餐,妆发团队就开始干活,虽然戏曲演员一般都要自己化妆,但接连半个月的演出实在耗费时间,他有更重要的决策要做,动辄一个多小时的妆发自然让专人去办。

为了节省时间,从上午抵达剧院开始,阮仲嘉会先做好造型,然后穿着便服去彩排一次,提前用过晚餐才会换上戏服。

化妆师正忙着帮阮仲嘉上妆,除了不得不闭上眼的步骤,他会在贴了防窥膜的手机上处理些工作电邮,以及和骆应雯聊天。

据他的男朋友报备,最近会先拍摄结局的场口,之后再补上部分室内戏。

骆应雯已经到达外景地,是大埔海滨公园一处比较偏僻的岸边。

阮仲嘉收到几张对方传送过来的照片,大部分是花海的特写,于是他输入文字。

【嘉嘉:你不是答应过会和我去大埔吗?几时算数?】

【雯:最近忙完了,找个晚上我们来这里散步,好不好?】

“心情不错嘛,待会的戏不紧张吗?”

骆应雯抬头,徐栋明站在自己旁边,正咬着烟对着海面伸懒腰。

海滨公园正对的吐露港是新界主要内港,不像维港繁忙,颇有几分草长莺飞的宁静。

他熄了手机,应道:“还好吧。”

徐栋明见状,只是笑笑。

嘴里还咬着烟,他忽然问,你知道荔园长什么样吗?

骆应雯想了想,荔园97年宣布结业,那时候自己不过两岁,还没记事,当然不知道了,于是他诚实答道,不知道。

“我小时候经常和我哥两个人去荔园玩。我家就在那附近,爸妈开水果档没有时间管我们,我哥就会拿着5毫子*领我进去,刚好够付门票钱。

“而且我哥也是个警察,很巧吧。

“麦导选这里也是有他的考量。那时候荔园里面有个小湖,和这里很像,那个湖位置比较偏僻,平日没什么人会去撑船玩。我记得那时候园方提供的是鸭子形状的小船,只能坐两个人,坐上去之后要像踩单车那样用脚踏才能走远,我那时候常常赖皮,都是我哥在撑。”

说着说着,徐栋明笑了起来。

“你有兄弟姐妹吗?”

骆应雯不禁想到今天早上李修年提及的一儿一女,然后然后摇头说,没有。

徐栋明不置可否,继续说:“这一场戏是你作为明仔的人格忽然觉醒,但是你并不知道高美兰夫妇想要害你,只知道是我杀了高美兰,所以你要报仇。”

故事源于某日开始,主角高顺发现自己身边接连发生怪事,机缘巧合之下他认识了另一名主角警察陈朗,并且开始帮忙调查好几宗离奇的凶杀案。

根据他们找到的线索,很明显凶手全都指向同一个人。

然后就在抽丝剥茧地分析案情的时候,高顺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有精神病,并且分裂出两个人格,其实凶手就是他自己,而陈朗早就知道了一切,全因他和高顺实际上是同一家孤儿院被不同家庭领养的亲兄弟。

为了保住高顺,陈朗利用职务之便设计杀掉高顺的养父母,并且将所有证据伪造成养父母才是幕后真凶的假象,成功瞒天过海。

“明仔天真不谙世事,自从被收养就生活在粉红泡泡里面,所以高美兰夫妇的去世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同样地,因为深爱着养父母,感激他们把自己从孤儿院救出来,明仔有多爱他们,就有多恨把他们杀掉的陈朗。”

实际上,骆应雯读这段剧本的时候有试图代入自己。

如果有人把姨婆杀了,他掘地三尺都要报仇,毕竟对他来说,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自己孑然一身,这条烂命不要也罢。

让他始终犹豫的是,作为一个成年人,自己到底能不能演绎好孩童不加掩饰的,原初的恶。

水面上有快艇自码头驶出,引来后面一长串白鹭追赶,像一把刀将水面划开。

“从今以后,哥就是你的靠山,不用再怕别人对你指指点点,我们按时复诊,好好吃药,你的病一定会好的。”

陈朗朝高顺笑了笑,然后继续用力踩着面前的脚踏。

破旧的小鸭船缓缓滑向湖中心,微风吹来,甚是惬意。

高顺也笑,手搭在窗台上放松地享受片刻宁静。

忽然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样的小鸭船,船上一对情侣大概是控制不好方向,砰的一下撞向他们的船身,力度太大,两个人毫无心理准备,几乎坐不稳。

那对情侣自知闯祸,连忙向二人道歉,因为撞到的刚好是陈朗那边,陈朗又是个脾气好的,不仅连声说没关系,而且还探出身去帮他们把船头往另外一个方向推,又好心地告诉男生该怎样正确地调整船头方向。

高顺笑眯眯地看着陈朗指导别人,对方因为太过热心,扶着窗口,探出去半个身子,露出了外套底下的配枪。

笑意凝在脸上。

一阵刺痛,好像有一根极细的铁丝,慢慢从耳朵穿过,戳进大脑。

伸手想要扯一扯陈朗的衣摆,头部的疼痛却让他做不出多余的动作,只觉得天旋地转,才刚起身,却重新跌坐到座位上。

这时候陈朗已经把那对情侣送到另外一个方向,回头就看到高顺脸色有点难看,双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脚背。

陈朗脸上还挂着笑:“你怎么了。”

高顺答:“没事。”

“你脸色很奇怪,是又不舒服了吗?”

陈朗坐好,伸手要探高顺的额头,忽然被一把推开,两个人都有点不知所措,还是高顺开口打圆场:“我、我没事。”

“你前几天才摔了一跤,要不我还是找时间陪你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吧。”陈朗皱眉道。

凭借身为警察的便利,陈朗不但解决了高美兰夫妇,让亲弟弟得以展开新生活,而且用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帮自己洗脱嫌疑,一切雨过天晴,他正是松一口气的时候。

反正高顺不知道人是自己杀的,也没必要让他知道,这家伙从前已经背负了太多,今后的人生只要安安稳稳度过就行。

想到这里,陈朗笑着问:“今晚想吃什么,哥亲自下厨。”

小鸭船又晃晃悠悠地朝前驶去。

“哥哥,”高顺侧头看他一眼,眼神怯怯的,“那边有水鸟,我想看看。”

陈朗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岸边水草丰美,已经有不少鸟类栖息,弟弟本就性格木讷,喜欢观鸟也不出奇,于是使了点力气将船掉头。

船头往岸边驶去,越接近,高顺脸上越是兴奋,甚至有几分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雀跃,陈朗只觉得难得弟弟高兴,也跟着笑起来。

有一只白鹭站在滩涂上,单腿站立,头钻到翅膀下整理羽毛,看起来十分滑稽,陈朗将船停住,没想到高顺起身要出去,他连忙开口制止。

“没事的。哥哥,我只是想看看。”

见高顺一脸兴奋,陈朗也由着他去,但是安全起见,毕竟高顺才摔过头没多久,于是也跟着上岸。

水波往岸边推,小船也跟着晃,两个人一前一后好不容易踩到地面,小心翼翼地往鸟群靠近。

有几只成年白鹭见有人靠近,连忙飞走,发出“啊——啊——”的叫声,吓得高顺崴了一下。

陈朗见状,快步越过他,将身体重心降低,慢慢接近余下的鸟群,又回头低声说:“那边有块大石,我们可以过去坐着慢慢看。”

“哥哥小心一点。”

滩涂上石头湿滑,陈朗摸索着往目标的大石头走过去,幸好今天虽然休班,但为了逛公园,他特地穿了登山鞋,才不至于滑倒。

一群小白鹭被引领着又飞到边上,与刚刚的成年白鹭惊叫不一样,发出的叫声音色美妙,像茶楼阿伯提在笼里的画眉。

“顺仔,你看——”

陈朗指着小白鹭,回头,脸上咧开笑容。

砰——

砰砰——

陈朗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额头传来剧痛,眼前的天空被逐渐染成红色,他下意识伸手抹了把脸,湿漉漉的,腥气扑鼻。

高顺站着,逆光的关系,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见到他手里捧着比砖头还大的石块,上面沾满鲜血。

“顺……仔?”

陈朗没能理解目前的状况,只是被砸得跌坐在地上,出于求生本能,拼命往后挪,手掌、脚跟在泥泞的地上蹭得污秽不堪。

高顺没有应答,沉着脸默默跟上,再次抬手准备下一击。

“你是……明……”

这下陈朗终于搞清楚状况,只是处于极度恐惧之下,他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叫声,只能用喉咙断断续续呜咽几下,突然他想起自己腰间的配枪,干脆放弃逃跑,一边伸手抵挡求饶一边拖延时间。

这里是荔园最为僻静的角落,旁边有滨海泳场,再远一点是各种美国订购的新式机动游戏,过山车、腾空飞艇、碰碰船……不时传来游客在空中玩乐的欢声笑语。

而园方为了将设备本土化以迎合大众,特地植入了知名作词人改编过的曲目,由儿童合唱团演绎,欢乐祥和,脍炙人口,于腾空飞艇运作时播放,十分热闹。

[人人常欢笑,不要眼泪掉,时时怀希望,不必心里跳,在那人世间,相助共济……]*

即使陈朗怎么叫喊,也不会有人知道。

除非枪响。

想到这里,哆嗦着拔枪的手似乎稳了下来,就在解开皮扣的一瞬间,高顺已经迈步过来,接着眼前一黑,剧痛袭来,陈朗知道自己又挨了一记重击。

砰——

砰——

砰——

钝器敲击的声音很闷,像拍蒜般,一下又一下。

原本被外物入侵领地的鸟类受到声音惊吓,唰地全部飞走,发出凄厉的叫声,翅膀扑棱的混乱之中,高顺依旧举着石头用力朝陈朗头上狠命砸去。

浑浊滩涂上只见身穿白衬衫的男人在挥舞着什么,被他的背影遮挡住的另一个深色衣服男人手脚抽搐,最后逐渐没有了动静。

监视器里,骆应雯脸上的黑框眼镜沾上了不少飞溅的血液,他停下动作,取下眼镜,用污糟的手抹了抹脸上的汗,血水与泥水在脸上融合,浑浊不堪。

这是《索命》成片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一个长达48秒的怼脸直拍。

画面里骆应雯俯视着镜头,那双日后会被无数影评人夸赞的双眼平静无波,仿佛打破了第四面墙,和坐在影院里的观众对视。

突然,他的眉心皱了皱,别过脸哽咽了一下,好像试图抵抗自心底涌上来的、莫名的悲伤,眨了眨眼之后他回过头来继续盯着镜头,眼眶仿佛有泪水在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音乐声,那首歌还在循环播放着。

[世界真细小小小,小得真奇妙妙……]*

他勾起嘴角,无声地笑。

5毫子:五毛钱

两段歌词均出自歌曲《世界真細小》,是一首童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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